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弘一法师五十华诞的贺礼,又为社会提供了一本极具人性化的好书。
是年夏天,位于白马湖小山东麓的弘一法师净修之精舍竣工,取名“晚晴山房”,七月二十二日,法师的学生和朋友集聚一堂,为他庆贺五十寿辰,法师向他们分送了《护生画集》,以为纪念。
当天晚,刘质平对弘一说: “时下靡靡俗曲流行,影响所及,后果可虑,建议老师能发挥音乐上的才华,继续写点歌曲。弘一听这番话,默默深思后,便点头同意了。后来他创作了佛教声乐作品《清凉歌曲》。
居士徐仲荪提议买些鱼虾在白马湖放生,弘一觉得这是件好事。那天他们雇了两条小船,泛舟湖上,先做“扬枝净水”起香的放生仪规,然后放鱼虾归入湖中。
此后,弘一挂单于上虞唐代古刹法界寺,由于长期奔波劳累,加上营养不良,法师大病一场。病体尚未痊愈,安心头陀又来跪请法师赴长安,以宣示佛法、筹款账济陕西灾民。
弘一决定舍身前往,临行前立下一纸遗嘱。刘质平看到遗嘱,知道老师病体在身,此次西行凶多吉少,就追到码头将虚弱不堪的弘一大师背下船来,师生两人抱头痛哭。
回到法界寺,在刘质平的照顾下,弘一身体略有康复,他抓紧时间,将《华严经三百偈句联语》书定成册,并写完了《清凉歌集》中的五首歌词: 《清凉》、 《山色》、《花香》、 《世党》、 《观心》。
一九三零年秋,弘一来到慈溪金仙寺投缘挂单,悉心校勘《华严经注疏》、 《磨疏济缘记》。
几天后,天台宗高僧静权法师到金山寺宣讲《地藏菩萨本愿经》。当他讲到“出家人作为人子,依然不能忘记母亲养育之恩,如果忘记, 岂非禽兽不如
”在下面听讲的弘一勾起对亡母的怀念,失声痛哭。
有个青年胡维铨,常到寺中听经学佛。自从认识了弘一,两人一见如故。弘一见他年轻有为,就劝他为《地藏经》作白话解。胡担心自己未入佛智,难以胜任,经过弘一再三启迪指导,他终于写成了《地藏白话解》,此书成了白话译解佛典的传世之作。
其后不久弘一又赴五磊寺。每天于晨钟暮鼓中,导众念佛,并创办了一所南山律学院。但因为与住持栖莲意见不洽,便飘然而去。
一九三二年春,弘一居住在镇海伏龙寺,刘质平挂念他的身体健康,特从宁波搭轮船过来陪伴在老师身边。那段时间法师心情很好,写下了一批墨宝,其中用十六张条幅花时半月写成的《佛说阿弥陀经》是他一生难得的精品。
这段时间里,弘一还写了一百幅楹联交给了刘质平。刘质平不负师托,将这批作品保存下来,现在这批佛门墨宝由其子刘雪阳捐给了平湖李叔同纪念馆,供世人瞻仰。
写完这些书法作品,弘一回到法界寺,由于劳累过度,又突患伤寒,病中他致信刘质平,关照“余病终后,凡追悼会、建塔及其它纪念之事皆不可做……”他过去的学生印西得悉弘一卧病在床, 日夜兼程来到寺中,侍奉汤药。
到了冬天,厦门僧俗两界朋友不断催弘一南下,他遂于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底第三次到厦门,居万寿岩,开始了他在闽南弘律行法的十年,也是功德圆满成为一代高僧的十年。
不久,弘一移居妙释寺,于念佛会期间作《人生之最后》和《改过实验谈》等,他从一九三三年正月举办了名为“南山律苑”的讲座。这次讲座历时近一年,是弘一讲律最完整的一次。十月,弘一由弟子广洽陪同,访泉州净觉寺,途经南安潘山时发现了晚唐诗人韩惺墓道,他对被称为“唐代完人”的韩惺非常钦佩,当即下车瞻谒并摄影留念。
一九三四年九月,弘一依据明代宝华山见月山人的《一梦漫言》写了《见月律师行脚略图》。
一九三五年四月,弘一由弟子广洽陪同,乘古帆船航海到惠安崇武,又改乘小舟到净峰寺,由此,大师开始以泉州为中心的弘法讲律活动。
一九三六年初,弘一在泉州草庵发病甚剧,内热、背疮、足疔并发,高烧不退。他预感圆寂将至,就向传贯交代遗嘱:身体用夹被裹卷,送往山拗中,三日中,有虎食则善,否则,就地焚化……
病情终有回转,勉强能策杖下地。由蔡居士热心介绍,留日医学博士丙丁为他治疗,历时四个月,所需药费“五六百金”。黄医师钦慕法师已久,非但不肯收一文钱,反而说为法师治病,也是一种福气。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著名文学家郁达夫南游福建,他早已慕弘一的大名,特地请广洽陪同,到日光岩谒法师。
弘一的弘法活动,听众不仅是僧尼,更多的是善男信女,他在惠安讲律十七次,听众近千,为四十二人证授皈依,三十七人证授五戒,还有众多非佛教徒,闻风而来,以一睹高僧尊颜为幸事。
有一位小学校长庄连福,是一位基督教徒,听说弘一在净峰山上的净峰寺里演讲,就邀请传道士陈连枝一起上山拜访。不料刚进山门,就被随侍弘一的传贯法师拦住。传贯以宗教信仰各异为由,不许他们拜见弘一,庄连福和陈连枝怏怏而去。翌日上午,正在给学生上课的庄校长觉传贯跪在教室外。他忙上前扶起一问,原来弘一知道此事,要传贯前来赔礼道歉。
弘一还赠给庄校长一本《华严经》和四幅书法条幅。庄校长非常感动,以后就时时上山来聆听法音了。
一九三七年早春,弘一正在养正院讲《闽南十五年的梦影》,认为十年来德业还很欠缺,应该自我反省。他取唐代白居易“一事无成百不堪”和清代吴梅村“一钱不值何消说”之意,自号“二一老人”。
同年五月,厦门市政府议定举办运动会,函请弘一谱写会歌。此时正值日寇侵我中华,街上时有日本浪人吹奏日本国歌挑衅示威。法师立即动手谱写会歌,用以激励国人抵御外侮,自强不息。
湛山寺倓虚和尚,派人请弘一到青岛讲律弘法,弘一欣然答应。弘一得知湛山寺准备了隆重的接驾仪式,连忙约法三章:一、不为人师;二、不开欢迎会;三、不登报宣传。
弘一更换了轮船班次,提前到了青岛。湛山寺有个火头僧人, 以为弘一为一代高僧,必然前簇后拥,锦衣满身。一日,他乘弘一不在,走进弘一所住寮房,细察一番,只见床上是破旧衣服和被子,桌上是秃笔经书,简陋朴素已极。他终于知道弘一为什么到处受人尊敬了。
到湛山寺没几天,应僧众的要求,弘一开始开示和讲解律学,第一讲便是《律己》。
青岛市市长听说弘一来到青岛,想拜见一下这位嘉言懿行的高僧,他请谈虚法师代为邀请。第二天大宴前,弘一请人带来一首诗。 “昨天曾将今日期,出门倚杖又思维;为僧只合居山谷,国士宴中甚不宜。”
告别青岛,弘一带了随侍弟子多人,回到厦门,此时卢沟桥事变已爆发,在这民族危难的关头,法师要僧众同仇敌忾,以救国为己任。他亲自手书“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并题跋语: “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誓舍生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
一九三八年五月,弘一到漳州弘法,先后皈依者数十人,又到晋江演讲,听众达六、七百位。之后,又到泉州讲律。出游中,因为盛情难却,他接受了信徒的几次宴请。
不久,弘一收到一个少年李芳远的一封信,信中责备他不应成为应酬和尚,劝他远离“名闻利养”。弘一惭愧万分,发表了《最后的忏悔》。他说: “……他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竟有如此高尚的思想……”自从得到他的信后,他谢绝宴会,虽得罪了别人,也不管他。
一九三九年,弘一已到六十岁了,上海《讲学半月刊》,澳门《觉音月刊》均出刊了《弘一法师六秩纪念专刊》,马一浮、柳亚子等好友纷纷撰诗文祝寿,丰子恺画了《续护生画集》六十幅奉寿,徐悲鸿也为法师绘制了一幅油画肖像。而法师却在泉州普济寺里认真地撰述佛学著作,度过了他绝尘清静的生日。
翌年,弘一到了南安灵应寺,并在附近的云方洞小住。一次,弘一从田陌上散步回来,见几个被水云洞住持慧田弃在路边的坏萝卜就捡起来洗干净放些盐,津津有味地吃掉了。慧田惭愧万分,从此不乱丢食物了。
泉州有个少年黄福海,爱好书法,因倾慕弘一法师,便到寺里拜访。弘一并不因为他是小孩而有所怠慢,认真与他交谈,并答应带他同去合影留念。走到街上,只见前面走着个老和尚,弘一放慢了脚步说: “这是佛门老前辈,我们不能走在他的前面。”黄福海闻言,深感法师这种谦逊的伟大。
有一次,黄福海前来拜谒,并携带了几张宣纸,求法师留张墨宝。过了几天,小和尚把书法送到黄海家中,还卷了大小不等的空白宣纸。小和尚见福海一脸疑惑,就说:“这是栽剩的零碎纸,附还给你。弘一法师说佛门人应该惜福。”黄福海大为感动。
弘一的一言一行,使黄福海真正懂得了做人的真谛,他不仅下功夫临学弘一的书法作品,还接受弘一爱国思想的影响。后来,黄福海投身于抗日事业,从事地下工作,他曾在回忆文章中写道: “昔日佛为邻客,只为隐身报国家。”
一九四一年,日军炮舰频击晋江。泉州开元寺住持心系弘一法师的安危,特派传如法师到弘一所居的晋江擅村乡问候,并持红菊花一束供养慰安。弘一深为感动。面对被蹂躏的大好河山,托菊寄兴,作偈一首:“亭亭菊一枝,高标矗晚节:云何色殷红,殉教应流血。”
一九四二年春,回到泉州居住的弘一法师一直被疾病所缠绕。承天寺的小僧田慧,一直想把法师接来以便照料,谁知自己也大病一场。那天,病情稍有恢复,法师身边的妙莲送来了药丸和香蕉,并告知: “法师说自己老了,你还年轻,有病早治,将来可做佛教栋梁。”小田慧心潮起伏,热泪盈眶。
弘一法师的“晚晴室”院内,有棵盛开的玉兰,有个小孩常来爬树摘花。法师见他聪慧,就时常和他谈谈,讲一些美术知识,也讲一些欧洲名画家的故事。两人一僧一俗,就此成为忘年之交。那小孩就是后来成为著名画家的黄永玉。
那一年农历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弘一感觉不适,但因有言在先,就带病为晋江中学写了百余幅书法。八月二十八日,他口授遗嘱,由妙莲书写。九月初四,他写下“悲欣交集”四字。晚上八时整,一代名僧弘一法师作吉祥卧,圆寂于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晚晴室。
圆寂的第二天,居士弟子纷纷前来瞻仰遗容,焚香顶礼。弘一法师遗嘱中,吩咐丧事要节俭,遗体装入龛内后,龛的四只脚要垫在小碗内,盛满清水,以免蚂蚁闻到气味爬上去,焚化时损害蚂蚁的生命。弘一法师到生命的最后还不忘守戒。
九月初六上午,弘一法师的灵龛移往承天寺供奉火化,善男信女千余人, 口念佛号,跟随恭送,沿途观者无数,个个肃然起敬,场面之壮观、气象之肃穆、在八闽大地是空前无比的。
法师的许多生前好友和学生,知道法师往生的唁电,悲痛不已。丰子恺发誓要为恩师画一百尊像分寄各省,使恭仰法师的人勒石立碑,永示后代。
李叔同弘一法师,一位旷代奇才,一位佛学宗师,他是近代中国文化史上一颗巨星。赵朴初先生有《弘一大师赞》: “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无数奇珍供世眼,一轮明月耀天心。”这是对弘一大师的礼赞,也是对弘一“天心月明”、 “悲欣交集”的最好诠释。
摘自《寒山寺》佛教双月刊
《弘一法师传略(文牧)》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