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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佛性或“道”,虽然不是“色”,但它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心地法眼”(修持无念禅法达到的智慧)来体认到它;而所谓“无相三昧”,当即与佛性相应的无特定程序的无念禅法;
六、佛性或“道”,无形无象,并且是不受时间空间的局限,是世界的本性、本源,无所不在,也是人人生来秉有的清净本性即“心地含诸种”,是达到觉悟的内在依据。
在慧能对传统佛教的革新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对“坐禅”的看法。初祖达摩禅法中,提出的“二入四行”里的“壁观”之法,其主旨虽然不是“面壁而观”,但也没有完全排斥调节身心的禅定之法,之后的祖师们也大致如此,开设禅定的方便法门。六祖慧能反对以往的追求坐禅形式,而没有识心见性的做法。他在《坛经》中,对坐禅进行了自己的解释。他说:
何为坐禅?此法门中,一切无碍,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何名为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着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内心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缘境触,触即乱,离相不乱即定。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
在慧能看来,自性清净不乱,不妄念不执着,就是禅定,就是真正的坐禅。简而言之,就是“道由心悟,岂在坐也”。因此,他反对神秀北宗禅法,认为他们“住心看净,是病非禅,常坐拘身,于理何益?”于是,慧能把禅定直接运用到日常生活当中,使禅与生活融为一体。
不乱,禅定,即是所说的“一行三昧”。“一行三昧者,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迷人执着法相,执一行三昧,直言坐不动,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若如是,此法同无情,却是障道因缘。”——这正是怀让“三昧花无相”的思想根源。
我们不妨再看马祖道一又是如何论述坐禅、修道的,它们可以让我们反观怀让的禅法精神。当有人询问道一的时候,他有以下的精彩对话:
僧问:如何是修道?曰:道不属修。若言修得,修成还坏,即同声闻;若言不修,即同凡夫。又问:作何见解,即得达道?祖曰:自性本来具足,但于善恶事中不滞,唤作修道人。取善舍恶,观空入定,即属造作,更若向外驰求,转疏转远。但尽三界心量,一念妄心,即是三界生死根本;但无一念,即除生死根本,即得法王无上珍宝。……
这一段论述的要点:一是佛性本来具足,长在自己的法性三昧中,因此,修行者不要向外追求形式上的东西;二是祖师的言教乃至三藏教典等种种教法都是随机说法,随类而解,不能生搬硬套,不求甚解,不切实际,还固执己见、自以为是——这正是众生、修行者乃至声闻人烦恼、沉沦的最关键原因;三是只要一念回转,彻见本性,不随名逐相,不迷情造业,力行菩萨道,就能够转迷成悟、消解烦恼。
还有进一步的论述:
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趋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何为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圣贤行,是菩萨道。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菩萨道。……一切法皆是佛法,诸法即是解脱,解脱者即是真如,诸法不出于真如;行住坐卧悉是不思议用,不待时节。……所作无碍,事理双通。……若见此理,真正不造诸业,随分过生,一衣一衲,戒行增熏,积于净业。但能如是,何虑不通!
这是关于“平常心”的论述。他立论的依据主要是:一是“心为万法之根本”,所以要“识心达本源”;二是“一切法皆是佛法”,所以要“事理双通”。由此,他提出“平常心”,是“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也就是说,平常心是没有被“生死心、造作、趋向”等污染的“菩萨道”。
马祖道一的禅法继承并充分发挥了怀让的禅法精神,具有独特的内涵,其逻辑推演与理论阐释,层层递进。针对修行者而言,有三个层面:一、“即心即佛”是思想基础,确立自信自立;二、“非心非佛”是解脱关键,破除妄念偏执;三、“平常心是道”是根本目的,坚持应世利人。“平常心”是马祖道一禅法的突出特点和根本旨趣,它排除了善恶、染净等二元对立的区别性,主张在平平常常的生活中体现心性、张扬真理。它继承并发展了慧能、怀让等祖师们的禅法思想,也深受《华严经》“事事无碍法界”等义理的影响。“平常心”所体现出的平民化、世俗化、生活化、简易化等品质,促进了中国禅宗追求大乘入世精神的信仰价值趋向。——这也正是怀让精神的体现。
三、戒禅合一:得悟自性里的平实回归
另外,在分析南岳怀让禅法特点及其影响的时候,我们应该谈到石头希迁的禅法。行思、怀让、希迁都是六祖慧能的直传弟子,而且他们之间互为师徒,思想相通。《祖堂集》等史料有关于怀让与希迁之间禅法交流的记载。第一次,行思在希迁受戒后,派他去拜访怀让,两人似乎不太投机;第二次,怀让在希迁到南岳结庵而居后,先后两次派僧去探视,引发禅机。其中的对话,也显露出怀让的禅法心路。不妨摘引如下:
受戒后,思和上问:你已是受戒了也,还听律也无?对曰:不用听律。思曰:还念戒也无?对曰:亦不用念戒。思曰:你去让和上处达书得否?对曰:得。思曰:速去速来。你若迟晚些子,不见吾。你若不见吾,不得床下大斧。
这一段话,反映出行思高超的教育方法,以及行思对怀让的推崇。希迁对戒律的态度,与怀让受戒后的几乎一样,也有厌弃、分别、执着的倾向,并不符合慧能提倡“无相戒”的真实义。但是,怀让在跟随慧能多年之后,已经有所改变,能够对禅与戒抱有不偏不执的实际态度了。这对希迁是有教育意义的。所以,让希迁去与怀让交流。结果呢?
师便去到南岳让和尚处,书犹未达,先礼拜问:不慕圣贤,不重己灵时如何?让和尚曰:子问太高生,向后人成阐提去。师对曰:宁可永劫沉沦,终不求圣出离。师机既不投,书亦不达,便归师处。思和上问:彼中有信不?师对曰:彼中无信。思曰:有回报也无?对曰:信既不通,书亦不达。师却问:专甲去时和上有言,教速来床下收取大斧。今已来也,便请大斧。思和上良久,师作礼而退。
我们知道,“阐提”是指断了善根的人,在《涅槃经》传入之前,人们认为这种人是不能成佛的。道生法师提出了一阐提可以成佛,在得到经典印证之后,成为后世禅宗建立众生平等、人人皆有佛性的佛性说的理论根据之一。对话中,当希迁提问“不慕圣贤,不重己灵时如何?”,怀让不无讥讽作了严厉的批评,指出他的这个想法十分危险,“向后人成阐提去”!意思是说,你不能走极端,不可以为了破除执着分别而反而执着分别!我们理应尊重、仰慕圣贤、善知识,与我们的自信自立是不矛盾的,只是不要唯圣贤为贵,而轻贱自己。如果既不尊信善知识,又失去自我的努力,岂不真的成了以往所谓的“阐提”了吗?简而言之,自尊前提之下的尊信,是开悟成佛的重要条件。这在慧能《坛经》里面是有肯定的,也是人们一贯的道理。神会曾经一再提出发挥慧能尊重善知识的理念。神会把亲近善知识,作为悟见佛性的重要方法之一。善知识的教导、开示,可以减少修行者的错误、缩短修行的时间。他在《坛语》中有一段问答:
蒋山义法师问曰:一切众生皆有真如佛性,及至中间,或有见者,或有不见者。云何有如是差别?
答曰:众生虽有真如之性,亦如大摩尼之宝,虽含光性,若无人磨冶,终不明净。差别之相亦复如是。一切众生,不遇菩萨、善知识教令发心,终不能见。差别之相,亦复如是。
善知识的教化,有殊胜的效果,通过有教无类的努力,最后使钝根人也能得到磨冶,发见摩尼宝珠,彻悟真如佛性。钝根利根共同成佛,正是佛教修行的根本目的。
或许是希迁故意的斗禅机,接着又说“宁可永劫沉沦,终不求圣出离”!现在分析,这句话可能是强调入世而反对出离的“二元论”的,有破除执着的积极意义。但是,当时的情景,希迁是有偏执气势的,因此,“师机既不投”。回来后,希迁问行思索要“床下大斧”,“思和上良久”。显然,这个“大斧”,就是能够砍断分别执着的清净本源,是智慧心性。
应该指出,这一段问答的内涵是要不要遵守戒律的问题。按照中国传统的圣人标准,防非止恶,言传身教的遵守良好的社会规范,塑造为人师表的道德形象,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是最基本的条件和素质。佛教的戒律,目的就是要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最终达到自净其意,成佛做祖。如果按照戒律的要求做到了,不就成就圣贤了吗?成圣贤但不自持,慕圣贤但不自贱,这是为人之本,成佛之基。——怀让大概就是这种主张,他既有中国传统伦理价值追求,又有佛教超越的精神气质。
怀让对戒律的看法是有变化的。大致看来,他在跟随慧能之前因为厌倦繁琐的戒条、戒相,而有“出离心”;在体会了慧能思想之后,继承和发挥慧能大乘无相戒的意义,对戒行、戒体有了个人的主张。戒律中有戒体与戒相之分。戒体,是指弟子从师受戒时候所发生而领受在自心的法体,在心理上构成的一种防非止恶的功能,增强自律的意志和信念。戒相,是指遵守戒法、戒条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威仪的相状。禅宗中,关于禅戒的关系是不断调节、变化的。在东山法门中,四祖道信、五祖弘忍都是主张戒禅相结合的,因为提倡受菩萨戒法,所以那时还是有戒相的。道信等人戒禅合一的思想,受到了天台宗的影响。但六祖慧能提出的受无相戒,说到见佛忏悔、发愿、归戒,最后归结到“戒本源自性清净”与“还得本心”的不二。这是有受无相戒的名目,但并无一般禅外授菩萨戒的特殊内容。所以,虽然按照佛教常例说戒定慧三学,但实际是主张“得悟自性,亦不立戒定慧。……自性无非、无乱、无痴,念念般若观照,当离法相,有何可立?”在戒体方面,慧能从自性清净出发,强调依持本心,识心见性,觉悟成佛,把持戒与自心开悟结合了起来。在戒相方面,慧能以实现无相的般若思想来破除对各种形式化的戒条的执着,主张当下之心的念念无住、般若观照,就是持戒。当把这无住无相的自心观照与大乘利世行为结合起来的时候,就成就了大乘无相戒的戒体戒相。
慧能之后,神会在《坛语》中,还是提倡有戒有禅的,而且说:“若求无上菩提,要先护持斋戒,乃可得入。”这已经不是《坛经》中慧能的思想了,指的是一般的斋戒,不是慧能的无相戒了。他保存了东山法门的传统。之后,继承慧能精神而发展起来的保唐、石头、洪州门下,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就不再提戒法的传授了。其中的保唐无住最偏激,甚至认为“若见持戒,即大破戒。戒非戒二是一相,能知此者,即是大道。”石头希迁门下的天然、药山等人也有毁弃戒法的行为,有的出家而不受戒,有的受戒而不要学戒。对此,印顺法师感叹说,作为僧伽制度的出家律仪,在禅者(特别是石头门下)是名存实亡了!然而,大众共聚,不能没有法制,于是洪州门下制立丛林清规。
从怀让与希迁的不投机可以看出,怀让已经从厌倦戒法的偏激中脱离出来,把它作为培育圣贤气质的精神法则,平实而朴素了。有学者在评价以道一为代表的怀让一系与以希迁为代表的行思一系的禅法禅风的时候,提出有“马祖模式”与“石头模式”两个类型,成为中国禅宗的两种发展体系,带来了不同的风气和境遇,对中国文化影响深远。具体讲,在同处于社会下层文化层面的两种模式,马祖模式属于下层文化的基层,从人心主观作用入手,以纯乎实践的方式将慧能革新开创的思想解放运动,推向了极致,直接点燃了后期禅宗超佛越祖、呵佛骂祖的狂放恣肆的激情,发展到以后的“看话禅”、“默照禅”等;而石头模式属于下层文化中的上层,理论上融会兼通,以学者化的思想家的角色从客观探索入手,呈现出“学者禅”、“文化禅”的面貌,虽然起到了文化整合与自我约束的作用,但明显地拙于实践,趋于空玄,不符合中国宗教信仰的文化口味,发展到了“文字禅”等。这就告诉我们,怀让以及秉承他的禅法精神的道一等弟子们,比较忠实地继承了慧能的重视现实实践的禅法思想。不过,怀让这种平实的禅风,还反映在谦虚的品质上。《祖堂集》中记述,石头希迁到了南岳之后,怀让数度派人去问询,而且对希迁很是称赞。
又教侍者去问法,侍者去彼问:如何是解脱?师曰:阿谁缚汝?(又问:)如何是净土?师曰:阿谁垢汝?(又问:)如何是涅槃?师曰:谁将生死与汝?侍者却来举似和上,和上便合掌顶戴。
怀让对希迁从开始的“向后人成阐提去”批评,到“和上便合掌顶戴”,不是对希迁的恭维,而是体现了怀让坚持真理、追求真理的气质和精神。怀让、道一抑或行思、希迁,他们都没有门派、我执,至于后世弟子们分灯立户,那已经不是他们所预料到的了。
《南岳怀让禅法简析》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