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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唯识无境”之真义(夏金华)

  论“唯识无境”之真义——夏金华

  

  一

  “唯识无境”是唯识学有别于其它佛学流派的独特标志之一。按照现代学科的分类标准,“唯识无境”的大部分理论应归结为心理学的范畴,但唯识学所关注的并不在此,而在于以此来说明“识”与外境的关系,进而阐述外境皆由“识”所转化的观点,为“万法唯识”的根本宗旨。

  所谓唯识(或唯表,vijnapti-matra)与瑜伽(yoga)修行有密切的关系。Vijnapti是名词,词根为vi-jna-(认识)。该名词的原义为“象征”、“标记”,它直接源于识(vijna),是识的显露、呈现,即表示人们所认识的对象仅仅是代表意识自身的标记。而vijnapti作为唯识学的专有名词,意谓呈现在意识里的对象的“影象”(image)或“表象”(representation),并不代表任何客观的外在事物。如《成唯识论》卷一说:

  诸识生时,变似我法;此我法相,虽在内识,而由分别,似外境现。

  诸识,即眼、耳、鼻、舌、身、意(mano)、末那(manas)及第八识(阿赖耶识)。我,泛指认识的主体。法,为认识的对象。分别,这里的意思是作用。而“似外境”,是指类似于外境而非外境的“境”,即思维主体的主观映象,或者说是外境的主观形态。

  引文的大意是说,当眼、耳、鼻、舌、身等八识在自身的活动范围内再现认识的主体与对象,由于心识与对象的相互作用而产生“似外境”。也就是说,人们之所以有“外境”的感觉,不是因为有所谓离开主体而独立存在的外部事物,而是由于人们自己头脑里显现出来的“外境”的“影象”。所以,唯识学经常以人的做梦为例来说明这种“似外境”的非真实性,因为在梦里人是身临其境,参与其中的,完全不会想到梦的虚幻性,惟有醒来后才能明白这一点。唯识学认为,“外境”的“影象”是人们头脑对日常所见所闻的事物的反映,是为“似外境”,乃“遍计所执”的产物,而不是“外境”的原貌,它已经过人们头脑的加工和改造。

  就认识主体与认识对象相互作用而产生主观映象的过程来说,唯识学的观点与唯物论的反映论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所不同的是,对此主观映象能否客观地再现所认识的对象问题,唯物论的回答是“能”,而唯识学的回答却是“否。”依此而论,vijnapti是非实在的,它是虚妄的、暂时的表示与所指。

  对于思维概念的非实在性,是所有大乘佛教宗派所持的基本共识,差别仅在于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述而已。唯识学的“识”是先验的概念,唯识的“境”也不是客观存在。主体的认识对象——现实的客观的境,是为“外境”,“识”设立(假施设)的目的,是将人的认识活动范围内的一切事物,纳入“色心”的诸法系统。在唯识学看来,任何事物惟有成为主体的认识对象(或改造对象),也只有主体的参与才能显示其价值。一方面唯识学通过“识”的能变功能,把现实的“外境”变成“相”的外境。因而,唯识的“境”是由各种各样的“相”组合而成的。法相宗的命名,即基于这样的理由。

  二

  所谓相,即名相概念,它表现为名句文身,即语言文字、数字等各种符号系统,使主体的思维活动得以展开。主体在主观活动中创造概念作为思维的基本单位,同时又通过概念的运用去把握事物,是主体的认识不断深化。另一方面,唯识学又通过“识”的分别功能,借助于语言、文字等符号系统的运用,使在现实的外境作用离去后,能以观念的形态在人的主观世界中再现出来,这种观念形态之境即“似外境”。它随着主体的思维活动,在“识”的思量、了别作用下,不断改变自己的形态,由一般概念向本质概念运动上升,这样,就使思维过程本身能够单独进行下去。

  由此,我们可以将人的思维活动来源的类型分为两种:一种是外境作用于人的感觉器官(五根),形成感性认识(五识),也就是主、客体的相互作用,引起人的思维活动,它是认识的来源和基础,所谓“心本无生因境有”,即是此理。这也是引起“我执”、“法执”的主要原因。另一种是,人的思维活动可以不必来自于外境的直接作用,亦即主、客体的相互作用已经消失或不存在的情况下相对独立地进行,甚至不需要触及感官,而是在主体的内部产生类似人的感觉活动形成感性认识。《成唯识论》是这样说的:

  五识岂无所依缘色,虽非无色,而是识变。谓诸识生时,内因缘力变似眼等、色等相现,即以此相为所依缘。

  “五识”,指眼、耳、鼻、舌、身五种识;“眼等”,即眼、耳、鼻、舌、身五种感觉器官(五根);“色等”,乃指色、声、香、味、触五种作用于人的感官的五尘(或五境)。引文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五根不作为主体的感官,五尘也不是直接作用于感官的外界事物(外境),而是由阿赖耶识的内因缘力所变现出来的五根(胜义根)和外境(似外境),感觉活动中依五根攀缘五境单独进行,从而形成感性认识的五识。此处的感觉活动完全局限在主观活动的范围内,由识的推动力而展开,排除了现实外境与主体感官的直接参与。英国哲学家贝克莱(GeorgeBerkeley,1684--1753)所谓“观念”所描绘的是外物的“摹本”或“肖像”。同时以为“摹本”或“肖像”=“原本”或外物,因为“存在即是被感知(esseispercipi)”,“对象和感觉是同一个东西”,二者“不能彼此分离”。这恰恰是唯识学所要竭力批判的“遍计所执”,在唯识学家眼里,所谓“摹本”或“肖像”不过是“似外境”,实际并非原来的外境。真正的外境是“依他起”的存在,而不是“遍计所执”的观念形态的存在。人们以此获得和储存知识,以期加深对客体(外境)的认识。所以,如此展现在主体面前的“境”,是“识”经主体的思维活动加以理解的产物,是抽象的、不真实的,乃“依内识而假立”者,唯识学称之为“假境”,是虚妄分别(abhutaparikalpa)的存在。

  因此,据唯识学的意见,现象世界的存在分为两种:一种是依经验主体的心识活动而产生的存在,称为“遍计所执自性”(parikalpita-svabhava)。这是由心识活动而生起,一旦离开心识的分别作用,这种存在也就随之消失。另一种为现实的外境,也就是我们认为是客观来源的存在,名为“依他起自性”。“依他起”的存在是由阿赖耶识的相分变现而来。或者说,识自身转变为外境,境以识及其种子为根。这些种子潜藏于阿赖耶识中,等到它活动的条件成熟(异熟),即起现行,变为人们经验的对象,此在唯识学中称为“识变”或“识转化”(vijnana-parinama)。但是,种子的变为现行,也要由条件(因缘)决定,因此转化出来的存在,也是缘起的,亦即为“依他起性”,或者说赖耶缘起。这是从思维与存在(或者说精神与物质)的关系上说。同时,诸识对其自身所转化之外境又有分别作用,视外境为实有,于是又产生一种“遍计所执”的存在。这一存在是虚构的,仅以经验主体的分别性为根。这是就认识的主、客体的关系说。

  三

  为说明“遍计所执”、“依他起”两种存在特征的表现,此处引明代大儒王阳明(1472~1528)以“岩中花”为例与友人讨论“心外无物”的一段记载: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在王阳明看来,人的感觉器官认识外境时,所得到的“境”虚而不实,不过是主体认识心中的“影象”,因此,所取的“境”不是实在的,实在的是能取的主体自身。这就是主观的唯心主义,如果用禅宗的话来表示,就是“以心夺境”,与唯识学既承认主体认识外境产生“遍计所执”“影象”的虚妄性,也不否认“依他起”外境存在的——所谓“心境俱不夺”——的观点,很不相同。唯识学认为,“遍计所执”的产生,必须依赖于主体的感觉器官(如眼、耳、鼻、舌、身诸根)与作为外在对象的客体(如色、声、香、味、触诸境)的相互接触。“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一时明白起来”,所指的就是,主体的眼根与客体的色境两两相对,而产生对“花”的“识”(认识)。此识是“遍计所执”的,它带有主观活动的感情色彩,与作为原物(依他起)的“花”并不一样。

  然而,“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则是指此花在山中“自开自落”的状态,为纯粹的“依他起”(缘起)的存在,没有主体意向活动的参与,也就没有“遍计所执”的存在,所以称之为“寂”。依王阳明之意,此处的“寂”,乃为“沉寂”之义,即指“遍计所执”的不起,也就是花的相状隐而不现。因为其中还蕴涵着另一层意思,即“天下无心外之物”,用唯识学的话说,也就是“万法唯识”,表明心与物的连接并没有因为主体的退出而断绝,显示出阳明心学中“宇宙之心”这一面。同时,从终极意义上说,“我心”与“宇宙之心”并非二心,而是“一心”的两面(或者说两种状态)。否则,将落入友人所问的陷阱中而不能自拔。

  唯识学的特殊之处主要表现为,不但与一般的唯心论不同,也和体现为“以境夺心”的唯物论异趣,同时又与中观论者否定缘起与心识活动实在性的“心境俱夺”的实相理论分道扬镳。阿赖耶识在缘起万有——“依他起”——的同时,眼、耳、鼻、舌等识又对外境有分别作用,从而产生“遍计所执”,与王阳明的说法不同:当诸识去分别外境时,有“似外境”(影象)的产生;而当诸识不起分别时,外境依然存在,这也就是禅宗里所谓的“心境俱不夺”。

  有必要指出的是,这里的“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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