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经》的禅学思想与实践
吴平
《坛经》是中国禅宗六祖惠能的说法记录,也是中国僧人著作中唯一被称为“经”的一部重要典籍。作为禅宗的“宗经”,《坛经》是惠能禅学思想的集中体现,在中国佛教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经过一千多年的流传,《坛经》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其意义作用已经远远超出了佛教的范围。《坛经》是六祖惠能树立的新的禅学理论旗帜,他通过自己独特的禅学思想体系,不仅引发了中国佛教的革新,而且影响到其它思想文化领域,成为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不可不读的重要典籍。
惠能(638--713),又作慧能,俗姓卢。先世是范阳(今北京市西南)人,其父贬官至岭南新州(今广东省新兴县东),唐贞观十二年(638)生惠能,遂为新州人。惠能三岁丧父,稍长靠卖柴养母度日。龙翔元年(661),惠能赴黄梅东禅寺参拜五祖弘忍。八个月后,弘忍密授惠能衣钵,成为禅宗六祖。惠能得法后,回到岭南四会、怀集一带隐居,达十五年之久。仪凤元年(676),惠能至南海(今广东省广州市)法性寺,遇印宗法师,得以剃度受戒。次年,惠能至韶州曹溪宝林寺,弘扬“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法门。神龙元年(705),唐中宗遣内侍薛简往曹溪召惠能入京。惠能以久处山林,年迈风疾,辞却不去。延和元年(712),“惠能回新州小住,命门人建报恩塔。次年,惠能圆寂于新州国恩寺。唐宪宗时,追谥“大鉴禅师”。
惠能本与神秀同为弘忍门下的大弟子,由于禅法不同,于是分为南北二宗。神秀的北宗禅法多弘传于北方贵族阶层,惠能的南宗禅法则流行于岭南一带。开元十八年(730),惠能的弟子神会在洛阳定南北宗是非大会上,极力批评北宗禅为“师承是旁,法门是渐”。从此以后,北宗的势力逐渐衰退,南宗的势力迅速发展。
惠能具有很强的创新能力,他将以往的禅法宋了一番革新,不重禅定,强调——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顿悟成佛,为佛教输入了新鲜的血液,出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惠能本人也成为后世禅宗的一面旗帜,禅宗南宗的僧人们无不打着六祖惠能的旗号,传播南宗禅法。惠能那朴实自由的思想,就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源泉,给禅宗文化带来了活力,使其源远流长,至今不衰。同时也滋润了后世思想家的心田,丰富了文学家、艺术家的想象力,使得一;千多年来的中华文化又开出了五彩缤纷的花朵。惠能本人也称得上是人类文化史上的一个奇迹。从目不识丁的樵夫到万众景仰的禅宗祖师,惠能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他以整个人生塑造的禅文化,至今仍然是人类思想文化宝库中最迷人、最有价值的一部分。
胡适先生曾将《坛经》列入《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当中(《东方杂志》20卷4号,1923年2月25日)。钱穆先生也认为《坛经》是探索中国文化必读的典籍之——,还说《坛经》是“中国第一部白话作品”(《六祖坛经大义》,大陆杂志38卷5期,1969年3月)。由此可见,《坛经》不仅是中国佛教史上的重要典籍,而且也是中国思想史、文化史上的重要典籍。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名校的《大学生必读书目》中,都有《坛经》—“书。因此,了解《坛经》中的思想特色及其对后世的影响,有助于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轨迹,发掘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思想精华。
一、“心即真如”的本体论
佛教将有关人生和宇宙现象如何生起、万物的本原、本体与现象的关系等问题的理论称作缘起论。“缘”是结果所赖以生起的条件。“起”是生起的意思。缘起着重在“缘”宇,“起”不过是表示缘的一种功能。“缘起”也就是一切事物所赖以生起的因缘。佛学理论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互相联系、互相依存、互相转化、互为条件的,都是在互相作用中得以产生和存在的。这些互相关系就是因果关系。因此,缘起论的实质也就是事物间的因果关系的理论。
《杂阿含经》卷十二给“缘起”下的经典定义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因为这个东西的有,所以那个东西才有;因为这个东西的生,所以那个东西才生。缘起论是佛学理论的基石和核心,佛学的各种理论都是缘起论的展开,佛教大小乘各派都以缘起论作为自己全部世界观和宗教实践的基础理论,各派的思想分化、理论分歧,都是出自对缘起看法的不同。各派的缘起论大致有“业感缘起论”、“中道缘起论”、“自性缘起论”、“六大缘起论”、“真如缘起论”、“法界缘起论”等。惠能的思想则体现为“真如缘起论”。
“真如”是梵文意译,其意思是真正如实、常住不变的存在,也可以说是一种脱离现实世界、超越一切的永恒精神本体,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它派生的。所谓“真如缘起”,就是说以“真如”为“缘”而生“起”世间和出世间的一切。“真如即是念之体,念即是真如之用。”(《坛经·定慧品》)惠能明确表示“真如”是本体,而且“真如”也能起“用”,所以才能以它为“缘”而生“起”世界上的一切。
在惠能看来,世间万物的本性就是“真”,而万物的形相就是“假”,就是“虚妄”。他临终前说了一首《真假·动静偈》:
一切无有真,不以见于真。
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
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
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
(《坛经·付嘱品》)
这首偈的意思是说世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要将假的当作真的来看。如果认为看到的东西都是真的,那么你的认识就不是真的。如果你能回光返照,反求诸己,在自性里就知道它是真的。如果你能离开世间一切的假形假相,那就是你的真心。你自己心里不离开假,何处能找到真呢
惠能在这里说的“真”就是真如,也就是万物的本性、众生的本性、人的本性。惠能认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万物有生有灭,所以是虚妄刁;实,而真如则是“性本无生无灭”。
“于自性中万法皆现”(《坛经·忏悔品》),这句话是“真如缘起论”的典型观点。这里的自性是指真实的本有体性,也就是“真如”。“万法”指整个客观世界,也就是宇宙万物。宇宙一切都是由“真如”派生出来的。“真如缘起论”体现了中国大乘佛教有宗的基本思想,有宗承认有本体,有彼岸性的最高存在。因此,惠能的这种“自性”而现“万法”的观点,既体现了作为佛教哲学的基本特征,也反映了中国佛教的传承与联系。
惠能企图改变传统佛教对“本体”越讲越烦琐、越讲越僵化的状况,一方面,把“本体”直接安置在人心上,试图把它放回到现实的人的心理活动中去恢复它的生命力:另一方面,把作为“主体”的“自我意识”(“心”)直接提升为作为“本体”的“无限的自我意识”,不搞烦琐论证,尽量缩短在自我意识的循环中“主体”与“本体”互相冥合的过程。因此,惠能的所谓“成佛”(“证真如”)就不在于追求另一个遥远的彼岸世界,而在于彻底了解现实世界所依存的“心体”,也就是彻底了解人人都具有的现实的“自我意识”本身。惠能把这个“自我意识”本身叫做“念之体”、“心体”,认为它就是“真如”、“本性”,也就是“佛”。惠能说:
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
(《坛经·般若品》)
一切般若知,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坛经·般若品》)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坛经·疑问品》)
真如即是念之体,念即是真如之用。……真如自性起念,六根虽有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真性常自在。(《坛经·定慧品》)
汝今当信佛知见者,只汝自心,更无别佛。(《坛经·机缘品》)
这就是说:“心”就是“佛”,“心体”就是“真如”。而且,“心”要区别为“心体”(“念之体”)和它的作用(“见闻觉知”等)。惠能就这样把“真如”本体直接安置在人心之上,“成佛”不再是追求超现实的“佛智”、“佛性”,而是了彻“自心”,自我觉悟。在惠能看来,佛国乐土与人的自心是合一的,人们没有必要到遥远的彼岸世界去领悟“真如”,只须向自己的意识本身进行探求,即以主体之“心”探求内在的本体之“,心”。
惠能反对在自心之外再悬设一个本体存在,他认为只有一个作为万物本原的真如佛性的存在,这就是“宇宙之心”,也就是上面所说的本体之“心”。而他的所谓“自性”、“自心”、“本心”(主体之“心”)都是“宇宙之心”的显现。因而惠能宣扬自心的显现就是真如佛性的显现,就能派生万物,包含万物。
在惠能看来,人心在宇宙之中,宇宙也在人心之中,为了使二者成为浑然如一的整体,内心的证悟便是关键所在。因而惠能反复强调真如佛性就在自己的心中,就是自己的本性。而自己的本性本来就是觉悟的,只是因为被妄念的浮云所遮盖而不能顿见真如佛性。一旦去掉妄念,内外明彻,一念觉悟,就可与“宇宙之心”完全融通,合二为一。它不需要再去掉什么,因为“一真一切真”。
应该指出的是,惠能的“心即真如”的本体论与传统佛教所讲的“真如缘起”论还是有所不同的。传统佛教所讲的“真如缘起”论重点阐述心真如与心生灭的关系,以说明不变的真如随缘而生万法。而惠能的“心即真如”的本体论注重的是个人当前的活泼泼的现实之心,而不仅仅是追求一个抽象的精神本体;他关注的是自心的觉悟,而不是真如与万法的关系。
总之,惠能追求的本体是一种大彻大悟的心灵境界。他肯定心灵与宇宙的同一,强调心灵自由,可以创造和包容万物。值得注意的是,惠能所说的心,不是那颗怦怦跳动的心脏,而是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真如佛性”。万事万物,无一物不是它,却又无一物是它。故了得此心,就得到了大智慧,就可以成佛。
惠能突出宣扬“心即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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