瑜伽唯识学心意识之探究(四)
张化蒙
三、识之探究
在佛典中通常说积集(及集起)名心,思量名意,了别名识。若以八识家来看,心指本识,即阿赖耶识,意指末那识,识指前六识。而六识家一般认为心指第六意识,意指意根,识泛指眼耳等六识,虽然八识皆通名为“识”,但《解深密经·心意识相品》中的“识”是指眼、耳、鼻、舌、身、意六识。
(一)原始及部派佛教的六识论
眼耳等六识是有情在认识和分析事物时最直接的工具,其中眼见色、耳闻声、鼻嗅香、舌尝味、身触尘是物理的,属感性认识;意了法是精神的,是对感性认识的事物作进一步的分析,属理性认识。此理性认识在六识中是由意识之所完成的,是包括整个意识活动的。在原始佛教和部派佛教中即对此六识的活动进行了广泛的探讨。其中原始佛教的六识论,则重在教导学人在六识认识色等境界时,知色等诸法,是不可贪爱的。若起贪爱,则系于生死,不得解脱;反之,则能证得涅槃。如《杂含》说:
“若眼已见色,而失于正念,则于所见色,而取爱念相。取爱乐相者,心则常系著,起于种种爱,无量色集生,贪欲恚害觉,令其心退减,长养于众苦,永离于涅槃。见色不取相,其心随正念,不染恶心爱,亦不生系著,不起于诸爱,无量色集生。贪欲恚害觉,不能坏其心,小长养众苦,渐次近涅槃。日种尊所说,离爱般涅槃。若耳闻诸声,心失于正念,而取诸身相,执持而不舍;鼻香舌尝味,身触意念法,忘失于正念,取相亦复然。其心生爱乐,系著坚固住,起种种诸爱,无量法集生。贪欲恚害觉,退减坏其心,长养众苦聚,永离于涅槃。不染于诸法,正智正念住,其心不染污,亦复不乐著,不起于诸爱,无量法集生。贪嗔恚害觉,不退减其心,众苦随损减,渐近般涅槃。爱尽般涅槃,世尊之所说。”[52]
经中又对六根发起六识认识色等六尘境界,就认识根据——“识”的生起及了别次第而建立了六内入处(六根)、六外入处(六尘)、六识身、六触身、六受身、六想身、六思身、六爱身、六顾念、六覆念、六喜行、六忧行、六舍行、六常行。[53]意谓六根对六尘而产生六识,识缘境名触,由触生受,由受生想,由想生思,由思生爱,爱则顾念六尘,由顾念而覆蔽其心生起无明,即是覆念。六尘有苦(忧)、乐(喜)、舍之别,若眼见色喜、忧、舍,于彼色处行;耳鼻舌身意见声香味触法喜、忧、舍,于彼声香味触法处行。此即经中所说的六喜行、六忧行、六舍行,是六识在缘境时产生不正思惟,而生起无明,属世间法。经中说六识是无常、苦、空、无我的,[54]从而了知六识生时无有来处,灭时无有去处,六识“不实而生,生已尽灭,有业报而无作者,此阴灭已,异阴相续,除俗数法”。俗数法即是无明缘行、行缘识,乃至纯大苦聚集的“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由灭俗数法的世间流转,则自然无明灭故行灭、行灭故识灭,乃至纯大苦聚灭,从而证得涅槃,此即“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的出世还灭。[55]六常行则是六识缘六尘,不苦不乐,舍心住正念正智,若比丘成就此六常行,是“世间难得,所应承事、恭敬、供养,则为世间无上福田”。由此可知,六常行是与六喜行、六忧行、六舍行相对,属出世间法。
原始佛教《阿含经》的“六识论”是重修行的,认为有情之所以不得解脱,就是识在缘色等六尘时产生不正思惟,从而生起无明,流转于生死。而部派佛教的六识论显然要比原始佛教更为理论化,从识的生起及其行相等方面进行了分类,即识所缘之粗显境——色法;识之自体——心法;识之差别相——心所法;识所显之假相——不相应行法;识之实相——无为法。以此五类法总摄一切法。[56]笔者于此对其内容不作探讨,只是将部派佛教“六识是如何相续而生的”进行说明。六识在缘境时是刹那生灭的,前念识已灭,后念识又是如何生起的?前面说过,心意识之“意”在部派佛教中有“无间灭”义,这是专对六识前念后念相续不灭而立的,这也是在解决“六识是如何生起的”这一疑难。部派佛教认为,前念识已灭,后念识之生,就是意根为其作“无间灭依”。如《五事毗婆沙》说:
“……或复五识各二所依:一、俱时生,谓眼等五;二、无间灭,谓即意根。唯说识依滥无间意……”[57]
论中所说的“俱时生”是指眼耳鼻舌身五根,与眼识等同时而生起,属净色根。物质性的眼耳等根,虽有生灭,但不能作识的开导用,只有精神性的意根才能令识生灭相续,无间认识诸境。所以,识之能相续不灭缘虑诸法,即是因为有意根作其“无间灭依”。
(二)《解深密经》对识的解说
随着瑜伽唯识学的兴起,由以意识为核心的唯心论过渡到以赖耶为核心的唯识论,也就是在六识的基础上,依认识论(从意根)开出了末那识,依业感轮回说开出了阿陀那识(《瑜伽》以后即以阿赖耶识为其核心)。《解深密经》中的阿陀那识虽是依轮回说开出的,旨在解决有情结生相续的问题,但该识是融合了轮回说与种子说的,提出有情结生相续就是该识所持之业种子的成熟。就是种子说在《深密》中得到了发展,也才对前六识是如何生起的进行了更为深入的讨论。《深密》认为,前六识的生起,主要是阿陀那识为其作生依止,如说:
“阿陀那识为依止,为建立故,六识身转,谓眼识,耳、鼻、舌、身、意识。此中有识眼及色为缘生眼识,与眼识俱随行,同时同境,有分别意识转。有识,耳、鼻、舌、身及声、香、味、触为缘,生耳、鼻、舌、身识,与耳、鼻、舌、身识俱随行,同时同境,有分别意识转。广慧!若于尔时一眼识转,即于此时唯有一分别意识与眼识同所行转,若于尔时二、三、四、五诸识身转,即于此时唯有一分别意识与五识身同所行转。广慧!譬如大瀑(暴)水流,若有一浪生缘现前,唯一浪转;若二若多浪生缘现前,有多浪转。然此瀑水自类恒流,无断无尽。又如善净镜面,若有一影生缘现前,唯一影起,若二若多影生缘现前,有多影起,非此镜面转变为影,亦无受用灭尽可得。如是,广慧!由似瀑流阿陀那识为依止,为建立故,若于尔时有一眼识生缘现前,即于此时一眼识转;若于尔时乃至有五识身生缘现前,即于此时五识身转。”[58]
从经中所述可知,眼耳等六识之生,是以阿陀那识为依止、为建立的,阿陀那识是前六识生起的根本。那么,阿陀那识是如何生起前六识的?唯识学认为,阿陀那识是诸法种子的执持者,六识的生起是以种子为其亲因,也就是阿陀那识所执持之种子生起的现行,并非是由阿陀那识之亲生,而仅仅是作前六识(或七识)生起的根本依。如《规矩颂》说:
“五识同依净色根,九缘八七好相邻。”[59]
意谓五识之生必须藉待众多条件,即鼻、舌、身三识之生要具七缘,耳识之生要具八缘,眼识之生要具九缘。详细说来,五识皆以自识之种为因缘;各以前念自识开导后念为等无间缘;各以自识之根为生起的增上缘,五尘为所缘缘;赖耶为根本依;末那为染净依,意识为分别依。鼻舌身三识具此七缘即得生起。耳识缘声境需有一定的空间距离,所以还具“空”之一缘,即成八缘。眼识之生不仅要有空间距离,而且还要有光明,如是即成九缘。五识之生要具如是诸多条件,那么意识之生也同样要有众缘和合才能生起,即以自种为因缘,以前念自识开导后念为等无间缘;以意根为生起的增上缘;以法境为所缘缘;赖耶为根本依;末那为染净依。意识具此六缘即得生起。由此可知,《深密》说“阿陀那识为依止,为建立故,六识身转”,乃是指六识生起时是依阿陀那识为根本依,前六识之生是阿陀那识所持之自种子生起的现行。
(三)与前六识作生依止的是心非意
《深密》“阿陀那识为依止,为建立故,六识身转”一段,《瑜伽论记》引文备之意说是在解释“心意识”之意,也就是末那识。通过上面的论述,笔者认为并非是在解释末那识,与前六识为依止、为建立的阿陀那识,并不是指“意”,而是指“心”,也就是后来唯识学所说的本识。这可从以下几方面来看:
1、通过前面对心和意的解说,可知“心”是指本识,在《深密》中是指阿陀那识,是有情结生相续的主体,是依业感的轮回说开出的;“意”在《深密》中则是指执藏义的阿赖耶识,即后世唯识学所说的末那识,是依认识论开出的,也就是以部派佛教的“意根”之所建立的。“阿陀那识为依止,为建立故,六识身转”一段,则是在解释“心意识”之识,此“识”是指眼耳等六识。然而,《深密》此段经文虽是在解释“识”,但其重心并不在六识的功用、行相等方面,而是侧重在说明“六识是如何生起的”。原始佛教的六识论是重在修行方面说的,其识的生起只含混地说是六根的作用;而部派佛教则在原始佛教的说法上又有了发展,其重点放在意根上,认为前五识的根是物质性的,是不能作识在念念生灭中的开导,只有意根为精神,才能令识前念灭而生起后念,也就是识相续无间地生起,是意根作等无间缘的缘故。《摄大乘论》虽在承部派佛教的观点上,说意有二种,一为染污意,即末那识;一为无间灭意,即部派佛教的意根。但《解深密经》则在原始佛教和部派佛教的基础上,直接提出了前六识之生是依“阿陀那识为依止,为建立”,生起识的根本不是“根”,也不是“无间灭”的开导用,而是阿陀那识所持识之自种子,是前六识各自的种子所生起的各自现行。
2、《深密》中的阿陀那识即是一切种子识,是因为该识有执持一切法种的功能,诸法境界即是该识所持之种生起的现行,所以被称之为一切种子识。“阿陀那识为依止,为建立故,六识身转”一段,即是站在一切种子心识的功用上来阐释阿陀那识的,从而说明一切种子心识的阿陀那识与前六识之关系。其实,阿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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