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二十世纪的佛教》中,勾勒了近代佛教的症结,并提出六条对治方案。
当代中国佛教的衰状,可追溯到明末清初。当时有两个情况:(一)士大夫们,竭诚致力于匡复大业,大多专志于经世实用之学。出家的师僧们,在佛学见地上,又无特别的创获。所以佛学在知识分子间,不能再有唐宋以来的声望。(二)佛教本身,人才衰落,极少有如唐宋高僧的嘉言懿行,以为风世的楷范。到了满清中叶以后,许多号称禅宗的大和尚们,为了虚誉,为了留传,甚至还以鸦片、烟、酒,笼络当时落第的秀才,剿袭历代禅师的语录,闭门虚构一些也是所谓“语录”的“传家之宝”,吩咐后代法子徒孙,争取编入大藏经,以为光荣。比较稍具学识的名僧,则又竞相入京,奔走权门,纳交官府,一意攀高结贵,希望求得皇帝的封号。如果能够得到一纸诏书的敕封或称号,便可以国师自命,而夸耀于善男信女之间。所以民间俗谣,便有“在京和尚出京官”的感叹了。这种风气,由明末开始,到雍正时代,已经相当严重,因此雍正一再下诏,切责师僧们不必学习诗文,一心只想以文字因缘,与士大夫们来往。他说:“你们作诗再作得好,总也比不上我们翰林学士们,既然出家为僧,便应努力修行证果,何苦与文人们争取文名呢”!
本世纪开启佛学复兴之功,首归于杨仁山居士。从十九世纪末期以来,西方涌入的各种思潮,促使中国历史起了革命性的转变。传统的儒家思想,一直被锢闭在道德伦理的圈子里,难以超越西洋唯心唯物的哲学理论。而胸怀大志的杨仁山先生之流,一经发现唯识法相宗思想中涵有至高无上的哲学理论,可以统率唯心唯物的思想,于是便有“道在是矣”的感觉,故投身于佛学的法海,发出觉世救人的大悲宏愿。南怀瑾对杨仁山、欧阳渐这一派居士有相当深刻的分析和同情:“他们动机开始,原是要以佛陀的学理来统领东西方的哲学思想,后来越钻越深,不知不觉间,自己便变成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无形中走入宗教的不二法门,自然对于明清以来衰败佛教的本身,发愿要求整顿。因此弄得既不能救世,又无暇自救,结果还与佛教的出家僧众,无意中形成冰炭,势不相容,一直闹着居士弘法为非法的争论,所以更不能救起没落了的佛教,诚为可叹。例如杨仁山先生与欧阳竟无师徒二人,当时受佛教教内的歧视,几乎到了委屈不能求全、忍辱不能负重的为难境地,所以竟无先生后来在他的辟邪、昭正学说中,第六条目内,便有辨僧与居士可否弘法的谠论,由此可见当时杨仁山与欧阳竟无二位师徒间,所引起僧俗弘法的诤议,非常严重。这个问题,直到如今尚弥漫在佛教徒的僧俗之间,就佛教言,实在是一重大的内伤。”
书中对太虚一生的功绩给予充分的肯定,“他的一生,对于整顿和振兴佛教的愿望,虽然尚未普遍见诸事实,但其愿力志事,的确值得钦佩。平生著作等身,纯疵互见,而其思想却极为新颖。他主张“人间净土”,常有“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的口号,这是很具气魄也很有见解的新中国、新佛教的维新精神,应该算是他一生的名言,可供今后佛教徒的启发。”同时对他的失败,也给予实事求是的分析。“现代佛教界和许多教外人士,对他颇有微辞,甚至认为他是热心政治,或过于好名,其实都非定评。他实在可以说是一个苦行僧。我所谓的苦,是他的心志很苦,他想振兴佛教,热爱国家,那都是出于一片真诚。而他正生当新旧思想的交替和民主政治的新阶段,他过于热情,尚不能完全了然于世界大势,又缺乏真正的政治见解;对于积习深重的中国佛教,不循渐变的途径,想用革命的方式,促使骤变,所以弄得有愿难酬。例如,他所创办的新僧教育,影响也很远大,北伐成功以后,各省县市不但都有佛教会的成立,而且大多数县市也都有佛学院等的成立,间接直接都曾受他新佛教运动中僧众教育的影响。但新僧教育的结果,佛教师僧们,对于新时代的普通常识,比较增加认识,而对教义和修证佛法的工夫,反而愈来愈差,不如当初了,这实在也是新僧教育制度上一种最大的遗憾。”
本书的结论部分,对积重难返的中国佛教,为重振佛教的雄风,以适应未来时代的潮流,作了六点建言:
一、佛教的命运:自教主释迦佛创立四众弟子的制度以来,以住持(负责)佛教仪范、弘扬佛法的任务,咐嘱于比丘众。以护持佛教的责任,交托给国王、大臣、长者、居士,作为扶持佛教的护法。“因此在中国、印度、日本等国家,历代世世相仍,佛教的命运,都仰仗政权与社会名流的维护。到了十九世纪末期以后,民主政治的制度,推翻数千年来帝王政权专制政体的陋习,佛教徒对民主的的认识不够彻底,对法治的法律知识不够了解,仍然依草附木地去攀缘于社会人士,或仰赖残余的旧式政权之间。从今以后,由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的新阶段,还要一仍不变地仰人鼻息,以维衰命,不自寻求所以立于新世纪的路线,恐怕命如悬丝,危同累卵了。”
二、佛教的经济:二千余年来的佛教,向来便在农业社会中求乞剩余,对于宗教集团本身的经济观念,从来没有做过考虑,况且动辄以戒律为当头棒喝,使教内有识之士,也不敢提出主张。只有中国的佛教,在唐代经过禅宗丛林制度的建立,才有略具规模的宗教集团,类似集体农场制度的产生。时至今日,受资本发达,工商业剧烈竞争,社会经济结构整个变迁的影响,全仗旧有农业社会的生产方式,已经不能自全生计。因此,今后若以托钵募化这种附属生存的方式,恐怕已无法维持佛教。
三、教徒的团结:佛教的个人自由主义,至少在形式上已变为绝对自私自利的程度。“如果说中国人都缺乏团结性,我想中国佛教徒的不团结,足以为中国人不团结的标本取样。到目前为止,向来内在的僧俗弘法之争、以个人师僧为标榜的徒众权利之争、门户派别之争、居士众中自我崇高之争、传法的优劣之争、甚至琐碎如衣着之争等等,不一而足。释迦佛在世,素来以僧伽为和合互敬的教训,到此自毁自败,一破无遗。倘使还不自省自救,只想避世高蹈,恐怕在二十世纪以后,便无可立于天地之间了。”
四、教育学识的条件:过去佛教在中国的兴盛,全赖师僧们学问知识的渊博,品德修持的规范,成为上下社会普遍崇拜的偶像,因此才形成了佛教的崇高与伟大。而这些大师的学问与知识,大多在未出家,或已出家的初期,对普通学识已有高深的修养,然后再配合佛学的精义,才能成为一代宗师。时到二十世纪的后期,教育、知识的普及日益普遍,一向自视天人师表的佛教,实在急需反省求学,力求充实自己,才不愧对高深渊博的教主。“目前虽然也有许多地方,举办僧众教育,但必须谦虚了解,教育是百年大计,以一个外行,甚至自己根本不懂教育,或者只知宗教教育的人来办教育,恐怕一误再误,不可收拾。”
五、修证的缺乏:“佛学教义,除了哲学思想的超人一等以外,最为重要的,它不是空谈学理,它是要以人人身心为实验的条件,去身体力行,这样躬行实践,才可以求证到一个圆满的答案。”“目前的佛教,说理者多,修证者少,处在二十世纪的科学时代,有何见证可以使人肃然起敬呢!况且因为佛教徒的缺乏修证,即使说理,已经发现许多歪曲的理论,这是一种极其可怕、自毁教门的危机,应当切实修整观念,向自证自省去努力。”
六、参政的趋势:在二十世纪,对于宗教信仰自由,宗教团体的依法参政,应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但目前的佛教,对于大慈大悲的佛教宗旨,如何配合世界上各种政治思想与制度,确定一种政治主张的学说,毫无具体办法,只凭愤愤思进与跃跃欲试之气,以素来缺乏政治修养的习惯,企图跃上政治舞台,一展教主式大无畏的雄风,恐怕百无一是之处。这点尤其值得深思静虑,必须先求具有卓见的学识,再求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可。”
《中国佛教与现代化(默雷)》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