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喟然叹曰:夫象以尽意,得意则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则言息。自经典东流,译人重阻,多守滞文,鲜见圆义。若忘荃取鱼,始可与言道矣!…… 守文之徒,多生嫌嫉,与夺之声,纷然竞起」。
支遁与竺道生,都是不拘章句的,领会言外之意,所以能发明新义。他们的风格,与当时的「清谈」者相近。立言重清新,重隽永,如拿画家来说,这是「写意」的一流。 [P92]
二、三论家(天台家)为代表:三论是般若学,不滞文句而意在实义,是当然的事。自从辽东朗大师南来,在江南新园地上,迅速的发达起来,成为陈(隋及唐初)代的显学。三论家对经教文句的见解,如『中观论疏』卷一(大正四二‧七下、一0下)说:
(兴皇朗)「师云:夫适化无方,陶诱非一。考圣心以息病为主,缘教意以开道为宗。若因开以受悟,即圣教为之开。由合而受道,则圣教为之合。如其两晓,并为甘露。必也双迷,俱成毒药。岂可偏守一途以壅多门者哉」! 「自摄岭、兴皇,随经傍论,破病显道,释此八不,变文易体,方言甚多」。
又卷二(大正四二‧二七下、三二上)说:
「人未学三论,已怀数论之解,今听三论,又作解以安于心。既同安于心,即俱是有所得,与旧何异?又过甚他人,所以然者,昔既得数论旧解,今复得三论新智,即更加一见。师云:此是足载耳!可谓学弥广,倒弥多!而经论意在息心达本源,故号为沙门;又息之以至于无息矣」! 「云何一向作无所得观耶?答:考寻圣人兴世,诸所施为,为显中道,令因中发观,灭诸烦恼。若存着语言,伤佛意也。又百年之寿,朝露非奢,宜以存道为急。而乃急其所缓,缓其所急,岂非一形之自误耶」? [P93]
三论宗以为,佛说一切法门,是适应不同的根机。根机不同,所以不能固执一边。因此,自己说法或解说经论,也就没有固定形式。「变文易体,方言甚多」,就是这个意思。佛说法的真意义,存在于众生的关系上──众生能因之而息病开(显中)道;否则,甘露也等于毒药(譬喻,出于『大般涅槃经』),也就不成为佛法了。即使是修学三论,如不能息病显道,也只是心中多一层法执。所以三论宗「破而不立」,(等于说:「但尽凡情,别无圣解」),有什么定法可说呢?这是佛法的意趣(「教意」),不但三论,天台家也还是这样说的。然对于从古传来的经论,都是应机的,有效的,总不能废弃了而自来一套。三论宗阐明了一切法的平等意趣(各有特长,各有不足),活泼泼的当机而应用就得。所以说:「上冥诸法之实相,下通无方之妙用」。天台宗(有北学的成分)更有建设性,窥透了一切佛法应机的浅深,从义理上,修法上,……,条理成严密的教判(法的分类)。然而严密的教观,并不拘滞,还是灵活的,圆通的。通一切经法而不着,天台与三论──成长于江东的佛法,是这样灵活的处理了一切言教。
三、慧可与法冲为代表的:菩提达摩传于慧可,慧可有印度「南宗」的特色,如『续僧传』卷十六「僧可传」(大正五0‧五五二上)说:
「可乃奋其奇辩,呈其心要。故得言满天下,意非建立;玄籍遐览,未始经心。……滞文之徒,是非纷起。」 [P94]
「法冲传」也说:「慧可禅师创得网纽,魏境文学多不齿之」(大正五0‧六六六中)。「为文学者所不齿」,就是「为守文者所不满」。禅者不是不说,而是「言满天下,意非建立」。一切言说,不是肯定的是什么,而是应病与药。「玄籍遐览未始经心」,就是通览经典,并没有存在心里增添知见。这些原则,都与三论宗相近。但三论宗倾向于教,而成对一切教的善巧说法。慧可重于禅悟,所以不重章句而超越章句。自称「南天竺一乘宗」的法冲,是一位『楞伽经』专家,他的讲经方式,也近于三论宗,如『续僧传』卷二十五「法冲传」(大正五0‧六六六中)说:
「冲公自从经术,专以楞伽命家,前后敷弘,将二百遍。须便为引,曾未涉文。而通变适缘,寄势陶诱,得意如一,随言便异」。
法冲是多少倾向于讲说的楞伽禅者,也是不拘章句的。他本从三论学者慧皓修学,所以风格更近于三论者。
南方的精神,倾向于简易、朴实(自然)。在魏晋的玄学气氛下,倾向于简略,如『出三藏记集』卷一0「大智论抄记序」(大正五五‧七六中)说:
「童寿以此(大智度)论深广,难卒精究。因方言易省,故约本以为百卷。计所遗落,殆过参倍。而文藻之士,犹以为繁,咸累于博,罕既其实。……谨与同止诸僧,共别撰以为集要,凡二十卷」。 [P95]
童寿译为一百卷,已经遗失三分之一了。中国学者还嫌他太广博,慧远这才要约为二十卷,那是不足十分之一了。玄学清谈者,大都有好简易的倾向。然而佛法,一切经律论,正如万壑朝宗那样的流向中国。支遁、道生的精神,不合时宜,还不能领导佛教。广译佛典而分判部类的,由慧观的五时教开始。这一发展,到天台家而完成。玄学清谈,是南方精神而透过贵族与名士的意境而表现出来,所以简易而不够朴实,充满了虚玄、逸乐(也许是山水之乐)的气息。南朝佛教,也不免沾染这些气息,玄谈有余,实行不足。到了隋唐统一,江东不再是政治文化中心,贵族也消失得差不多了。较朴质而求实际的禅风,才在江东兴盛起来──牛头禅。
第二节 牛头宗成立的意义
江东所传的『文殊般若』,使道信的『楞伽』禅,进入一新的领域。而江东的禅学,以润州牛头山为中心而勃兴起来,对于称为「南宗」的曹溪门下,意义更为重大!
牛头六祖的传承
牛头宗的传承,一向说是:四祖道信付法融,别出牛头一派。法融为牛头初祖,以下是智岩、慧方、法持、智威、慧忠。经近代的研究,对道信与法融,法融与智岩,智严与慧方,是否有师资授受的关系,是很有问题的。一般以为法持从弘忍修学,开始与达摩禅发生关系,其实也还值得研究。 [P96]
一、牛头初祖法融(或作「慧融」):道宣『续僧传』卷二0(附编)「法融传」,采录当时的传闻,极为详备(大正五0‧六0三下──六0五中)。依『僧传』说:法融在十九岁(六一二)时,从茅山(今江苏句容县)「三论之匠」炅法师出家。据唐惠祥的『弘赞法华传』卷三说:「依茅(原误作「第」)山丰乐寺大明法师,听三论,及华严、大品、大集、维摩、法华等诸经」(大正五一‧一八下)。「炅法师」,就是「明法师」,是继承兴皇法朗的三论宗大师。明与冥可以通用,如朱明又作朱冥,玄明又作玄冥。「炅」,大抵为「冥」字的脱落,误写而成的。武德七年(六二四),政府解散部分的僧众。法融为了护持佛教,江表五千僧的安全,到京都去请愿。约在这个时候,法融就移住牛头山(今江苏江宁县)佛窟寺。寺有内外经书七藏,法融在八年中,遍读抄略,然后移居幽栖寺。法融以为「慧(文字的)发乱踪,定开心府」,所以凝心宴默,前后达二十年。贞观十七年,法融五十岁了,才在幽栖寺的北岩下,别立禅室。跟从他息心习禅的,一百多人,经常为大众讲『法华经』等。永徽三年(六五二),受当地宰官的礼请,在建初寺(在今南京)讲『大品经』,听众一千多人,是当时希有的法会!睦州妖女陈硕真作乱,法融的禅室中,住了三百多众,生活非常艰困。法融每天去城里乞粮,自己背负回来,经过一百多天,乱事才平息下来。法融护法的热忱,用心的慈悲,非常难得!显庆元年(六五六),再受请出山,在建初寺讲经。二年(六五七)二月去世,年六十四。从法融的修学与弘化来说,是一位禅教并 [P97] 重,更重于禅悟的学者。
法融与道宣同时,但在道宣的记录中,并没有道信付法与法融的事。在现存文记中,最早传说道信别传法融的,是李华所撰『润州鹤林寺故径山大师碑铭』(全唐文卷三二0),如说:
「初达摩祖师传法三世,至信大师。信门人达者,曰融大师,居牛头山,得自然智慧。信大师就而证之,且曰:七佛教戒,诸三昧门,语有差别,义无差别。群生根器,各各不同。唯最上乘,摄而归一。凉风既至,百实皆成。汝能总持,吾亦随喜。由此无上觉路,分为此宗。融大师讲法则金莲冬敷,顿锡而灵泉满溢。东夷西域得神足者,赴会听焉。融授岩大师,岩授方大师,方授持大师,持授威大师,凡七世矣」。
「故径山大师」,指鹤林玄素,天宝十一年(七五二)去世。道信传法于法融的传说,在法融去世(六五六)一百年,才见于文记。道信什么时候传法给法融呢?刘禹锡(七七二──八四二)撰『牛头山第一祖融大师新塔记』说:「贞观中,双峰(道信)过江,望牛头,顿锡曰:此山有道气,宜有得之者。乃东,果与(融)大师相遇」(全唐文卷六0六)(『传灯录』卷四「法融传」同)。『祖堂集』「法融传」,作「武德七年秋」。『传灯录』卷三「道信传」也说:「吾武德中游庐山」(与卷四「法融传」矛盾)。如依『祖堂集』,道信见法融,是武德七年(六二四),那是还没有去黄梅的时候。依刘禹锡碑,是「贞观中」,道信又过江,去江东一趟。然武德 [P98] 七年,江东的僧众遭难,法融正去长安。如是「贞观中」,法融于贞观十七年(六四三),才移住幽栖寺北岩下。那时,来依止修定的,达一百多人,也与『传灯录』所说,个人独修的「懒融」不合。
二、智岩:『续僧传』卷二0(附编)有「…
《中国禅宗史 第三章 牛头宗之兴起》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