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易禅解》看藕益大师的会通儒佛观
陈建华
明代高僧智旭(1599—1655),字素华,别号“八不道人”,晚年号“藕益老人”,教界尊称“藕益大师”。俗姓钟,名际明,古吴木渎(今天江苏吴中区)人,生于明代万历二十七年(1599)。30岁以前崇尚理学,破斥佛老,著《辟佛论》数十篇。后因读《莲池自知录》和《竹窗随笔》改变对佛教的认识,不再反对佛教,将《辟佛论》付之一炬。天启二年(1622),从高僧德清弟子雪岭剃度,取法名智旭,进入径山(今杭州西北)修禅。后受具云栖寺,接着又受菩萨戒,此后,遍阅律藏,决心弘律,著述《毗尼事义集要》及《梵室偶谈》。宗祯四年(1631),究心天台宗,但又称不肯为天台宗子孙。次年,入灵峰山(今浙江孝丰县境内),造西湖寺。晚年,皈依净土宗,撰《净信堂集》。清顺治十二年(1655)正月在灵丰寺圆寂,寿五十七。
《周易禅解》是一部以佛教观点解释儒家经典的奇书。儒佛合流自魏晋南北朝始,经过唐宋的发展,在明末已经趋向成熟,在智旭作《周易阐解》前,许多学者已经作了以禅解易的尝试,如苏睿之的《周易冥冥篇》,方时化的《易引》、
《易通》,徐世淳的《易就》与焦肱之的《易通》等。徐世淳的《易就》与焦肱之的《易通》等均以禅理和易理相沟通,以救世救心。藕益人师作《周易禅解》既吸收了前人的成果,更有许多独出机杼的地方。藕益大师模仿“天台四释”的释经方法创造了“智旭四释”[1],并通过四释法集中体现了会通儒佛的思想。综观全书,其会通思想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易理即随缘
在智旭看来,时世变迁迁:朝的更迭是必然的,是合乎世间变化规律的。他说:
关于世间事事物物, 皆“法象”也,皆“变通”也。[2](《系辞上传》)夫世间之道, 久则必变而后通。[3]
(《循》)
此中变化不仅包含了万事万物之变,也包含了人事之变、时世之变。时世的变化合乎天地之理,是历史的必然。个体生命面对变化的时世应随时而行:
内动外悦,与时偕行,故为“天下随
时”,尤儒者所谓“时习时中”,亦佛法
中所谓“时节若到”。其理自彰,机感相合, 各为一时, 故“随时之义”称
“大”[4](《随》)
内具健行不息之力,而外随顺世间方便。[5](《泰》)
法法不容执著, 而唯变所适。[6](《系辞下传》)
随时而变,唯变所适,才合乎天地之理。易中也有不变之理: “随缘不变,不变随缘之易理,天地万物所以建立也。”[7](《系辞上传》)郑玄认为《易》—名而含三义,
“易简”、 “变易”和“不易”。智旭对“变易”和“不易”之理进行了发挥,以佛法解释为不变随缘,随缘不变。他认为“交易”、
“变易”,实即不变随缘,随缘不变,互具互造,互如互融之法界耳[8](《周易禅解》卷—)。此处“交易”即阴阳相交之意,指万事万物虽变化莫测,但阴阳之理不变,与郑玄所说之“不易”异名而同理。“不变随缘,随缘不变”之说源于《大乘起信论》,
“—心二门”之说。这—观点在学术界已经达成共识,
“一心二门”即心真如门和心生灭门,心真如门不生不灭,不净不染,平等一昧,为如来藏心的第一种含义,是诸法实相的本体,在智旭这里可视为不变。心生灭门是如来藏心的第二种含义,可以随缘起灭,随熏转动而成无明净染,显示世间森罗万象可为随缘之义。而一心统此二门,心为真实实相。
华严宗的法藏明确提出随缘之说,他在《大乘起信论疏》中详细讨论了随缘之义。天台宗湛然进一步发挥,他在《金刚鞴》中说:
“故子应知:万法是真如,由不变故;真如是万法,由随缘故。”[9]此说对后世影响较大。智旭在前人的基础上,阐述借用“易理”之名进一步加以阐述和总结, “交易”、
“变易”和不变随缘,随缘不变已经圆融无碍,互诠互释。智旭融合禅教的学说已不局限于任何一个派别,从这个角度说,他是禅佛教理论的集大成者。
在激烈的社会变革面前,智旭以—个智者的冷静和从容关注着、思索着这个社会,僧肇在《物不迁论》所说不变之理引起了智旭情感上强烈的共鸣,虽世事纷纭变化而不变者依然如故:
交易耶
变易耶
至于历尽万别千差世事,时地俱易,而不易者依然如故。吾是以知日月稽天而不历,
江河竞注而不流,肇公非欺我也。”[10](《周易禅解跋》在清初,儒家思想仍为社会的正统思想,君子依然要肩负崇德广业、自强不息的历史使命,这些并没有随着王朝的更迭而变化。
他为迷茫中的知识分子指出了前行的方向,实际上他是以佛理佛法济人度世,认为君子应随时亦不失其度,不离于正道。
进退不失其道, 故上下无不宜矣。[11](《乾》)
而进亦佛性,退亦佛性,存亦佛性,亡亦佛性。进、退、存、亡不曾增佛性,佛性不碍进、退、存、亡,故全性起修,全性在修,而不失其正也。[12](《乾》)
遵循了佛性易理方不失正道。智旭的随时而变思想是建立在佛性论基础上的,佛性即易理,他说:
“易即真如之性,具有随缘不变、不变随缘之性”。智旭以易作为媒介沟通儒佛教,通过佛性变易、不变之理,讲明与世偕行、不离正道的道理。
二、成圣即成佛
智旭认为—个有使命感和责任感的人,要济世利民便不可不修德。他说:
是以君子必以修德成之。 [13](《乾》)
圣人修德功圆而利他自在也。[14](《乾》)
欲居尊位,莫若培德;欲作大谋,莫若拓识;欲任重事,莫若充力。德是法身,知是般若,力是解脱,三者缺
一, 绝不可自利利他。[15](《系辞下传》)
法身德、解脱德、般若德是谓三德,三德具备,才能自利利他,才能更好的投入世俗生活。忠信诚敬是人立世的基本品德,也是保持清净本心的前提条件。
“忠信是存心之要,而正所以“进德”;修辞立诚,是进修之功,而正所以“居业”,此合内外之道也。”[16](《乾》)智旭还以《旅》说明君子要有阴柔、中正之德,他说“处旅莫尚于“柔”
,用柔莫贵于中。”[17](《旅》)“九三”因为过于阳刚高亢而遭祸害, “六二”、 “九四”、 “九五”因能柔顺持中故吉。
“上九”因不能自省吾身,骄淫傲慢而自召其咎。
藕益大师认为,修德不仅指在世俗层面的修身,也是修性,正所谓“性修不二”,修性要定慧相资,止观双运:
止观双行,定慧具足,则能上合诸佛慈力而不骄,下合众生悲仰而不优。[18]
盖禅定随智慧行,如地承天,如妻随夫,如臣辅君。然智慧不得禅定,则不能终其自利利他之事。[19](《乾》)
在《周易禅解》一书中,六十四卦中的二十卦都阐述了定慧相济之理,其中以六爻言之的有《坤》、 《蒙》、 《小畜》、 《泰》、 《同人》、
《大过》卦,智旭对德性的修行方法的重视可见一斑。试以《小畜》为例:
“初九”,正智力强,故事障不能为害,而“复自道”。
“九二”,定慧得中,故能化彼事障反为我助而“不自失”
“九三“,恃其“乾”慧,故为事障所碍,而定慧两伤。“六四”,善用正定以发巧慧, 故“血去”而“惕出”。
“九五”,中正妙慧,体障即德。故能“富以其邻”。
“上九”,定慧平等,故事障释然解脱, 如“既雨既处”而修德有功。[20](《小畜》)
“九三”没有正慧,而有“增上慢”,故为事障所碍。其余五爻皆定慧相济,故获吉祥。定中含慧,慧中含定,一慧入定,从定发慧,二者不即不离,恰如水月相摄,如要修德有功,二者不可偏废。
藕益大师认为,世俗之德与佛性之德二者相容相摄,互具互足。他这样解释乾之四德:
今以儒理言之,则为仁、义、理、智。若一往对释者,仁是常德,体无迁故;礼是乐德,具庄严故;义是我德,裁制自在故,智是净德,无昏翳故。若互摄互含者,仁、理、义
、智性恒故常,仁、义、理、智以为受用故乐,仁、义、理、智自在满足故我,,仁、义、理、智无杂无垢故净。又四德无杂故为人仁, 四德周备故为理, 四德相摄故为义,
四德为一切法本故为智也。[21]
具备仁理义智是成圣,常乐我净是成佛,二者互融互摄,无有分别。
通过自身的修德见性成佛,
“修德有功,性德方显”[22](《乾》)。自识本心,提高人的精神境界,拓广人们的心灵,培养内在的自觉。内在的品德是人与社会和谐相处的必要条件,也是人所以为人的意义。内圣而后外王,
自利而后利他, “则自利已成,则可以化成天下矣。”[23](《离》)。智旭还以《乾》、 《需》、
《井》之六爻来解释天台宗的“六即位”说,旨在说明功德圆满之后,建功立业,恒润众生的道理。“六即位”即“理即位” 、 “名字即位”、 “观行即位” 、
“相似即位” 、“分证即位”、
“究竟即位”,是用来表示由凡大修行到佛果的位次。以“乾”卦为例,初九处在理即位中,本有佛性但为烦恼所覆,处于六道轮回之中,所以“勿用”:九二在“名字即位”中,从经典与学习的知识中,得知本心具有不生不灭之佛性,故“利见大人”;九三在“观行即位”中进一步依教修观,需要精进不息,故“终日乾乾,夕惕若。”;九四在“相似即位”中,愈观愈明,愈止愈寂,虽未悟实体,在理上有如真证,因此“或跃在渊”;九五在“分证即位”中,即从初住位起一步步破无明,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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