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观行”与思惟结构之改造
作者简介:孔祥玲,1967年10月生,女,祖籍山东曲府,四川大学宗教学研究所博士,现为山东大学宗教与社会科学研究所博士后,主要研究印度大乘佛教之初期唯识学部分。
摘要:本文主要探究《瑜伽师地论
菩萨地》“摄抉择分”之止观思想及其具体操作方式,尤其强调最初心态之建立(即菩提心),以及对空性的体验(即法假安立)。此种止息妄念、抉择生慧的操作过程或可视为一种思惟结构之改造,因为从本质看,“唯识观行”显然是从“我”之思惟结构转换至“无我”之思惟结构。
关键词:唯识观行、菩提心、法假安立、奢摩他、毗钵舍那
“唯识观行”是唯识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意义在于使唯识论从理论转化为实践。佛教重视宗教实践,佛教中的每一教派往往都会根据自己推崇的教理,而提出自己独特的实践法门。“唯识观行”就是唯识宗特有的实践法门,但历来研究者不多。本文从思惟结构改造之角度来考察“唯识观行”,以期为此项研究提供一种新的视野。
一、“唯识观行”的理念雏型
“唯识观行”,乃依据《瑜伽师地论
菩萨地》提出之观法。观法的目地是将唯识思想实际运用于大乘止观,藉以改变思维结构的内容。其具体操作方式是以“法假安立”和“不舍无上正等觉愿”为修学基础。其中,“法假安立”建构了“唯识观行”的理论基础(即唯识思想),属理性层面;“不舍无上正等觉愿”则强调了此种观法在情感上的归宿,属感性认知层面。因此,“唯识观行”的修学者必须在理性上深入“唯识无境”的思惟方式,同时在情感上藉“无上菩提”安顿自我,才能如法修习。
在以上基本方向明确以后,菩萨行者才得以由“善听善受、言善通利、意善寻思、见善通达”之深度思维,于寂静处摄持正念,续以正知对治昏沉掉举,以便在散乱的心识结构中扫涤妄念,强化念流之专注与相续。可以说,此阶段之十二分教为菩萨行者的最初所缘,正知则辅助了正念的培养,令其安住而明显;当初修业者于所缘境中优游自适,思维结构呈显著改变时,一种名之为“妙轻安”[ii]的精神作用便于禅境中升起,此即所谓“奢摩他”,乃近于色界初禅之“未至定”境界。总体来说,《菩萨地》对“奢摩他”的修学,仍然沿用了《声闻地》“九住心”的概念。[iii]
依“九住心”修习“奢摩他”获得妙轻安时,即同时具备了学习修观的基础。此时,所缘影像已脱离了散乱心识的干扰,在三摩地中清晰显现,致使随后之毗钵舍那能以此“心相”(即定中所现影像)为直接所缘,进一步开始观察抉择。观察抉择的过程由四阶段之“正思择”、“最极思择”、“周遍寻思”与“周遍伺察”[iv],来对定中影像之总别相状反复剖析,审谛推求,藉以深信三摩地所行影像唯是心识所分别;心若生时,所缘影像即于定中现起,心若灭时,影像便失;故影像与心之分别,看似不同,实则彼此相依。由此推论:定中影像没有独存实体,一切唯心所现;一离分别心,“无有少法能见少法”[v]。
获得如是胜解时,还须以“真如作意”[vi]除遣所缘,以防止观修习途中任何一种形式的执着产生,窄化了初修业者继续修学的视野,此乃《瑜伽师地论
菩萨地》特有之“以楔出楔”理论[vii]。该论将止观过程中的任一阶段都视为一种方便,方便非究竟,对修行来说,都是一种“楔”,须如木匠刨木般,初以细楔顶粗楔,续以更细之楔刨细楔。粗、细乃相对而论,若“执境实有”为粗,“唯识无境”便为细;若散乱心识为粗,止观修习便为细。然止观修习终究是一种楔,故还须以真如作意最后除遣,才得究竟。
以上乃“唯识观行”的主要修学过程,止与观在实际修学中,虽同时为初修业者所必须,但因唯识理论对思惟结构的改变,主要在观的时候产生效应,因此,对《瑜伽师地论
菩萨地》中特有的止观思想,本文以“唯识观行 ”表示,未替以“唯识止观”一词,其意在此。在“唯识观行”中,止称为 “无分别影像所缘境事”,观则叫作 “有分别影像所缘境事”[viii]。止之 “无分别”,主要是对治第六识依法尘所起之虚妄分别,以及颠倒执“假有”为“实有”的习惯性思惟。此不但是一切烦恼滋长的根源,同时还是修学唯识观行的最大障碍,所以要在“无”的否定训练中先予暂伏。观的“有分别”,则是起用第六识直观透视的能力,抉择实修过程中一切不究竟、不彻底的幻象,直至最后亲证诸法实相为止。
从“唯识观行”对止与观的特殊命名,可以推论:观的过程实际上是凭借影像进行的。实物(本质相分)透过影像(影像相分)的转换与传递,就进入了唯识观的操作程序,故影像实乃切入“唯识无境”理论的一个重要媒介。不过,“唯识观行”虽是从“无分别”而入“有分别”,然其间出现的影像绝不是单一形式,或仅仅只是所缘境的影像而已;通常因应着修习者本身的心性结构与第八识所储存的种子类型,使得各种性质的影像都有可能在过程中出现,故适当运用除遣所缘或舍离心相的操作技巧,才能使修习者本身无滞于暂时现起的影像,而能加速通过不同阶段的观照过程,此即前文所谓 “以楔出楔” 理论。而所谓除遣所缘或舍离心相,其实就是一种抉择境界的能力,这种能力*“真如作意”才得以产生适时与彻底除遣的智能。
另外,自始至终贯穿“唯识观行”,作为理论基础的“法假安立”,在《瑜伽师地论》“摄抉择分”中并没有进一步讨论,反倒在“本地分”的“真实义品”中,依“言说自性”与“离言自性”对“法假安立”进行了较为充分的论述[ix]。可以说,“言说自性”成立的特点即在于“假安立”上;而一般人只从表相上看见了自性,却没有究其实的发现 “假安立”才是一切世法存在的本质。因此,“唯识观行”的修行动机,就是要在“假安立”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究诸法实相。但一昧强调 “假安立”的结果,必然导致对“无”的彻底反思,所以《瑜伽师地论》又以 “离言自性”的“有”导引观行者作一种平衡的观察。也就是结合世俗的 “无”和胜义的 “有”,来观照一切法的实际状态,如此才能正确的抉择法相与法性的不同,并且学习立足于法性,而修道于法相之中。这也是 “唯识观行”最终所要达成的目标。
在 “法假安立”的理论系统中,《瑜伽师地论》实际提出的方法是 “四寻思”与 “四如实智”[x]。其中,“四寻思”主要进行的是对 “言说自性”的解体,“四如实智”则是在 “四寻思”解构文字的同时,成就能够洞察 “离言自性”的智能。然此二者都属于 “唯识观行”后段的步骤,前段当然还是在止息妄想上作工夫;一定要止的工夫纯熟了,观法才有办法进行的。这一点,应该是所有止观修行共通不变的原则。在 “四寻思”与 “四如实智”之后,《瑜伽师地论》辅助提出的方法还包括 “五法”与 “三自性”[xi],可以说都是环扣在观察“言说自性”与契入 “离言自性”的着眼点上方便施设的。由此,或可总结出 “唯识观行”的修道雏型是透过止息妄念的预备工夫,并在一定程度之身心轻安的基础上,以 “四寻思”、“四如实智”或 “五法”、“三自性”为具体观法,对一切法的“言说自性”与“离言自性”进行观照抉择与直观现证的一种修行模式。但这种修行模式最核心的动力,应该还是来自于对无上菩提的诚挚信仰与追求。
二、“菩萨唯识观行”与思惟结构的改造
以大乘唯识宗“唯识五位”的修道系统来看,“唯识观行”属其中之“加行位”。五位中,“资粮位”属福德与智能之修集,然此修集仍属于“散心位”,易生退怯;为使行者远离种种妄想分别,专注一心体证真如,“加行位”之止观修练便成为见道以前加功用行的一个关键性阶段。“见道位”悟得根本无分别智的后一剎那,转入“修习位”中,依无分别智继续修学,直至证入“究竟位”乃止。若从“唯识五位”观察一个菩萨道修学者的心性转换与提升,“加行位”之“唯识观行”在改变日常思维结构,以与真理契合的影响上,比其它四位来的深刻而有力度,则是无庸置疑的。故《瑜伽师地论》卷七十七才会说:「一切声闻及如来等,所有世间及出世间一切善法,当知皆是此奢摩他毗钵舍那所得之果。」[xii]
《瑜伽师地论
菩萨地》的总体修行框架称为“十三住”,十三住中的“胜解行住“即唯识五位之“加行位”阶段,故“唯识观行”也可视为“胜解行住”所修之法。依《瑜伽师地论》对“胜解行住”的说明来看: 参考文献:
大正藏30册,页723中。
[ii]“妙轻安”乃指身心俱轻安之精神作用而言。对初修业者而言,为其脱离烦恼粗重,有能力自主修道的开
始,之后的毗钵舍那也必须是在这种心性基础上才能进一步深入的。( 大正藏30册,页464下)
[iii]最早将“住心”一词用来表示收摄心念的,应该是原始佛教的《杂阿含经》;如:「若比丘、比丘尼坐作
如是住心、善住心、局住心、调伏心止观,一心等受分别,于法量度,修习多修习已,得断诸使。」(大正
藏2册,页146下) 、「有异比丘以不住心,其心惑乱不摄诸根,晨朝着衣持钵入波罗奈城乞食。」(大正
藏2册,页282下。)、「何等为正定?谓住心不乱、坚固、摄持、寂止、三昧一心。」(大正藏2册,页
203上)等。
[iv]大正藏30册,页451中。
[v]大正藏30册,页724上。
[vi]此乃指“诸法无我观”,即观十二分教之名与义皆无真实自性可得;若所分别之境都无所有时,
能分别之心亦了不可得,一切法相、义相便能彻底除遣。
[vii]大正藏30册,页728上。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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