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宁玛派大圆满法心性论的实质
夏春峰
藏传佛教各派都有一套不同的表达方式,从不同途径诊释佛教教理。作为藏传佛教古老教派的宁玛派,在融入藏地社会过程中与当地进行了较为实际的结合,但教理结构颇为复杂,对佛性的理解实践色彩浓厚。这与以复杂求证来论证众生佛性的印度佛性理论成鲜明对照,尤其是对印度佛教思想的深刻理解使它们的九乘判教法极富特色。宁玛派九乘门从理论和实践的角度解决了究竟在什么条件下成佛、如何成佛等实际问题。位居九乘顶首的大圆满法以宗教的实践和严密的理论体系将宁玛教法推到了极至,其独特的心性观,完美地阐释了寓含在佛者心灵内的宇宙之道,缩短了成佛时间,降低了成佛难度,拉近了人与佛的距离,遂使其本身所体现的价值观在藏地广为流传。本文试就有关宁玛派的几个问题,提出一些不成熟的看法,以求教于方家。
佛教各乘门的理论基础基本上均依四部学说,即说一切有部、经部、唯识、中观。声闻、独觉是小乘,依四部中之有部、经部;大乘菩萨乘则是以唯识与中观作为理论依归。宁玛派显教教理为中观与唯识兼备,其九乘之判教方法,对不同根器的人施用不同的乘门,与佛三转*轮时完全相合,而尤以唯识大中观见(似他空见)为显宗教理极顶,即以佛第三转(后转*轮)之讲经为究意了义。宁玛派认为,一切有情皆具佛性,但成佛根器时机各有不同,“学者根有利钝,成就可分三种:上根利器即身取证;中根,中阴身成就;下根者,于自性化身佛净土中莲花化生”,①故随类施教,度化成佛,根据修行者个体能力之大小,选择不同的修行阶段。“佛一圆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②宁玛派认为,“唯识宗许心为实有,唯识大中观见则许心之法性为实有;前者许意识之法为实有,后者则许法性为实有;前者许意识为实有,后者则许智慧为实有,所以,二者是不一样的”,但后者是从前者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宁玛派引用《楞伽经》中的“依止唯识宗,不察外境义,依止无相义,超越唯识宗,依止清净缘,超越无相法,瑜伽住无相,不见大乘道”来证明这点。通俗地讲,宁玛派分乘特点是暂时依赖唯识宗,而最后则彻底超越唯识,达到无相中观,从无相中观超越而达到有相中观。如果这样认识,即能掌握甚深之大乘义,此大乘义便是“唯识大中观见”。③宁玛派九乘也正是依据这样一种思想体系而设。九乘分法最后归于“明空赤露”,法“自性元成”,性可现一切,强调体验内在于自心的佛性、真谛,由人心到佛心。九乘判教是宁玛派判教的根本,这种判教观充分体现了宁玛派对印度佛教思想之脉络和宗派之变迁的独特建树。
宁玛派九乘分法与禅宗如来禅修法旨趣相同。《楞伽经》引举禅有四种,即愚夫所行禅、观察义禅、攀缘如禅、如来禅,以具备自觉圣智的“如来禅”,为止观的最高层次,以契合于如来藏心的攀缘如禅为阶梯,这就直接指示了佛家修持实际的究竟和源头——如来禅(如来清净藏心)。宗密在《禅源诸诊集都序》中认为:若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元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毕竟无异,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禅,亦名如来清净禅。对此,班班多杰先生指出:“这个禅法肯定人人自心本来清净,使本来清净的自心得以呈现,众生即可成佛;无独有偶,印顺法师提出的“真常唯心论”也与唯识大中观见有着极其相似之处。如来藏是本性清净心,着重于客尘烦恼空,对本性清净心来说,烦恼是客性——外铄的、附属的,与心性清净是本来别异而相离的……以如来藏为自性清净性,所以只说烦恼空……而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体是不空的。”④所以说自性妙有,与唯识大中观见有异曲同工之处。九乘判教法包含了唯识和中观两大宗派,而中观宗又可分成自空中观、他空中观和唯识大中观见三种,其遂把唯识大中观见置于其大乘教理的最高地位,作为一切显、密教思想的极顶。由“唯识大中观见”理论指导下的宁玛派密宗终极教理大圆满学说认为,诸世俗法虽由自体成就空,然胜义法性则任何时候其自体都不空,其究竟实相从本以来无变易,“自性本有,无为常住,唯能生他,非从他生”。⑥大圆满学说是在唯识大中观见基础上阐释宁玛派的心性理论的,也就是说,宁玛派的学说基础为唯识大中观见。
宁玛派九乘判教法充分照顾到了不同层次、不同水平人的成佛悟道机会。九乘判教真切地探究了佛法真谛,完整地阐释了佛教之所以为佛教的社会意义。宁玛派显三乘、外密三乘与藏传佛教其他各大派别判教法大体相同,但其内密三乘尤其是阿底瑜伽之大圆满法为其所特有,其理论与实践的精华均集中于大圆满法三部之中。
显三乘中前二乘为小乘,声闻、缘觉二乘门从修行持戒出发,分别悟到人、法无我及断烦恼、所知二障,证阿罗汉果。菩萨乘双悟人我,虽未证成佛大觉,从理论上已达最高境界。密呆主修外三乘之事部(事续,制耶乘),是以盥洗清洁法等外境修行为主,修四真如,初步体会到自心明空之智,观想在世俗中所现皆为本尊之相,本乘主要是“体会自身,显现本尊”;行续部修至佛我平等之境,佛为主体,但依然有“我”的存在,即“心尊相等,我为助伴”;到瑜伽续阶段,修至观诸世俗为金刚界本尊,胜义、世俗亦分离未合,即以心示佛。宁玛派在此三续部中尚只是修炼自身,努力达到身与心、心与心性、佛与我之统一。但外密三乘的共同点是均要依止上师,依外力进行修炼,正如《坛经》所言:“菩提般者之知,世人本自有之,即缘心迷,不能自悟,须求大善知识示道见性”,⑥所以对佛性领悟时间长,成佛难度大,人与佛距离相对遥远,必须通过苦行修证方可成佛。宁玛派最便捷的成佛方式是有根器、富悟性的人所修之内密三乘即三大约噶。内密三乘运用善巧方便,可用双修之法,所以又称秘密自在方便三乘。此三乘主要是向内体验内在于自心的佛性真谛,体验空之永恒,由人心到佛心,佛我同一,证觉成佛。内密三乘中,七乘摩诃瑜伽相当于生圆二次第之生起次第,这一乘将缠缚心(世间法)与解脱心(出世间法)视为真俗二谛,世俗为有,真谛为空。本乘其实是正修前的准备,是能进入内密三乘之最上根器人之入门修法,意在锻炼心识之能力,证空性,使得世俗、胜义二谛统一起来,即世俗虽有,但无自性,属性空,真谛虽空,但不是顽空,这就是空有二分在空方面的体现,用空有双融无别来破除实执。在此阶段,佛与众生还有尊卑之分。八乘阿努瑜伽相当于生圆二次第之圆满次第,本乘已不用“心识之力”,去证空,而是运由风脉明点自起作用,意在证乐空双运,以修身炼气为主,即宁玛派的修光明之法,将藏在身中最深处之所知障(心识)转为光明,但毕竟还须有外力加持,靠心识来达到将有融入空的目的,实现乐空双运。但佛性还在心识控制之下,空有、乐空本自圆融,自为一体,将它们分开各证,再结合到一起,并非圆融无碍,故不圆满,这样就导出了大圆满法。
大圆满法的修行分三部,即心部、界部、要门部。首先谈心部。大圆满法为密宗法门,心是从体、相、用三方面来谈的,即“体相本净,自性顿成,大悲周遍”。⑦大圆满三部修行也是体现这几方面。在大圆满中,心部为前提和基础。“大圆满之心部,说随见何境,唯是自心,心性现自然智慧,除此自然智慧外,再无余法。”,⑧心部是大圆满三部修行的基础,只有认识到一切都建立在心识之上,除,“心性”外再无其他可以用来认知“法”的主体,心具有无所不包的空性且具客观实在性。“心部求直观能缘心性的明空本净之实相。”⑨所以说“心”部主旨即求本性空。心为真心之体,本性清净,空寂光明,空而有觉,空不是“无”,是“实相”,是不变不坏,永无生灭的。既无生灭,则非因缘和合而生。心本为自然智慧之性,自性元成,自具光明。心部主要谈的是“性空”,性空而有觉,一切显现皆可在“性空”中实现。大圆满法经常以梦作譬来谈空性,“过去一切法,作为昨日之显现,及昨夜之梦想;现在一切法,作为今日之显现,及今夜之梦想,未来一切法,作为明日之显现,及明夜之梦想,皆是无有自体,境界不灭,无而常现,即显现时,亦无所成,故思维是非苦乐一切非他,皆惟是梦,应知无实”。⑩一般看来,梦是虚幻不实而又是客观存在的现象,既虚幻又实存,正好为证空性作喻,其实质是证明“悟诸法如梦无体性”,[11]空而有觉。
如果说心部是以空现有,则界部即为以有证空。界部又称自在部,即一切法在法性中任运自在。此部专讲境界光明。从“界”的本义来看,“此界自体有如天空,本性自然光明,大悲住于觉性之精英,为一切功德之现源。其性名为现轮涅二者之起现根,为无始光明之真实清净之界幻也”。[12]“界”为心之所现,是心性外化的形式,一切法用均在界内显现。这里所谈“界”,与王国维《人间词话》之理论核心“境界说”如出一辙,“有境界,本也,气质、格律、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13]“境界说”把握了文学艺术之美的本质属性,一切外化的东西如格律等都要在境界中显现,这与大圆满法的“界”实质上是一样的。那么“界”之有如何体验,这就需瑜伽行者“修光明”,(意即炼气功)。光明可作“气”,解,是“界”的异名词,界的“有”之体现。光明是气所化,气聚而成形,即是物质。修“光明”的过程即为静神养心的过程,将一切染心去除后达到觉有的境界,“身中之烦恼气净后,始见本性光明”,[14]即去除杂气,使气归一,则为光明。光明是性之相,一切染净诸法均在光明之上显现。既曰光明,则便有不明,故气与迷相合,则现染相(不明),气与悟相交,可作净观(明);如果心不具光明,只有空性的“空分”,则仅能成就法身,法身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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