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书写lekhana:起初,佛说法虽然结集了,还是口口传诵下来。传诵容易误失,也可能遗忘、失传。书写经典兴起,这是保存、弘布佛法的好办法,所以在「法」的修学中,书写与读、诵、解说等,受到了同样的尊重。以『般若经』来说,为了不致中途停顿,鼓励限期的精进完成。如说:「若能一月书成,应当勤书;若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七月,若一岁书成,亦当勤书。读、诵、思惟、说、正忆念、修行,若一月得成就,乃至一岁得成就,应当勤成就」(1)。书写等应当精勤的完成,书写的功德是很大的。所以『不动如来会』,劝人精勤设法去求法写经。写经,一向受到尊重,我国炖煌石室的藏书,有些是唐、宋间的写经,不过写经是为了功德,忽略了传布佛法的原始意义。自我国印刷发达后,书写经典来传布佛法,已没有必要了。仅有极少数出发于虔敬的 [P123] 写经,或刺舌出血来写经。对宏传佛法来说,写经的时代是过去了!
二、供养pu^jana:写成的经典,尊重供养,表示了对「法」的尊敬,也能引发佛弟子书写、读、诵经文的热心。供养经典,『般若经』有一传说的事实:在众香城──犍陀罗Gandha^ra城中,「有七宝台,赤牛头栴檀以为庄严。真珠罗网以覆台上,四角皆悬摩尼宝珠以为灯明,及四宝香炉常烧名香,为供养般若波罗蜜故。其台中有七宝大床,四宝小床重敷其上,以黄金鍱书般若波罗蜜(经),置小床上,种种幡盖庄严垂覆其上」(2)。在高台上供养经典,与供养佛牙、佛钵的方式相同。这是西元二世纪的传说;供养经典,在印度北方应该是有事实的。『历代三宝纪』说:「崛多三藏口每说云:于阗东南二千余里,有遮拘迦国。……王宫自有摩诃般若、大集、华严──三部大经,并十万偈。王躬受持,亲执键钥,转读则开,香花供养。又道场内种种庄严,众宝备具,兼悬诸杂花,时非时果」(3)。传来中国,如南岳慧思:「以道俗福施,造金字般若二十七卷,金字法华,琉璃宝函,庄严炫曜,功德杰异,大发众心」(4),也是供 [P124] 养经卷的实例。一直到近代,供奉在藏经楼中的「大藏经」,也还是重于供养的。书写经典,「法」才有了具体的实体,受到佛弟子的恭敬供养。佛入涅槃,佛弟子怀念佛而恭敬佛的遗体──舍利s/ari^ra,建塔供养。供养佛舍利塔,只能生信作福,而书写的经典,更可以读、诵、解说,依法修行,比佛舍利更有意义些。所以『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0(大正八‧二九0中)说:
「憍尸迦!若满阎浮提(乃至如恒河沙等世界)佛舍利作一分,复有人书般若波罗蜜经卷作一分,二分之中,汝取何所?释提桓因白佛言:……我宁取般若波罗蜜经卷。何以故?世尊!我于佛舍利,非不恭敬,非不尊重。世尊!以舍利从般若波罗蜜中生,般若波罗蜜(所)修熏故,是舍利得供养、恭敬、尊重、赞叹」。
舍利是佛的遗体。舍利的所以受人尊敬供养,因为依此色身而成佛、说法。成佛、说法,都是依般若波罗蜜,甚深法的修证而来。这可见『般若经』胜于佛的遗体,所以在二分中,宁可选取『般若经』这一分了。在佛弟子的心目中,大 [P125] 乘(成佛法门)经卷,可说是与佛一样的(可以依经而知法),至少也与舍利塔一样。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说:「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若有此经,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所应供养,当知此处则为是塔,皆应恭敬作礼围绕,以诸华香而散其处」(5)。『法华经』也说:「有人受持、读、诵、解说、书写妙法华经,乃至一偈,于此经卷,敬视如佛」(6)。在佛像还没有盛行时,重于智证的大乘,以经卷代替了舍利,达成圣典的广泛流布。
三、施他da^na:书写经典,将经典布施──赠送给他人,使他人也能供养、受持、读、诵等。施他的本是书写的经典,自印刷术发明,经典也都是印刷的,于是改为印经赠送了。为什么要「施他」?施者深深信解法门的希有,受者因此而能受持、读、诵、思惟、修行;佛法因此而流布,这所以要「施他」。如施者不知经义,受者搁放一边,如现前佛教界的一般情形,那是失去「施他功德」的意义了!书写、供养、施他,是虔信尊敬而修法的布施,使法门广大流行;在行者自身,是信施福德。菩萨道以般若为主,而更要有利他(为法为人)的德行 [P126] ,所以对修学大乘法来说,重智而又赞扬信施福德,确是相助相成的。这所以「般若」等重智证的大乘,兼有信施等通俗的法门。
四、读、诵va^cana,sva^dhya^yana:般若法门的修学、书写、供养、施他以外,是听闻、受持、亲近、读、诵、为他说、正忆念、如说而行。这样的修学,『般若经』为初学者──善男子、善女人,广赞听闻、受持等功德──今世、后世的功德。今世功德,是现生所能得的,正是一般人希望得到的现世福乐。从(三0)「三叹品」起,经文所说的极多,比较起来,与初期「佛法」所说得慈心定者的功德,大致相同。慈心功德,『杂阿含经』(祇夜)说:「不为诸恶鬼神所欺」(7)。『智度论』与『大毗婆沙论』,说慈心五功德(8)。『增一阿含经』说十一功德;『增支部』说八功德与十一功德(9)。内容是:
睡眠安乐‧醒觉时安乐; 不见恶梦; 为人神所爱乐‧天神拥护‧盗贼不侵; [P127] 刀兵、水、火、毒所不能害‧不横死‧不蒙昧命终; 速入定; 颜色光润;
得慈心定maitri^-citta-sama^dhi的,有上说的种种功德,那是由于自力修持所得的。『般若经』说:于般若波罗蜜,能修听闻、受持等「十种法行」的,也有这些功德。还说到:「若在空舍,若在旷野,若人住处,终不怖畏」(10),那是从「念佛」离恐怖来的。没有恶梦,反而能得见佛等善梦(11)。如因事而「往至官所,官不谴责」(12),也就是不会受官非之累。依『大毗婆沙论』,也是慈心功德的一项传说(13) 。不但不会横死,也是「四百四病所不能中」,这当然要「除其宿命业报」所感的疾病,那是不能不受的(14)。在『般若经』中,这都是听闻般若波罗蜜,受持、读、诵等功德。经中说听闻、受持……正忆念时,到处说「不离萨婆若心」。萨婆若sarvajn~a^是一切智的音译;不离萨婆若心,就是不离菩提心bodhi-citta。依菩提心而修学般若波罗蜜,能得种种今 [P128] 世的福乐,那与慈心功德一样,是自力修持所得的现世福德。然在广说受持等现世福乐时,适应民间的神秘信仰,表示出般若波罗蜜的威神力,如经上赞叹「般若波罗蜜是大明咒、无上明咒、无等等明咒」。唐译『大般若经』作:「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是一切咒王」(15)。咒──明咒,似为梵语vidya^的语译,与「秘密大乘」的漫怛!5懱mantra,意义是相通的。『大智度论』卷五七(大正二五‧四六四中)说:
「如外道神仙咒术力故,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毒虫不螫,何况般若波罗蜜」?
以「咒」来比喻般若波罗蜜──法,般若是咒中至高无上的咒王,比一切咒术的神用更伟大。这显然是适应民间的咒术信仰,使般若俗化(书写、供养等)而又神化,容易为一般人所信受。经中举「有药名摩祇」的比喻,「药气力故,蛇不能前,即自还去」,也是称叹「般若波罗蜜威力」(16)。经中又举譬喻说「如负债人,亲近国王,供给左右,债主反更供养恭敬是人,是人不复畏怖。何 [P129] 以故?世尊!此人依近于王,凭恃有力故」(17),这是依仗「他力」的功德了。依此来观察,经中说有魔王与外道,想到般若法会上来娆乱,释提桓因S/akradeva^na^m indra 「即诵般若波罗蜜;是时诸外道、梵志,遥绕佛,复道还去」;「即时诵念般若波罗蜜,恶魔闻其所诵,渐渐复道还去」(18)。就是「往至官所,官不谴责」,也是「读诵是般若波罗蜜故」(19)。般若波罗蜜这样的神效,真可说是一切咒中的咒王了!
般若是甚深的智证法门,直示一切法不生,一切法空,一切法本净的深义,而却说读诵『般若经』有种种的现生利益,并能降伏魔王、外道的娆乱,这在读者也许会感到意外的。般若法门兴起于南方,大成于北印度,可能与当地的部派佛教有关。诵经而有护持佛弟子的作用,『长部』(三二)『阿咤曩胝经』已经说到了;南传的赤铜鍱部Ta^mras/a^t!i^ya,也已诵持「护经」以求平安幸福了。『十诵律』所说的「多识多知诸大经」中,有「阿咤那剑[晋言鬼神成经]」(20),就是『阿咤曩胝经』。盛行于北印度的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不但有这部 [P130] 经,还有诵经而降伏敌人的传说,如『根本说一切有部律』说:边地的兵势很盛,王师一再败落。法与Dharmadinna^^比丘尼教他们:「每于宿处,诵三启经, ……称天等名而为咒愿。愿以此福,资及梵天此世界主,帝释天王并四护世[四大天王,及十八种大药叉王,般支迦药叉大将,执杖神王所有眷属,难陀、邬波难陀大龙王等」。般支迦药叉Pan~cika-yaks!a,「即便去斯不远,化作军众:象如大山,马形如象,车如楼阁,人等药叉」。这样,敌人望见就恐惧降伏了(21) 。此外,有「诵三启经」以遣除树神的记录(22)。「三启经」是经分三分:前是赞诵佛德,后是发愿回向,中间是诵经(23)。如人死亡了,读诵「三启经」,中间所诵的是『无常经』。如降伏敌人,遣除树神,中间诵经部分,应该是诵『阿咤那剑』等经了。北方的部派佛教,流行这种「诵经」以求平安、降伏敌人等行为,『般若经』在北方集成,也就以读诵『般若经』,代替世俗的一切法术、咒语。然从作用来说,读与诵念『般若波罗蜜经』,与世俗信仰的作法、持咒,到底有多少差别!智证的般若法门,融摄了「佛法」通俗的信、施,更咒术化 [P131] 而赞扬读诵功德。甚深而又通俗化,「大乘佛法」得到了广大的流行。然而神秘化的融摄,比之「佛法」,「大乘佛法」是深一层的神秘化了,以后将更深刻的神化下去。
注【13-001】『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三(大正八‧三一六下)。
注【13-002】『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七(大正八‧四二0中──下)。
注【13-003】『历代三宝纪』卷一二(大正四九‧一0三上)。
注【13-004】『续高僧传』卷一七(大正五0‧五六三上──中)。
注【13-005】『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大正八‧七五0上、下)。
注【13-006】『妙法莲华经』卷四(大正九‧三0下)。
注【13-007】『杂阿含经』卷四七(大正二‧三四四中──三四五上)。『相应部』(二0)「譬喻相应」(南传一三‧三九0──三九三)。
注【13-008】『大智度论』卷二0(大正二五‧二一一中)。『阿毘达磨大毗婆沙论』卷八三(大正二七‧四二七上)。
注【13-009】『增一阿含经』(四九)「放牛品」(大正二‧八0六上)。『增支部』「八集」(南传二一‧二──三);又「一一集」(南传二二下‧三二二──三二三)。
注【13-010】『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八(大正八‧二八0中)。 [P132]
注【13-011】『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九下──二九0上)。
注【13-012】『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七上)。
注【13-013】『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卷八三(大正二七‧四二七上──中)。
注【13-014】『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七上)。
注【13-015】『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六下)。『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二九(大正七‧一五六上)。
注【13-016】『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八(大正八‧二八一中)。
注【13-017】『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0(大正八‧二九一中)。
注【13-018】『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七上──下)。
注【13-019】『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七上)。
注【13-020】『十诵律』卷二四(大正二三‧一七四中)。
注【13-021】『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二三(大正二三‧七五三下──七五四上)。
注【13-022】『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二七(大正二三‧七七六上)。
注【13-023】参阅拙作『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三三0)。 [P133]
《华雨集第二册 中编「大乘佛法」第二章 大乘「念法」法门》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