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四圣种能得八正道,成四沙门果。今调达倒说云:八圣道趋向泥洹,反更迟难。修行五法以求解脱,其道甚速;是故说为非法」。这是说,佛制四圣种(四依),只是为了比丘依信众而生活,得来不易,所以不可不得少为足,随缘修行,修八圣道而证圣果。而调达却重于苦行,以为八圣道不够精进;修精苦的五法,才容易得道。这是落入苦行主义,所以是「非法」。苦行主义是:学道非尽形寿修苦行不可;修苦行才容易解脱。这种偏激的苦行主义,与佛的中道主义不合,所以提婆达多以五法为教,造成了破僧的局面。
二、释尊的中道行,我曾解说为「以智化情」。换言之,中道的佛法,不重于事相的物欲的压制,而重于离烦恼,显发心清净性,解脱自在。而提婆达多的 [P27] 五法,却是重于物欲的压制。越着重这方面,就越流于苦行。上面曾说到:提婆达多说法的要点是:「心法修心法,是比丘能自记说:我已离欲,解脱五欲功德」(『杂含』一八‧四九九)。可见提婆达多的修心决要,是压制物欲。不受五欲(微妙的色声香味触)功德,专精苦行,养成厌恶五欲,不再爱好五欲的习性。称之为离欲,解脱,以为是真解脱了。这样的修心法,浅些的是戒行,深些的是定行(定是离欲的,喻为「如石压草」)。不知道烦恼丝毫未动,只是暂时潜伏而已。一遇因缘,贪瞋痴全部发动,定也退了,神通也失了,戒也会犯了。所以佛说:惟有「智慧成就者,此是第一之义」。提婆达多重于精苦的戒行,定行,重在外在物欲的克制,而不修内心智证的净化,所以舍利弗批评他:「何不说法言:比丘心法善修心,离欲心,离瞋恚心,离愚痴心」而得心解脱呢!
这样,佛说的中道行,是宽容而多样性的,不是偏激的两边。修心方面,是以智证法性而销融情欲,而不是专在物欲的压制上做工夫。而提婆达多的五法,偏于苦行;修心偏于压制物欲。在一般看来,也许觉得他精苦卓越,比释尊的正 [P28] 法更高妙呢!提婆达多不也自以为:「瞿昙沙门亦有此五法,但不尽形寿,我今尽形寿受持此法」;自以为「头陀胜法」吗?提婆达多标榜这五法,以为胜于释尊的中道,这当然会因此而破僧了!
提婆达多以五法为教而破僧,经过如下:一、提婆达多等议决,再向释尊提出,希望释尊能采取五法,制为比丘必学的戒法。释尊当然否定了,认为:常乞食是好的,但也不妨受请食;……不食鱼肉是可以的,但也不妨食三净肉(『善见律』一三)。提婆达多这一着,是相当利害的:因为如释尊采用而制为必学的戒法,那是提婆达多的苦行主义胜利了。他在僧伽中,也自然提高到领导地位。如释尊不采用,那就可以标榜苦行,自以为精进。「瞿昙(释尊)不尽形寿持,我能尽形寿持」,超佛一等。二、提婆达多与他的伴党,不断宣传五法,以为这才能迅速而容易解脱。三、恰好逢到那年饥馑,比丘们在安居期中的生活,相当艰苦。提婆达多获得王家的护持,所以随从他的部分比丘,生活过得比较好。这是个有利的时机,提婆达多就在大众中,提出五法来进行表决(「行筹」)。结果, [P29] 有五百位初学比丘,赞同他的意见。这样他就率领这一群比丘,到伽耶山住下,而在同一界内自行布萨说戒(『十诵律』四六;『鼻奈耶』五等)。对佛说的经教,比丘僧的制度服装,也多少修改(『十诵律』三六;『萨婆多律摄』四等),成立新的僧伽,就这样达成了破僧的目的。
六
再说破僧的结果及其影响。提婆达多真的破僧了,作新佛,立新教了,但并不如预期的理想。因为在释尊授意,经舍利弗等采取对策后,提婆达多就完全失败。一、提婆达多既宣扬五法是道,佛就命僧伽推举舍利弗(或说阿难),到王舍城,向信众们宣告:「若受调达五法者,彼为不见佛法僧」(『五分律』三;『十诵律』等大同)。这是说,提婆达多的五法,与佛法不合,要佛教信众,不受他的诱惑,而削弱他的力量。二、在出家众中,对于提婆达多及其伴党,先由与他们亲密友善的去劝说;再由多数比丘去劝告;再由全体僧众来一劝再劝:「汝莫为破 [P30] 和合僧勤方便,当与僧和合」(『五分律』三等)。这样的极尽人事,展开一致的反分裂运动。对提婆达多来说,仁至义尽;对僧众来说,也从一致行动中加深了团结。三、众律一致记载:提婆达多率领五百比丘,实行破僧,舍利弗与目犍连立刻采取对策,也到提婆达多那边去。提婆达多正在欢喜,以为舍利弗等也来附从他,而不知舍利弗暗暗的向五百比丘劝告说服,目犍连以神通感召,马上又把五百比丘,带回释尊这边来。这么一来,提婆达多的破僧,仅剩他自己与伴党四人了。这可能不止仅剩五人,但多数比丘确乎都在释尊这一边。提婆达多破僧,没有能成立强大的新宗教,不如预期的理想;而阿阇世王的信敬也淡薄了。提婆达多的新教梦,一旦破灭,晚年挫折,不久也就死了!
提婆达多破僧的失败,原是必然的。只是提婆达多醉心于权威,妄自夸大,不自量力吧了!如王家尊敬,仅能造成有利情势,但并不能以政权干预来统摄僧伽,创立新教。释种比丘的拥戴,可能支持他索众,却不能支持他破僧。从索众而发展到破僧,已变质为叛弃佛教,与释尊为敌。传说有推石压佛,纵象害佛的 [P31] 故事,敌害释尊,释种比丘怎能支持他呢?而且,释种六群比丘、比丘尼,多数根性是近于「乐行」的;佛弟难陀,侍者阿难,也还是一样。那末提婆达多的标榜苦行,也就等于取消了支持自己的力量。苦行,诚然是时代风尚。但比丘的头陀苦行者,如大迦叶、优波斯那等集团,都是十方比丘。对于释种中心运动,早就不表同情,焉能因标榜苦行而就改变他们的立场!何况这些苦行头陀,从佛已三四十年,提婆达多又凭什么,使他们追随自己,执弟子礼呢!所以,轰轰烈烈的破僧运动,一经舍利弗、目犍连,传达释尊意旨,展开反分裂运动,提婆达多就立刻失败下来。
破僧的结果是失败了,但对佛教的影响,是广泛的,深远的。在社会信众方面,引起不良反应。当舍利弗传达释尊的意旨,到王舍城宣告提婆达多的非法时,引起了社会的疑难与讥嫌。如说:「时彼众会皆悉唱言:沙门释子更相憎嫉,见调达得供养,便作是语」(『五分律』三0;参『十诵律』三六;『四分律』四)。提婆达多素为朝野所景仰,突然而来的评斥,是会使人惊疑的。有人以为:「是上人调达 [P32] ,身口可作恶耶」(『十诵律』三六)?就是比丘,有些也会不信的(『增一含』一一‧一0;四三‧四)。从传记看来,阿阇世王于释尊缺乏信心,所以破僧事一告段落,释尊就回舍卫城。后因王舍城多疫,阇王才心悔,礼请释尊还王舍(『根有律药事』五)。经耆婆的引导,阿阇世王又归依释尊(『D』二;『长含』二七)。不久,释尊就东去毗舍离,作涅槃前的最后游行。这可见释尊晚年,王舍城的法化,是不免受到影响的。在出家众方面,影响更大。提婆达多是释种,伴党也是释种;提婆达多失败了,释种比丘不免受到十方比丘的嫉忌诽毁。六群比丘被看作毁犯的象征,众恶归之。甚至释族而新求出家,也不免受到留难,或者拒绝。释族比丘与十方比丘间的不和谐,为后来佛教分化的一大因素。余波荡漾,一直延续到七百结集的时代。
七
有些是可以不必说的,但不妨附带的叙述一下,以说明广律,有些是律师们 [P33] 的口头传说,治律者应有所抉择。提婆达多破僧,罪大恶极,这是不消说的;但有些也不免是造口业。如提婆达多修定而发神通,因神通而化阿阇世王子,这才受到利养恭敬,引起索众破僧。依『铜鍱律』,『四分律』(四),『五分律』(三),修定发通,是从释尊学习的。有些人觉得:如不教他发神通,那不是不会破僧吗?释尊怎么会教他?为了说明与释尊无关,有的说:释尊不教他,五百大罗汉也不教他,阿难以亲属爱而教了他(『十诵律』三六)。有的说:是从阿难的和尚─ ─十力迦叶学习的(『根有部苾刍律』一四;『根有律破僧事』一三) 。照这种想法,如不让提婆达多出家,不是更好吗?因此有的说:释尊不许他出家;后来他自剃须发(「贼住」),从破戒比丘修罗陀学习的(『增一含』四九‧九)。传说不同,只是为了满足那种浅薄的想法。其实,从佛学习而得定发通,有甚么过失呢!
提婆达多破僧,就是想作新佛;作新佛,就非处处模仿释尊不可,故事就这样的多起来。释尊体格极强,所以耆婆为释尊治病,用酥一斤。提婆达多有病,也就非服酥一斤不可。可是体力差,消化不了,病苦反而增加了。释尊可怜他, [P34] 以神力治了他的病,提婆达多反而说:释尊有这样高明的医术,可以依此为生(邪命)。这故事已有点不近情了!还有,释尊有三十二相,身作金色。提婆达多为了身作金色,以沸油洒身,然后涂上金箔,痛苦不堪(『根有律破僧事』一八)。释尊脚下有千辐轮相,提婆达多就叫铁匠来,用热铁烙足以造成千辐轮相(『根有律破僧事』一八)。这二则故事,我觉得不一定刻画出提婆达多的愚痴,只表示了故事编造者的过于幼稚!
这还不过幼稚可笑而已,还有荒谬的呢!提婆达多破僧失败,又想回故国作王。他求见耶输陀罗,想与他结婚,以便登上王位。耶输陀罗与他握手;耶输陀罗力大,使提婆达多的五指出血。提婆达多还不死心,又去见「舍迦」(即释迦)种,要求让他作王。大家要他取得耶输陀罗的同意,结婚,才公推他作王。他再进宫去见耶输陀罗,耶输陀罗执住他的双手,十指流血,狼狈而逃(『根有律破僧事』一0)。前年日本摄制释迦传影片,有提婆达多入宫,强占耶输陀罗事,引起了佛教界的公愤,其实这是根据古代律师的荒谬捏造而改编的。考释尊八十岁入 [P35] 涅槃,为阿阇世王八年。提婆达多的索众,破僧,在阿阇世王登位前后。所以这是释尊晚年,约在释尊七十到七十五岁间的事。提婆达多与释尊的年龄相近,也是七十高龄的耆年了!耶输陀罗,比释尊小不了几岁;那时已出家近二十年了。故事的编造者,毫无时间观念,只顾说来好听。这到底是丑诋提婆达多呢?还是诬辱耶输陀罗呢? [P37]
《华雨集第三册 一、论提婆达多之「破僧」》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