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度论》略译初探
台大历史系副教授 周伯戡
中华佛学学报
第13期卷上 中文篇(20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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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此文藉着比较《大品》和《放光》、《光赞》的翻译,并对照《大智度论》的解释,推测中文《大智度论》文本形成的情形,它是当时讨论般若思想的文证。因此作者认为《大智度论》出现的意义不是是否它为龙树所作,而是它在中国佛教发展上的地位,它矫正先前般若诸说的错误,奠定大乘佛教在中国发展的基础。
关键词:1.《大智度论》2. 鸠摩罗什3. 文本4.《般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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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学者对于406年鸠摩罗什所译的《大智度论》一直存有两个,并且相互有关的问题:一是此论的作者;二是罗什据以汉译此论的梵文原貌。
先说第一个问题。首先质疑《大智度论》的作者为龙树的是比利时的学者 E. Lamotte。E. Lamotte以为此论为曾在喀什米尔研读佛教有部思想,后转为大乘的佛教学者所成。[1]原籍为德国的学者Conze据此而推测,此人最有可能是罗什本人。[2]义大利学者Tucci以为,历史上应有两位龙树,一是写《中论》的龙树,一是写《大智度论》的龙树。[3]日本学者干泻龙祥就怀疑此注释之书,不完全来自翻译,它必定包含鸠摩罗什凭己意所插入的若干文句。[4]但是,印度学者 Ramanan,[5]和绝大多数的中国学者如印顺,[6]仍相信《大智度论》的作者是龙树。
第二个问题涉及到罗什翻译的梵本是“全本”或是“略本”。慧远在〈大智论抄序〉中说:“童寿以此论深广,难卒精究,因方言易省,故约本以为百卷,计所遗落,殆过参倍。”[7]这是主张罗什所据的梵文本子大约是四百卷。
第二说来自僧睿本人,〈大智释论序〉:“论之略本有十万偈,偈有三十二字,并三百二十万言。胡夏既乖,又有繁简之异,三分除二,得此百卷。于《大论》之十万言,玄章婉旨,朗然可见。”[8]根据僧睿之说,《大智度论》是罗什从“略本”译出,而且只译出略本的三分之一。若把“略本”全部译出将有三百卷。僧睿接着说:“胡文委屈,皆如初品。法师以秦人好简,故裁而略之。若备译其文,将近千有余卷。”[9]这就是说当时还有另一个“全本”;“全本”若全部译出“将近千有余卷”。此说可为另一篇作者不详但在《大智度论》翻译出来后不久完成的〈大智论记〉所支持:“论初品三十四卷,解释一品,是全论具本。二品以下,法师略之,取其要。足以开释文意而已,不复被其广释。若尽出之,将十倍于此。”[10]
两说都承认现在的本子是个略译本,从《大品》第二品以下,罗什对《论》予以节译。两说相异之处在于:第一说认为《大智度论》的梵文原本只有一个,而第二说认为有“略本”和“全本”之分;僧睿本人看来曾经看过“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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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 Lamotte, Le Grande Vertu de Sagesse, t. III, Louvain: P.I.O.L., 1970, pp. 97~179.
[2] E. Conze, The Prajnaparamita Literature, Tokyo: The Taiyukai, 1978, p. 94.
[3] Giuseppe Tucci, “Book Review on Le Traite de la Grande Vertu de Sagesse,” East and West, n.s. Vol. 22, no. 3~4, 1972, p. 367.
[4] Ryuusho. Hikata, The Suvikraantavikraami-parip.rcchaa Praj~naaparamiita-Suutra, Fukuoka: Kyuushuu University, 1958, pp. LII-LXXV.
[5] K. V. Ramanan, Nag
rjuna”s Philosophy, Delhi: Motilal Banarsidass, 1975, p. 13.
[6] 印顺〈大智度论的翻译及其作者〉,《东方宗教研究》,新2期,1991年。
[7] T. 55, 76a~b.
[8] T. 55, 75a.
[9] 同上注。
[10] T. 55, 75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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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两说究竟哪一个比较正确,我们无法得知。因为我们现在没有《大智度论》的梵文原本。[11]印顺法师对此有一推论。他认为当时汉文译本的《大智度论》出现时,已是经论合一,百卷的形式。扣除经的三十卷,论的本身只有七十卷。再扣除全译第一品的三十三卷,其余的三十七卷是注释《大品》其他的各品。这三十七卷是原本的三分之一,因此,原本的这部份应该有一百一十卷左右。再加回第一卷的三十三卷,共有一百四十卷左右。比较《大品》的两万两千偈,可译成三十卷,那么《大智度论》的十万偈应该可译成一百三十六卷左右。这大概是罗什所译《大论》的篇幅。因此,印顺法师以为僧睿的千卷之说和慧远的“计所遗落,殆过参倍”之说都不正确。[12]对于印顺法师大胆的推论,我们也无法证实,毕竟僧睿和慧远比印顺法师更有可能看到《大智度论》的梵文原貌。
我们若从论的自身和记载有关文本的序文来考察,恐怕无法对上述两个问题提出解答。然而我们注意到首先质疑《大智度论》作者的 Lamotte 对《大智度论》的译注只完成论的前三十四卷,也是《大智度论》详释《大品》第一品〈序品〉的部分,第二品以后的略释他就没有处理。以后的西方学者是根据 Lamotte 的推论,进一步演申《大智度论》作者的问题。而日本学者干泻龙祥的说法是根据论叙述的形式中有梵文不应该有的“秦言”的句子,推论《论》的本身应该有罗什自己加入的部分。然而他的说法不能通过印顺法师的看法;印顺法师以为,当时的翻译是在众人前进行,罗什不可能妄自加入己意于原文中。至于论中有以“秦言”为首的解释性的句子出现,印顺法师认为这是“便于国人阅读而夹注名相的惯例,而这些夹注也不是罗什“加笔”而是僧睿等所附加上去的。”[13]
对于这两个无解的难题,这个小文将提出几个例子,检验第二品以后“略译”的性质,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回答这二个问题。
谈到《大智度论》的翻译,我们得先了解翻译背景的两点:第一、此论虽为《大品》的注释作品,但与《大品》是分离的。罗什当初是先在402年的夏天译此论,当此论的翻译仍在进行时,罗什于第二年的4月23日开始翻译《大品》。《大品》翻译的初稿在当年12月15日完成,然后再以正在进行翻译的《大智度论》来校订《大品》,直到404年的4月23日才定稿。[14]《大智度论》的翻译得到405年的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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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也就是因为如此,让学者怀疑《大智度论》为罗什所造。
[12] 同注6。
[13] 同上注,页12。
[14] 僧睿〈大品经序〉:“以弘始5年岁在癸卯4月23日,于京城之北逍遥园中出此经。法师手执梵本,口宣秦言,两释异音,交辩文旨。秦王躬揽旧经,验其得失,咨其通途,坦其宗致。与诸宿旧义业沙门……等五百余人,详其义旨,审其文中,然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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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日完成。显然当时人认为,经是主体,论是释经的作品。这点符合当时人重视《般若经》的事实。
第二、在翻译《大智度论》和《大品》时,后秦的君主姚兴亲自参与翻译,经和论同时译完共经历了大约四年的时间。姚兴固然崇佛,但是亲自参与翻译恐怕不是可以用一般佛教君主建塔布施等宗教行为解释的通,他极可能受到《般若经》的影响,想效法释提桓因问法的行为,正如《般若经》〈无作品〉所言:
尔时,四天王天、释提桓因、及三十三天、梵天王、乃至诸净居天,佛神力故,见东方千佛说法,亦如是相,如是名字说是般若波罗蜜品,诸比丘皆字须菩提,问难般若波罗蜜品者,皆字释提桓因。[15]
姚兴若仿效释提桓因问难《般若经》,毫无疑问他会把《般若经》的旧译本拿出来和新译本比较,正如〈鸠摩罗什传〉说:“什持梵本,(姚)兴执旧经,以相仇校,其新文异旧者,义皆圆通。”[16]旧经指的是无罗叉291年所译的《放光》和竺法护286年翻译的《光赞》。而当时的“难”就是要把讨论的事情说的一清二楚,[17]由于皇帝亲自参与,罗什对新旧译文内容的不同必须得解释清楚。当我们重新比较新旧译本,并和《大智度论》相验时,我们就看出“略译”性质的一些端倪。
在这背景下,下面我从两点来看“略译”的部分。我认为《大智度论》中所谓的“略译”,至少存在着两个标准:第一、《大品》和《放光》、《光赞》新旧经文内容的差异,第二、新旧翻译在关键性专有名词译文不同。
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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