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从道场来,住于佛法矣。
这里,《维摩经》共从三十三处说“道场”,乃至“举足下足,当知皆从道场来,住于佛法矣。”该座主精于是经,自知“道场”所指泛于一切。当赵州问他“在什么处”时,以至惶然不知所答。其后赵州又与其弟子全益反复问答,却似排演了一场《维摩经》与人观看。
全益代语云:“只者一问,可识道场么?”即“一念知一切法是道场”,“举足下足,当知从道场来”,故一问一答又何得不是道场。赵州拶云:“你身在道场里,心在什么处?速道取。”此问如抽筋剥皮,直指修行要害,发人深省。全益却知转身处,反欲穿赵州鼻孔,云:“和尚不是觅学人心?”赵州云:“是。”全益云:“只者一问一答,是什么?”赵州惯于千变万化于无形,云:“老僧不在心所里,法过眼耳鼻舌身意而知解。”心所者,心所有法也,包括了心法的一切对象和内容。既是如此,赵州在何处?何处见赵州?“过眼耳鼻舌身意”的又是什么法?全益却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故云:“既不在心所里,和尚为什么觅?”赵州反扭住话头云:“为你道不得。”全益亦有脱身之术,云:“法过眼耳鼻舌身意而不解。”“不解”,阿弥陀佛,赵州亦无可奈何矣!奈赵州偏会无处生非,云:“吃我涕唾。”全益借力打力,是“吃涕唾”否?于此问答,可见赵州门风之一二矣。
(453)
师问僧:“你曾看《法华经》么?”云:“曾看。”师云:“经中道:“衲衣在空闲,假名阿练若,誑惑世间人。”你作么生会?”僧拟礼拜,师云:“你披衲衣来否?”云:“披来。”师云:“莫惑我。”云:“如何得不惑去?”师云:“自作活计,莫取老僧。”
“阿练若”者,即阿兰若,寂静之处即寺庙枷兰也。《法华经·劝持品》云:“恶世中比丘,邪智心谄曲。未得谓为得,我慢心充满。或有阿练若,衲衣在空闲。自谓行真道,轻贱人间者。贪著利养故,与白衣说法。为世所恭敬,如六通罗汉。是人怀恶心,常念世俗事。假名阿练若,好出我等过……”《法华经》于此品中,举种种非法之例,告戒和“劝持”比丘,应行正法、正道。赵州老汉举以问僧,亦是循名责实,告戒比丘当如法修行。后那僧问:“如何得不惑去?”赵州云:“自取活计,莫取老僧语。”于此经开示之际,仍不离禅宗本分。于此可知,赵州老汉行于宗门,于经教亦甚为练达精悉,《金刚》、《法华》、《华严》、《涅槃》、《维摩》、《百法》等无不贯通,皆能信手拈来作为宗门提持。此亦“会得祖意,便会教意”欤?
(454)
师问座主:“所习何经?”云:“讲《维摩经》。”师云:“哪个是维摩祖父?”云:“某甲是。”师云:“为什么却为儿孙传语?”主无对。
真是幽默之极。此座主非全为义学,亦知一二宗门之作略。赵州惯于节外生枝,以验人学处,“哪个是维摩祖父?”亦鸡生蛋,蛋生鸡之类也。座主知赵州问处,故云:“某甲是。”此已非一般座主所能言也。岂知赵州老汉往往能攻其不备,击其不意,“为什么却为儿孙传语?”座主不是纯宗门之人,于此问下,只好张口结舌,对应不出了。
(455)
师一日上堂,僧才出礼拜,师乃合掌珍重。又一日,僧礼拜,师云:“好好问。”云:“如何是禅?”师云:“今日天阴,不答话。”
《维摩经》云:“举足下足,当知皆从道场来”,赵州老汉通身是禅。德山小参示众曰:“今夜不答话,问话者三十棒。”时有僧出礼拜,德山便打。僧曰:“某甲话也未问,和尚因什么打某甲。”德山曰:“汝是什么处人?”曰:“新罗人。”德山曰:“未跨船舷,好与三十棒。”又,德山上堂,曰:“问即有过,不问犹乖。”有僧出礼拜,德山便打。僧曰:“某甲始礼拜,为什么便打?”德山曰:“待汝开口,堪作什么?”此宗师用处,扫荡知见之法门也。德山乃“激箭禅道”,峻烈不辞用棒。赵州非德山,惯用软刀子杀人。要见赵州么?德山棒下是。
(456)
问新到:“从何方来?”云:“无方面来。”师乃转背。僧将坐具随师转。师云:“大好无方面。”
曹魏时,钟会见稽康,稽康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当时名士玄辨,非为知道也。佛法流行后,“无所从来,亦无所去”(《金刚经》语)之观念,为广大学者所信受,然多为知其表象而未入实际。禅门宗师体道而行,亦常以此验人。如雪峰辞洞山,洞山问:“子甚处去?”雪峰曰:“归岭中去。”洞山问:“当时从什么路出?”雪峰曰:“从飞猿岭出。”洞山曰:“今回向什么路去?”雪峰曰:“从飞猿岭去。”洞山曰:“有一人不从飞猿岭去,子还识么?”雪峰曰:“不识。”洞山曰:“为什么不识?”雪峰曰:“他无面目。”洞山曰:“子既不识,争知无面目?”雪峰无对。当时雪峰尚未悟入,虽能以情解道来,又怎过洞山之关。
再如曹山辞洞山,洞山曰:“子向什么处去?”曹山曰:“不变异处去。”洞山曰:“不变异处,岂有去邪?”曹山曰:“去亦不变异。”曹山悟后,所答自与雪峰不同,故能从容过关。
“新到”之僧,早悉个中之味,故云:“无方面”答赵州之问。赵州煞会作怪,因之“转面”以验之。那僧“随师转”,知不守不著也。故赵州赞云:“大好无方面。”
(457)
问新到:“什么处来?”云:“南方来。”师云:“三千里外逢人莫戏。”云:“不曾。”师云:“摘杨花,摘杨花。”
“摘杨花”话,于灯录中载为:僧辞,师曰:“甚处去?”曰:“诸方学佛法去。”师举起拂子曰:“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三千里外,逢人不得错举。”曰:“与么则不去也。”师曰:“摘杨花,摘杨花。”
且不论语录与灯录所载之异同,当年笔者于“摘杨花”话,一直不知所云。去春礼赵州,于保定、石家庄见漫天飞絮,方领赵州老汉话头。非是“空缱绻,说风流”;亦非“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庞居士辞药山,药山命十禅客相送至门首。庞居士指空中雪曰:“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有全禅客曰:“落在甚处?”庞遂与一掌。全曰:“也不得草草。”庞曰:“凭什么称禅客?阎罗老子未放你在。”全曰:“居士作么生?”庞又掌曰:“眼见如盲,口说如哑。”这里,杨花与雪花是同是别,是一是二?赵州老汉曰“摘”,意在何处?佛慧法泉禅师有颂云:
截断三关过者稀,
临锋谁解振全威?
杨花摘处何人见,
风送漫天似雪非。
普融道平禅师亦有颂云:
三千里外两重关,
衲子纷纷过者难。
回首石桥南北路,
杨花风散雪漫漫。
(458)
丰干到五台山下,见一老人。干云:“莫是文殊也无?”老人云:“不可有二文殊也。”干便礼拜,老人不见。有僧举似师,师云:“丰干只具一只眼。”师乃令:“文远作老人,我作丰干。”师云:“莫是文殊也无?”远云:“岂有二文殊也。”师云:“文殊,文殊。”
丰干,《宋僧传》作封干,载云:天台国清寺僧也。剪发齐眉,布衣裘,身量七尺。余人或借问,则止对曰:“随时”二字,更无他语。尝乘虎,直入松门,众僧惊懼。口唱道歌,众方崇重。终后于先天中(712年,唐玄宗登基时年号,只一年)。寒山拾得二大士尝为其收养。此丰干见文殊,乃出其本传中。此故事为唐五代丛林所常引用,以勘验见地。
五台山为文殊道场,文殊乃七佛之师,助释迦佛教化,为佛徒所尊仰。唐代五台山于中国佛教最为胜地,佛子俱以朝五台山为幸事。丰干于五台见老人,指以为文殊。人皆是佛,为文殊亦有何不可。老人云:“不可有二文殊也”,是唯一无二也,即万为一也。赵州令文远代丰干,自为文殊,假戏真作,机关泄尽。其曰:“文殊,文殊”,道者是,闻者是,一切是,端的“不可有二文殊也。”
(459)
师问二新到:“上座曾到此间否?”云:“不曾到。”师云:“吃茶去。”又问那一人:“曾到此间否?”云:“曾到。”师云:“吃茶去。”院主问:“和尚,不曾到,教伊吃茶去即且置;曾到,为什么教伊吃茶去?”师云:“院主。”院主应诺,师云:“吃茶去。”
“吃茶去”公案,与“狗子佛性”、“柏树子话”等,皆为赵州最著名的公案,如春风春雨,不知泽润多少参禅之人。若问赵州佛法么?吃茶去!此为以然哉?止止无须说,我法妙难思。宗门消息,唯从不可思议处中流出,唯当人自知可也。若问其中因由,恰似痴人说梦。此公案历来颂唱极多,先看投子义青禅师所颂:
见僧被问曾到此,
有言曾到不曾来。
留坐吃茶珍重去,
青烟时换绿纹笞。
再看佛鉴慧懃所颂:
个中滋味若为论,
大展家风说早春。
三度口行人事了,
这回莫道不沾唇。
再看应庵昙华禅师所颂:
赵州吃茶,我也怕他。
若非债主,便是冤家。
倚壁靠壁成群队,
不知谁解辨龙蛇。
(460)
师到云居,云居云:“老老大大,何不觅个住处?”师云:“什么处住得?”云居云:“前面有古寺基。”师云:“与么即和尚自住去。”
云居道膺禅师(?—902),在洞山时,便是“室中领袖”。洞山寂前(洞山于869年寂),先开法三峰,继迁云居。于此当知,洞山于咸通初年(860)方住洞山,云居开法,若以《宋高僧》看,尚在873年之后,方合“出世度人,满足三十年”之赞。但赵州见云居,实应在洞山圆寂之后,不然,赵州到江西,既见道膺,何不见洞山?洞山青年时亦曾参南泉来,定与赵州有谋面。若以870年计,则赵州已九十三岁了,似不妥。赵州见临济,若以临济寂前(临济寂于867年)五年论,赵州亦有八十四岁。赵州见云居,按灯录所云,或应是此之前吧,惜未与洞山见。
赵州八十犹行脚,故云居云:“老老大大,何不觅个住处?”当时曹山(840—901)不过二十来岁,洞山寂时,曹山也不过二十七岁。云居不过约三十岁左右而已,但已是一方住持了。云居之问,是讥赵州老不知归否?赵州反拶云:“什么处住得?”云居云:“前面有古寺基。”赵州云;“与么和尚自住取。”人人都有“古寺基”,人人都自住其中,知么?(灯录作“山前”) 赵州与云居的交往亦多,如后赵州曾赞云:“云居师兄犹在。”可知其谊。于此,掩石善开禅师有颂云:
展阵开旗各为谋,
箭锋相敌未轻休。
等闲露出反身句,
直得千江逆水流。
率庵琮禅师亦有颂云:
突出山前古寺基,
赵州闻得便攒眉。
寥寥今古无人共,
一片断云天外飞。
《《赵州禅师语录》壁观卷下(441-460)》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