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大师去后,衣法当付何人」?在本章论「传法」时,说到法海对于「付法」,是「当理与法」的;是「十弟子」分头并弘的。「吾灭度后,汝各为一方头」,这就是付嘱,而现在再问「衣法当付何人」,显然是前后矛盾!在这一问答中,说到付法(大正四八·三四四上)是:
「法即付了,汝不须问。吾灭后二十余年,邪法缭乱,惑我宗旨。有人出来,不惜身命,定佛教是非,竖立宗旨,即是我正法」。
这明显是暗示神会,于开元二十年(七三二)顷,在滑台大云寺,召开定南宗宗旨大会的事。『神会语录』作「我灭度后四十年外」。『坛经』大乘寺本,作「有南阳人出来……即是吾法弘于河洛,此教大行」,更明显的暗示神会在洛阳提倡南宗,这分明是荷泽门下所附益的。
说到传衣,『坛经』(大正四八·三四四上)说:
「衣不合传。汝不信,吾与诵先代五祖传衣付法颂。若据第一祖达摩颂意,即不合传衣。听吾与汝颂,颂曰:第一祖达摩和尚颂曰:吾来大唐国,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炖煌本历叙六代祖师付法颂;末了,还有能大师的二颂。『坛经』的别本,缺二·三·四·五祖颂,及末了的能大师二颂。这更近于『坛经』古意,炖煌本的增广,连文字也重复不顺。『坛经』原意,可能仅有达摩颂,是用来证明「衣不合传」的。其他,是神会门下,为了「坛经传宗」而附入的。达摩颂说:「吾来大唐国」,这分明是唐人所作(后来有人发见了问题,才改为「吾本来兹土」)。「五叶」,就是五世。神会在洛阳,请「太尉房棺,作六叶图序」(宋僧传神会传)。李邕作『大照禅师塔铭』说:「今七叶矣」(全唐文卷二八0)。大家还要一叶一叶的传下去。本颂只说「五叶」,相信是曹溪门下,「分头并弘」者所作。到了弘忍,佛道隆盛,从此「百实皆成」,不用再一代一人的传承了。这一颂,被解说为:从初祖传二祖,一直到五祖传六祖──五传而「衣不合传」的明证。这是『坛经』引达摩颂的原意,而荷泽门下,引申为付法传衣偈,增为六代付法颂,以证明「传宗」的可信。到慧能而「衣不合传」,『坛经』原意为佛道隆盛,分头弘化,(衣只一件,所以)不用再传衣了。而荷泽及门下的意思,却并不如此。神会『南宗定是非论』(神会集二九三)说:
「因此袈裟,南北僧俗极甚纷纭,常有刀棒相向」。
贾□撰『杨州华林寺大悲(灵坦)禅师碑铭并序』 (全唐文卷七三一)说:
「及曹溪将老,神会曰:衣所以传信也,信苟在,衣何有焉!他日请秘于师之塔庙,以熄心竞。传衣繇是遂绝」。
圭峰『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续一四·二七七)说:
「缘达摩悬记,六代后命如悬丝,遂不将法衣出山」。
荷泽与荷泽门下,都以避免诤执,为不传衣的理由,这是与『坛经』的旧传不合的。荷泽下与『坛经』的旧传不合,可见「传衣」的传说,是曹溪门下的旧说,而不是神会个人伪造的。
三、慧能是八月三日入灭的。那天食后,慧能又与大众话别。法海问起:「此顿教法传受,从上已来,至今几代」?这才有七佛来四十世的叙述。这是继六代传法偈的意趣而扩展的。这一祖统说,是荷泽门下所立(荷泽神会还只说东西十三代」,与六代传法偈相结合,为「坛经传宗」的重要部分。
法海又启请大师,留什么法令后代人见性?慧能更说「见真佛解脱颂」──「自性真佛解脱颂」。然后要门人,「莫作世情哭泣,而受人吊问,钱帛,着孝衣」,这都符合律制。最后的教诫(大正四八·三四五上)是:
「如吾在日一种,一时端坐。但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去无来,无是无非,无住(无往),但能(原作「然」)寂静,即是大道」。
入灭
先天二年(七一三)八月三日,夜三更,慧能「奄然迁化」了。「端身不散,如入禅定」。这几天,曹溪有「异香氤氲,山崩地动,林木变白,日月无光,风云失色」等异徵。王维『能禅师碑』,『神会语录』,『历代法宝记』,『曹溪别传』,都传说相近。
早在先天元年(其实是延和元年),慧能命人「于新州国恩寺造塔」。传说中的禅者,因袭性极强。道信将入灭,命弟子弘忍造塔,是道宣『续僧传」所说。『传法宝纪』(弟子没有名字),『历代法宝记』(「弟子元一」),都有命弟子造塔的记录。到弘忍,也命弟子玄赜等起塔(见『楞伽师资记』,『历代法宝记』)。到慧能,也在故乡──新州的(龙山)国恩寺建塔,如『历代法宝记』(大正五一·一八二下)说:
「至景云二年,命弟子立楷,令新州龙山造塔。至先天元年,问塔成否?答:成。其年九月,从曹溪僧立楷、智海等问和尚:已后谁人得法承后,传信袈裟」?
此说与『神会语录』大同。惟『语录』为玄楷;而造塔为「立楷智本」二人。这一段,与炖煌本『坛经』相同,惟年月参差(这就是传说不同)。弘忍造塔,没有半个月就完成了,后来就全身不散的葬在塔中,塔只是塔龛,不可拟想为大塔。智海等问和尚,与法海问相同,可见传说中的智海与法海,实为一人。
慧能在新州造塔,据『别传』,慧能于延和元年(七一二)归新州国恩寺。到先天二年八月入灭,约有一年时间,慧能住在国恩寺,是在新州国恩寺入灭的。入灭后,新州国恩寺,与韶州法泉寺(宝林寺),曾有一番辩论。结果,慧能的遗体,从新州迎回曹溪安葬,那是十一月十三日。慧能的塔院,由弟子令滔管理;从上传来的袈裟,也留在塔院供养。塔院,并非本寺,而是附属于本寺的别院。
弟子的到处弘化
慧能卒后一百零年,柳宗元撰『赐谥大鉴禅师碑铭』就说:「凡言禅皆本曹溪」。曹溪禅的发达,成就,晚唐以来,一般都重于洪州、石头。洪州、石头,诚为晚唐来的禅宗主流,但曹溪禅风的发展,到笼盖教界,决不只是洪州、石头门下的功绩。近人胡适之,从炖煌出土的有关神会的遗著,而说「凡言禅皆本曹溪,其实是皆本于荷泽」(神会集九0)。又有对于南宗的发展,特重「江南般若系统」,偏重于江东佛教的影响。这些片面的,过分的偏重,都是不能正确了解曹溪禅开展之全貌的。从曹溪门下的各方面开展去看,大体可分「岭南」,「江南」,「中原」──三区,试从此略窥曹溪禅开展的一斑。
一、「岭南」:慧能弟子的分头开展,大体上都向故乡(广义的)去的。慧能在广韶行化四十余年,在慧能入灭后,岭南方面的弟子,多数留在广韶──岭南区域,这是当然的事实。佛教的史传,对边区一向是疏略不备。岭南方面弟子的漠漠无闻,决不是从此衰落不堪。确认岭南方面弟子的继续发展,在『坛经』与禅宗史的研究中,为一必要的前提。
慧能在日,韶州学众,经常有千余人。晚年受皇室的尊敬,敕修寺院。肃宗时,又迎请传法袈裟到宫内供养。这对于慧能游化区的佛教,是莫大的鼓舞。元和十年(八一五),宪宗赐六祖谥为「大鉴禅师」。柳宗元『赐谥大鉴禅师碑』(大正四八·三六三中)说:
「元和十年十月十三日下,尚书祠部符到都府,公命部吏洎州司功掾,告于其祠。幡盖钟鼓,增山盈谷;万人咸会,若闻鬼神。其时学者千有余人,莫不欣勇奋厉,如师复生」。到那时,曹溪山还是千百众的道场。岭南方面,应不乏杰出的师僧,不能因传记疏略不备而漠视,或否认其真实存在的。
坛经』的「十弟子」,只是晚年随侍在侧的,而且是曹溪法泉寺的弟子。依『传灯录』 (卷五),志诚,法达,智常,神会,志彻,都是外来的。惟「韶州法海」,「广州志道」,是岭南人,一直在广韶一带行化。此外,「曹溪令韬」,即守护衣塔的行滔。「广州吴头陀」,「罗浮山定真」,「广州清苑法真」(或疑为十弟子中的法珍」,都是十弟子以外的。『坛经』的原始部分,是法海(或作智海)所记所集,为手写秘本而展转传授。其传承,炖煌本为:法海──(同学)道□──(门人)悟真。「悟真在岭南曹溪山法兴(「兴」,疑为「泉」字草书的误写)寺,见今传受此法」。惠昕本作:法海──志道──彼岸──悟真──圆会。『坛经』是曹溪山僧传出来的。原始部分,经一番补充而成「南方宗旨」。传入中原,流到荷泽门下,演变为「坛经传宗」。『坛经』的记录传出,为慧能门下,曹溪山僧对禅宗的重要贡献!
景慕慧能,称之为「生佛」、「肉身菩萨」,所说为『坛经』的,正是岭南的僧俗。从充满信仰的热忱中,传说出慧能(及身后)的事迹。关于出家,受戒的,是广州法性寺所传。慧能与曹溪的关系,在曹溪的修建,受皇室尊敬供养,敕建寺院,迎请袈裟,这都是曹溪的光荣,而经常传于人口的。这些,流入大江南北,为荷泽门下所接受的,如『瘗发塔记』,『略叙』,『曹溪大师别传』。这些传说,稍后为江南──洪州门下所承受而改编的,是『宝林传』。『宝林传』叙述从佛,一代一代的二十八祖,又传到东土六祖──曹溪宝林寺慧能。这些传说,部分过于传说性,不免冲淡了史实性。然而传说,对宗教来说,正是感召人心,宗教活力的源泉之一。渊源于慧能旧日游化区的传说,从禅宗的发展来说,影响力的巨大,是难以想像的!
二、「中原」:这是以当时的政教中心──京、洛为中心,而向南北延申。在禅宗的开展中,东山下的法如在嵩山,神秀在当阳开法,引起则天的徵召。以神秀为首的弘忍弟子,纷纷入京洛,而京洛成为北宗的化区。禅者,诚然是帝阙不异山林,然在一般来说,弘化京洛,不免与政治的关系密切,而多少沾有贵族的气息。曹溪禅本富于平民的,劳动者的特色,但在发展中,京洛的中原,也还是教化的重点之一。神会在南阳时代,就开始了定慧不二──顿禅的阐扬。开元二十年(七三二),在滑台召开论定宗旨的大会。天宝四年(七四五),神会入东京洛阳。神会采取了敌前挺进的姿态,抨击北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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