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我们看赵州老和尚的这些语言,尽管是一千多年的老和尚说的,现在的逻辑学、语言学需要厚厚几大部来阐述的,就用这几个字就可以概括了。就这么几句话,就可以概括一切语言、文字的模样。语言是什么?言有所指。这个是茶杯,这是佛像,这是张三,那是李四,这是书,这是教室,那个是什么花,什么草。语言有针对性,它是一个概念,要说明一个对象。正是因为我们把我们的注意力放在了一个固定的对象上,那么我们的注意力和具体对象,就在浑然一体的无分别的状态中被隔离出来了。有能就有所,有我所思,就有我所思的内容,有我所想,就有我所想的内容。我要干,就有我要干的事。我是一,事是万,于是就陷在万法纷纭之中,不得自在。
语言本来就是拣择,它从浩瀚的,森罗万象之中选择一个东西出来进行表达。思维是需要是清晰性,但是思维越是清晰,那么我们的思维就限死在一个具体的事物之中,而与大道割裂。所以这个是个矛盾,一方面我们要得全体,但是我们又要专一,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我说这个是茶杯,我拣择了这个茶杯,塑料茶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放在了我的心里面。比如在坐的这么多师父,我不注意在看具体的一个人的时候,我是尽收眼底,所有的场境都在我的心里面,但是每一个人都是朦朦胧胧的,但是我的注意力放在大和尚身上,那么你们其他的人,就在我的关注之中暗淡下去。比如我把注意力放在另一个师父身上,大和尚的形象就在我的心里暗淡下去,另外一个师父就清晰了。注意力,我们的分析力、观察力就是顾此失彼啊!顾此失彼是人的认识的必然现象,我们怎么解决这样的麻烦?
赵州老和尚说到这的时候,他说:“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大家都想明白嘛,想问题的人,都想把问题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话要说得清楚明白,搞科学研究的,能够把自己的工作弄得稀里糊涂、不明白吗?那不行的。为什么赵州老和尚要说:“不在明白里”呢?这个就是一个问题。我在讲庄子的大宗师时,就谈到了一个知天之所为,一个知人之所为。天之所为是一个范畴,人之所为是一个范畴。知和不知是一对关系。前天讲德山吹烛的这个公案,龙潭和尚面对德山 “外面黑”的踌躇,“呼”一下把蜡烛吹灭了,这个明暗交替间是什么?明就是我们这个意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暗就是我们不明白,不清楚。如果我们把这灯全关掉,一团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就失去了眼睛的分别能力。如果我们在真空里,没有空气,那其它的人说话,我们也听不见,就失去了耳朵的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不明白又是什么意思?下面,随着圆悟祖师的评唱的展开,我们再具体说。
“时有僧问:“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什么”?”作为我们人类都要想思维清晰,理性发达,好搞科学研究。如果一个人生活得稀里糊涂的,还算一个人吗?人们都需要聪明伶俐,能不能把这个聪明伶俐放下?我们现在科学技术不得了,了不得,能不能舍得把这个科学技术放下?可能谁也放不下。我有文化,我把文化放下;我有聪明,我把聪明放下;我有才干,我把才干放下。真正说到这个放下,谁放得下?都觉得这个是宝贝,不愿意放下,都很护惜这个东西。但是赵州老和尚说:“老僧不在明白里。”我就不像你们要明明白白,当然也不是要糊里糊涂,而叫“不在明白里”。这个在逻辑学上来说是有语病的,所以这个僧人——可能是学经教的,学因明的。于是很利害的就把赵州老和尚语言上的矛盾就抓住了:“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什么?”你知护惜,就是明白。你既然不明白,就连护惜都没有了嘛,还谈什么护惜呢?所以你这个语言有毛病。
赵州老和尚说:“我亦不知”——我也不知道。前面是 “老僧不在明白里”,后面是“我亦不知”。这位来问话的师父不得了啊!就说:“和尚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你既然不知,你为什么要说你不在明白里?你是知道你不在明白里,对不对啊?所以说你那个“不知”不成立。就象宋朝有一位当官的问大慧宗杲禅师,他很伤心的说:“哎呀!老和尚啊,我好多同僚他们在你面前都开悟了,我都跟了你十年了,还不能开悟,你看我是不是有点笨。”大慧禅师就说:“你知道笨的那个东西笨不笨啊?你知道你笨,好,知道笨的那个东西他笨不笨?”话音刚落,那个官员一下就有所感觉。那么反过来,赵州老尚这段公案和大慧禅师的这则公案是反的。“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赵州老和尚不跟他啰嗦,“问话问完没有?问完了吗?磕个头,出去!”这些风范跟咱们老和尚非常相近,我们老和尚经常都这样,“有什么事啊?没事出去!”下面就看圆悟祖师的评唱,因为前面的公案,我不能讲得过细了,讲得过细,评唱就没有话说了。
圆悟祖师评唱说:“赵州和尚寻常举此话头,只是唯嫌拣择。此是三祖《信心铭》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这个前面刚介绍,大家应该都熟悉了。“才有是非,是拣择,是明白。”是非,那天我也说了,我们人生下来就有是与不是这么一个天生的判断能力。这个是爹,那个是妈;这个不是我爹,那个不是我妈。对不对?是他爹他妈呢,那个小孩就要他抱;不是他爹妈呢,那个小孩就不要他抱。人都天然有那个是非心的。你把奶水送过去,他就知道吃;你把药水送过去,他就知道不吃,他要哭。小孩子也有是非之心,他有判断,是非就是判断。非此即彼,这个判断跟着就是取舍,我要取什么?我要放弃什么?“才有是非,是拣择,是明白。”我们在取舍的时候,谁不明白啊?见人民币,谁不愿意伸手啊?见了权利,谁不愿意伸手啊?见了麻烦,谁不愿意躲啊?肯定躲啊!面对祸事,那跑快一点,我都要躲。见了好事,我也要跑快一点,有利益多舒服,多划算。大家都明白这个,大家都在取之无误,大家都在这是非之中,在拣择之中。所以,有人问我:“冯老师,什么叫命?你帮我算算命。”我说:“这个命不用算。”为什么不用算呢?你今天面对着事,每天你都有所取舍,都有拣择。你把百年来所取所舍的事,用三万六千日把它串成一条线,就是你的命。我们想我们的命去哪里找?为什么佛教经常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叫你行善积德呢?他取的是“善”,舍的是“恶”。“善”系到一个线上,他的因缘肯定好,他种花不种刺嘛,他种了善因嘛,所以,他一辈子的命运肯定好。这个“取舍”就是构成我们命运的根本要素,你要去贪污,你要去腐化,那么等着你的肯定是监狱。你要去抢银行,你要去杀人放火,你取了这个,你不到监狱里面去,还会到天堂里面去玩啊?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上面说的这些还只是在世俗因缘上说,“才有是非,是拣择,是明白——才恁么会,蹉过了也。”我们要在世俗因缘上向佛法靠近。一般人都是在凡夫的角度上去理解这个拣择,这个明白,不理解赵州老和尚里面所说的拣择、明白。为什么呢?“铰钉胶粘,堪作何用?”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老是附属在色声香味触法里面,跟着光景动,跟着光尘动,跟着声尘动。外面一个什么响动,我们的警觉性“哇”那个脑袋一下就晃过去了,看有什么好事,或者看有什么坏事。如果这样去取舍,这样来认识拣择,那没有作用的。“州云:“是拣择,是明白。”如今参禅问道,不在拣择中,便坐在明白里。”这个非常要命,为什么呢?现在面对学佛的人,我也见了不少,今天念佛,明天修净土,后天参禅。再后天,西藏的上师来了,他又跟着活佛去跑。有的说,我们学了一些都是些莫名其妙的,都不科学,我们要学科学的佛法,于是乎,又跟着日本的佛教去玩些文字游戏,考据功夫。一会说大乘都是非佛说,只有南传佛教才是老佛爷真正的、原汁原味的佛法,于是你又到东南亚去留学吧,都在拣择之中。很多学佛的人,今天说:“那个善知识来了,了不得。”那个耳朵马上就凑过去了,腿也凑过去了,膝盖也凑过去了,都是在拣择嘛。
有的人呢,他认为自己明白了“啊!我已经悟道了,我已经通达经教了,已经破参了!”——他坐在明白里。我也遇见有些人对我说:“冯老师,我好像也悟过,欢喜了一段时间,但是这段时间怎么又烦恼起来了呢?我以前悟得不起作用了呢?”我说:“你那个悟,不是真悟,是假悟,是一个光景,是理路上的。”因为我们的念头有时候也是清楚、明白的,哎呀!通达经教,不管是中观的、唯识的,包括禅宗的公案,一下弄通了,心里面透亮,很舒服。那个是第六识里面的相似觉,并不是究竟的东西。实际上是一个比量中的一个感觉,是第六识的光景。那个错了吗?也没有错,你是看到了。但第六识的念头是来来去去的,你这个清静的念头一落下去,污浊的念头一起来的时候,烦恼的念头起来的时候,你没有力量了。哎呀!完了!又去寻找以前悟的那个东西。这个可靠吗?不可靠。为什么呢?就象我昨天说的念头做不了主,下一分钟你在想什么,你自己做不了主的。下一分钟你说什么,你也做不了主。我想念念清静,你能念念清静吗?我想念念是佛,能念念是佛吗?念念菩提,念念般若,能念念菩提,念念般若吗?那个是吹牛。所以,是拣择,明白。一般的人,世间的人或者是修行的人,都会落在这两端里面。
只有赵州老和尚,他在这两端里面抽身而出,他不在住这里面。所以他说:“老僧不在明白里,汝等还护惜也无?”你们到底觉不觉得可惜呢?对这个非常珍贵、非常了得的明白,你要把它放下。你放得下,放不下?圆悟祖师这里面又说:“汝诸人既不在明白里,且道,赵州在什么处?”当然,我们很多人经常也处在不明白里,小学生对中学的课本,他就不明白,对大学的课本,就更不明白。外面的人对庙里…
《《碧岩录》十五则讲记 第五 第二则 赵州至道无难之上》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