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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禅门僧诤与清雍正帝“拣魔辨异”评析▪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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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悟的论述中把“直指一切人心”,作为佛祖宗旨是不错的,但是,进而作为五家唯一和不异的宗旨,显然是不合适的,也是不符合事实的。而且,用来作为批驳法藏的观点,更是没有道理的。他在论述的过程中,一方面否定五家各有宗旨,一方面有肯定各派有自己的宗旨,他反复讲临济宗的宗旨是“无依法与人”和“唯问着便打”,互相矛盾。他在批驳法藏讲究源流师承时说,“殊不思老僧为清净法眼故,独喜便出一事为佛祖慧命,而付源流也。何也?若据便出一事,则岂更有堂奥耶,岂更有门庭耶,……?”[19]表面看来,圆悟似乎是大彻大悟了,随便一事就体现出“清净法眼”,可谓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了。在他看来,佛祖慧命也可以随意施设,没有什么“堂奥”,不需要设立什么“门庭”。若就理事无碍、事事无碍等的道理上讲,似乎是行得通的。然而,圆悟是把法的性与相、普遍性与特殊性、共性与个性混同了,借口禅法本性的平等性而忽略或者是抹杀了宗门特性的差异性。结果是泯灭了丰富多彩的禅法禅风,禁锢了千差万别的方式方法。这不符合佛教普度众生的本怀,也不符合禅宗生气勃勃的特点。

  不过,清雍正帝却对圆悟的观点大加赞赏。他在《拣魔辨异录》的《上谕》中一开始就指出,圆悟:“其言句机用,单提向上,直指人心,乃契西来的意,得曹溪正脉者。”而“其中所据法藏之言,骇其全迷本性,无知妄说,不但不知佛法宗旨,即其本师悟处,亦全未窥见。”在本书卷八里,更是对法藏、弘忍的观点全面否定:

  魔忍父子,错认定盘星,谓五家各立宗旨,遂谓大鉴以下裂为五宗。盖惑于一花开五叶为五宗。灵谶之说,既被所愚,还以自愚者愚人。不知宗有五、性岂有五耶?一花开五叶,与五宗有何交涉?又谓五宗言诠虽异,未有不因事建立者。夫实际理地不立一尘,岂有因事而建立宗旨之理。一事立一宗旨,何止五宗?……不知五家同是无意味语,若费心思作么?不如改业穷经,尚可为有益世间事,何苦于野狐涎唾内,妄加分别、着意推求![20]

  雍正帝的论述,用“灵谶之说”的不一定真实性来否定五宗宗旨的实际存在性,进而又利用“实际理地”的本性平等否定“因事而建立宗旨之理”,都是站不住脚的,所产生的推论也是不能成立的。至于贬低五家宗旨都是“无意味语”,甚至把祖师及修学者的努力看作是“野狐涎唾”,更是十分的武断,也是不符合事实真相的。当然,他这些议论的最终目的,还是为其统治服务的。留待下文分析。

  (三)关于禅风特点

  禅风是指禅门祖师应机施教、接引度人的风格、方法、特点等,与禅法宗旨相应,是为了展现和揭示禅法精神的。禅宗讲究参禅的机锋,或者扬眉顺目做暗示,或者起心动念参话头,或者挥棒震喝破妄执,等等,温婉也好,峻烈也罢,目的都是让人开悟,悟彻真如体性。禅风形式各异,表现出禅师们的精神境界、文化品位、价值趋向。因此,它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一个人的个人经历与整体素质。圆悟与法藏等关于禅风的对立,基本上说明了这个道理。

  圆悟以及清雍正帝集中批判法藏的“圆相说”,想论证它的无稽性;法藏和弘忍集中批判圆悟的“棒喝说”,想说明它的荒唐性。圆悟禅风的突出特点就是棒喝。圆悟曾花费很多时间研究禅宗公案,在他的《密云禅师语录》里,有“举古”、“拈古”、“徵古”、“别古”、“代古”、“颂古”等达三卷之多。但是,他并没有走上参究公案的路子,他总结自己几十年的经验,把“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作为他的禅法宗旨。 他说:

  山僧出家将及四十载,别也无成得什么事,只明得祖师西来意,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一着子。[21]

  所谓“一着子”,实际他的“一棒喝”的禅风手段。他在《辟妄救略说》卷十里讲:“老僧拈条白棒,问着便打,指教一个个迥然独脱,依无依者,便是老僧的宗旨。”[22]可见,因为圆悟反对五家各有宗旨,用“直指人心”的方法去启发人“见性成佛”,最后就简化到只需“一条白棒”了。他说:

  老僧生平不解打之绕,唯以条棒一味从头将去,直要人向棒头拂着处豁开正眼,彻见自家境界,不从他得。[23]

  “自家境界”是他所提倡的“自悟”的境界。圆悟否定和排斥其他禅法,只推崇棒喝一条道路。当时,人们曾评价他:“大师为人,不惜身命,宁使丧身失命,终不为开第二门。此是彻骨彻髓,独超千七百宗门。”[24]来称赞他的棒喝之殊胜。但也可以看出,当时人们也很希望他能开设其他法门,可他坚决固执己见。为什么呢?他有自己的解释:

  其一,因为自己学识不够,不善言辞。“盖贫道无学识,兼之口讷,不善委屈接人,故以一条白棒当头直指耳。”[25]这话有谦虚的成分,也有真实的一面。从他的《语录》《略说》等卷帙浩繁的着作可以知道,圆悟对禅宗典籍还是了解的。大概他的禅法对其门徒是比较适用的,因为他们大多都是从事农禅劳作的,不可能都受过良好的禅学教育和言辞训练,同时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机锋酬答。不过,他承认自己“老僧生平极懒看书”(《略说》卷九,《续藏经》114册,页0356),或许也是事实。

  其二,因为要纠正时弊,返朴归真。“国初至今多坐不语禅,南北甚行,牢不可破。天童、三峰相并而出,十余年中,搂尽黑暗魔军窠臼,然而狂打泼骂记名泥迹之弊,不旋踵而生末世,说法其难。如此,要当扇以淳风,感以至诚,验以宗旨,择以人类,复还马祖、百丈、临济,兴化已来之元气根本。全机大用,非徒嚣嚣然口舌争也。”[26]应该说,作为一代祖师,圆悟出于改变时弊的本心是真诚的,也是可信的。其中也谈到三峰(法藏)与他一起,都是出于同一个目的,实事求是,还是令人尊敬的。

  禅宗修行虽然不讲究礼诵、打坐、忏悔等传统形式,但并不是一切根基的人都可以轻易有得。必须有宿慧利根,或者说有悟性,即能够透视一切事物现象,去体悟现象背后的本质、本性。就禅师的棒打而言,禅师的禅棒起处、落处、指出,非具信心、禀性颖悟者是不能随便了知的。棒打之风,肇始于马祖道一。马祖道一在接引弟子时,竭力否定语言文字的作用,多采用隐语、动作等特殊的方法诱导其悟入,并且要钝根之人当下转变成“利根上智”之人,培养修学者大机大用。马祖还用极端化的踏、打、喝等手段,以令学生醒悟。这种以“粗行”来诱导休学的方式,经过百丈怀海、黄檗希运、归宗禅师等的传扬,很快在禅林中盛行。临济宗义玄根据“黄檗宗旨”,广接徒众,独树一帜,形成临济宗。但是,棒打的实际意义何在,后人并非都能理解,故而胡乱棒喝者有之,棒下懵懵懂懂者有之,“死”在棒下者有之。[27]

  禅宗中关于“开悟”的理解是不同的,突出的有“顿悟”、“渐悟”之分,更有“大悟十八遍,小悟不记数”(唐·世济禅师语)之说,把“悟”看成是需要反复多次才能完成的过程。圆悟的棒打禅风,用一条白棒,精简了修习的层次、阶段,主张顿悟,也是对宋代儒学中的繁缛学风的一种纠正。因此,圆悟的禅风在当时的“王臣国士”中,也有一定的影响。据道忞《明天童密云悟和尚行状》里记载:“吴越闽楚,名公巨儒,慕师宗风,或晨夕随侍,或尺素相通,或邂逅咨请,得师激发,无不虚往而实归。”而“齐鲁燕赵及殊方异域之士,亦憧憧不绝也。”[28]

  但是,圆悟棒打之风及其所带来的消极影响,也是客观存在的。这可能也出乎他的初衷。圆悟后来滥用棒喝,在他的《语录》《行状》《略说》里面都有表现。《语录》卷二中讲圆悟棒打弟子们的情景:

  问:十方诸佛,历代祖师,父母未生己前,甚处安身立命?师便打。己生后,甚处安身立命?师复打。即今甚处安身立命?师又打。僧转身云:释迦大师来也,请和尚答话。师亦打。

  等等,几乎满眼的棍棒乱舞!值得注意的是,法藏在跟随圆悟学习的时候,也领教了他的棒喝,这可能给我们理解法藏后来为什么那么深恶痛绝棒喝之风,提供了根据之一。《语录》卷三有:

  上堂。汉月藏公问:问也打,不问也打,饱领多矣,今请别垂方便。师便喝。进云:打也问,不打也问,呈似多矣,此时另转家风。师亦喝。……藏率众礼拜,便喝。师便打。

  显然,法藏当时是有疑问和反感的,并有点恶作剧的样子。其实,棒喝用语利根人倒比较适用,因为他们的悟性要好一点,在他们缠绵纠缠的时候当头棒喝,截断妄念,迅即开悟。法藏的学识在圆悟之上,应算利根人之列的,就如此反对,怪不得有人在挨了打之后,高呼“苍天,苍天”,无奈“师又打。……师连打三拳。”!明人黄伯瑞在《密云禅师语录序》里称他的禅风是“棒喝交加,学者无开口处”,倒也是实际的。

  法藏指出:前人的棒喝禅法其目的是为了保护宗旨不失,但是,自从圆悟只提倡一条棒喝以来,使人相袭成风,逐渐失去了原来的意味。“其说一唱,人人喜于省力易了,遂使比年以来天下妄称善知识者,竟以抹杀宗旨为真悟,致令无赖之徒,无所关制,妄以鸡鸣狗盗为习,称王称霸,无从勘验,诚久假而不归矣。”[29]因为“省力易了”,便出现了不懂装懂、装腔作势等一系列的混乱局面,失去了棒喝的意义。

  法藏的指斥并非出于偏激。与他同时代的曹洞宗禅师元来(1575—1630)、元贤(1578—1657)等都有记载。《元来禅师广录》卷七有:

  近时妄称知识者,行棒行喝,入门便打,入门便骂,不论初心晚进,妄立个门庭,皆是窃号之徒。鼓动学者一片识心,妄兴问答,竖指擎拳,翻筋头,踢飞脚,大似弄傀儡相似,使旁观者相袭成风。

  这已经象玩杂技了。再看元贤的记述:

  棒喝之行,五宗皆有,而德山、临济为盛。此如千钧之弩,岂可妄发。怎奈无知之辈,相习成风,譬如庶人而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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