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天台智顗与三大部
法华经研究的硕学
松 本 天台大师智顗在中国佛教史上同法华经的缘份最深。这一次我们来考察一下他的法华经观。
池 田 说起天台大师,他作为一个法华经的研究者,不仅在中国佛教界,就是在印度、中国、日本三个国家,可以说历史上无人出其右。他以法华经为中心,广泛而深入地阐明了佛法。天台大师确实为了阐明法华经的伟大哲理而献出了自己的一生。——我这么说决不是言过其实。
野 崎 读一读有关智顗的传记,确实令人感到他这个就好像是专门为了从哲学上、论理上系统地阐明法华而来到人世的。
松 本 从很多人的评价也完全可以看出这一点。
例如同时代的吉藏[吉藏(549-623),出生于金陵,祖先是安息人,故称胡吉藏。又因住嘉祥寺,尊称嘉祥大师。年轻时为法朗的弟子,后来创立三论宗。隋、唐两朝均受到帝室的厚遇,著作很多,为当时有代表性的学问僧。主要著作有《三论玄义》、《大乘玄论》、《法华玄论》、《法华义疏》等。灌顶编的《国清百录》中有“吉藏法师请讲法华经疏”书,说他委托智顗讲说法华经。]的著作中就认为天台大师是千年难出一人的人物。
池 田 是这样的。在《大学新报》连载的《天台及其思想》中,也举出了一些这样的例子。认为天台大师是研究法华经空前的硕学,从他的世时起在中国就已经成为常识。
而且现在也是如此。上次访华的时候,会见了中国佛教协会的负责人赵朴初先生。赵先生对天台学也造诣很深。据赵先生说,中国在解放后,佛教僧侣仍然在大力研究天台之大部。他还明确地说:“法华经是经中之王。”
不过,天台大师毕竟是约1500年前的人。从现代来看,他所生活的时代状况也不一样,现在历史的主人公已变成人民。他的那个时代的佛教可以说是贵族阶级和知识分子的垄断物,而现代是民众佛教的时代。因而在理解同样的法华经上还是有所差异的。——这一点我们不能忘记。
但是,法华经是大乘佛教的真髓。它的根本精神是在于觉知民众(即自己)心中所具有的终极的实相,从而开发无限的英知,创造真正幸福的人生。这一点不论过去或现在乃至将来的任何时代,都具有不变的普遍的准确性。重要的是不要脱离这一根本精神,经常学习天台的三大部,并参照佛法3000年来圣哲对法华经的理解,使佛教在现代复活起来。
松 本 所以我想首先读一读智顗——后来的天台大师——的生平,以及他和法华经的关系。在这一基础上,是否可以根据三大部,具体地探讨一下天台大师的法华经观。
野 崎 据章安的《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以下略称《别传》说,天台大师最初接触到法华经是智顗七岁的时候。他很喜欢去寺庙,众僧口授了法华经的普门品,他立即记住了。
池 田 人们可能认为这只是举一个例子,以表示天台大师从小就聪明过人。我看人不仅是如此,恐怕还暗示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缘分。
因为这个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第二十五古以来就和方便品第二、如来寿量品第十六等一起被当作法华四要品[法华四要品,意思是全部法华经中主要的四品,即方便品第二、安乐行品第十四、如来寿量品第十六和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第二十五。]之一,是宣说大乘菩萨济渡众生妙用的经文。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国以后,出现各种各样解释经文的人。但高举以法华经济渡众生的旗帜的,可以说以前面的所谈的南岳慧思和现在的谈的天台智顗的一生这一意义来说,法华经普门品中所说的观世音菩萨的精神,早就在他幼小时的生命中引起了共鸣,产生了作用。
野 崎 是这样的。读一读天台大师后来所讲说的三大部也可以了解,他的思想体系并不仅限于佛典,而是建立于非常广泛的学术之上。我觉得他始终体现了“观世音”这一大乘菩萨的精神,总是和一般社会的实相相联系的。
松 本 在智顗的晚年,后来成为隋炀帝[隋炀帝(569-618),隋第二代皇帝(604-618在位),姓杨名广,高祖文帝第二子,据说施展计谋,取代史为皇太子。年轻时皈依智顗,23岁时受菩萨戒深深尊崇智顗。智顗死后仍对天台教团给予很多庇护。因大兴开凿大运河等大规模土木工程和远征高句丽失败,国内接连发生叛乱,为叛军所杀。]的杨广对智顗十分倾倒。这也表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天台大师并不是封闭在讲坛佛教的狭窄的框框之中,对社会也有着广宽的见识,具备发自佛法哲理的英知。
池 田 不过,在所谓“政治与宗教”的关系上,也有人批评过天台大师过于接近政治的世界。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另找机会详细讨论。这里仅想纠正一下这样的误解——
第一,并不是天台大师积极地去接近政治的世界。尽管杨广方面有着世俗的野心,但智顗方面根本没有希望从政治方面来提高宗教权威的想法。所以,对于杨广的做法可以进行这样那样的指责,要批评天台大师是丝毫没有道理的。
第二,从后来的收录在《国清百录》[《国清百录》,为有关于天台智顗的书信文献,故称“百录”。其中最多的是隋炀帝给智顗和天台教团的书信,占全书三分之一以上。最初由智寂集录,未完成,而死去。由灌顶继承编完。]中的书信等来看,尽管对方是政治世界中的当权者,智顗还是毫无顾虑地说出了该说的话。对于施加于江南佛教徒身上不正当的政治压迫,他也代表佛教界,该诤谏的事都进行了诤谏。我希望能从这些地方体会到天台大师对待政治的坚定的态度。
野 崎 从智顗18岁时出家的动机中也可以看出他的这种态度。
池 田 是的。关于他出家的前后经过,我们在《天台及其思想》中已经详细讨论过。对于前途无量的青年智顗来说,当时也有可能循照一般名门贵族子弟的旧例,为谋取权势而步入士大夫的道路。但他眼前看到是南北朝时代战乱连绵的社会,肯定深知依靠武力的政治世界的局限。因而他果敢地不顾哥哥的反对,投身于比政治层次更高的宗教的世界。
智顗的情况和其他的出家人不一样,他并不只是感到世间无常而出家。从他的哥哥陈鍼的谈话的记录也可以了解,他的出家目的是想通过对三世佛法的真理之道的钻研,救度沉沦于悲叹与苦恼之中的民众,以此来报达父母和世间之恩。这种“报世间之恩”的态度,完全体现了大乘菩萨的精神。
与南岳慧思的相逢
松 本 智顗出家之后,先跟湘洲果愿寺的法绪学习佛教的基础,接着师事于慧旷。20岁受具足戒,终于成为一个独立的青年僧侣。
野 崎 智顗18岁出家,23岁时与南岳慧思相遇。这五年期间的钻研看来是很了不起的。据说他奔赴衡州的大贤山,两旬期间读诵无量义经、法华经、普贤经所谓法华三部经,精通了三部经。这一点是很值得注意的。
池 田 可以认为智顗在这里获得了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也就是说,他自身获得了一种内证,坚信法华经是一切经中之王,位于佛典的最高峰。从这一意义来说,我希望能把这次在大贤山读诵法华经看作是智顗的法华开悟中的第一件大事。
野 崎 据《别传》记载,这次智顗读诵法华三部经、修方等忏法[方等忏法,根据《大方等陀罗尼经》的行法,《国清百录》第六写作“方等忏法”,并说到方等三昧,认为是《摩诃止观》中四种三昧中的半行半坐三昧。这种行法是先准备好道场,然后口诵陀罗尼,绕坛数周;绕坛完毕,坐下思考;思考完毕再绕坛,再思考。如此反复进行。]时,现出了一种“胜相”。
具体是说智顗在各种经像纷杂的经堂中,一边口中读诵法华经,同时梦见自己坐在高座之上,正确整理经文的情景……另外还说:“是后心神融净,爽利常日。”
池 田 也有人说这是为了象征后来天台大师确立法华最第一的教相判释的事实,后来附加进去的一个插曲。但这恐怕不是毫无根据而创作的故事,恐怕还是天台晚年回顾自己的前半生,经常说给章安大师灌顶等弟子的话流传了下来。
松 本 不过,我觉得还存在一个问题,一般认为智顗是因为师事大苏山的南岳慧思才能够开悟。但不知道应当怎样理解这个“大苏开悟”与这个大贤山的“胜相”相关系。
池 田 佛法说“自解佛乘”,意思是终极的开悟只能自己取得。所以天台大师悟达的原点应是大贤山的胜相。但那还是一种没有确证、没有明确形式的内心的悟达。与此相对,给予明确的证实和形式的,可以说是与“师”的相遇。对天台大师来说,就是师事慧思。
所谓“因果俱对”,意思是一旦种下根本的因,其中就已经包含了未来的果。在大贤山获得了法华经是诸经之王的确信——这一事实就是“因”。这个因与作为“果”的大苏山的慧思,也就是为了使他胸中所怀的种子能够发芽,开花而去确认。
野 崎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在当时江南的佛教界,涅槃第一的教判还相当根深蒂固。智顗为了去见慧思,特意从战乱的大陆北上,来到光州的大苏山,就是这个原因。
池 田 是的。正如《慧思传》中所说的那样,这个光州地方位于陈与齐交界处,是兵刃交加的战场。而且南岳大师慧思早已举起法华最第一的旗帜,所以受到北方佛教徒的迫害,当然也为南方的佛教界所不容,不得不处于所谓光荣孤立的地位。据我推测,要拜访大苏山的慧思,那是需要有相当大的决心和觉悟的。
野 崎 就是说,智顗认为主张法华最第一的慧思可以作自己终生的导师,为了在这位导师的指导下钻研法华经的真髓,获得自己心中悟达的确证,因而去了大苏山。
池 田 智顗一定是怀着死而无悔的决心去大苏山的。但他的心中并无悲壮的阴影。在大贤山所获得的坚定的信念,使他认识到自己对未来承担的伟大的使命,在他的生命中发现了明亮的光和力。看来智顗是以这样朝气勃勃、满怀希望的面貌来面对孤立的老师慧思的。当时慧思46岁,智顗23岁,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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