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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人生哲学的佛教底蕴初探(杨孝容)▪P3

  ..续本文上一页非今日可办”。24

  梁漱溟圆融世出世间法而引入随顺义,其外在因素是他恰逢清末民初居士佛学发展,众多新学人士对佛教感兴趣,特别是对唯识学的研究,使原本衰微的佛教有了转机。在“振兴佛教”的呼声下,佛教世俗化倾向反使佛教更具社会文化思想批判功用价值。此时,青年梁漱溟心仪的章太炎、梁启超等“好谈佛学,在人生问题上诚为一个热心有志之士”,使之对佛教既倾心其出世间法,又不忘救拔众生,影响至深且大。

  为更好理解梁漱溟以外现儒者内实佛家的究里,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他对儒佛的定位。“文革”初期梁先生曾写了篇《儒佛异同论》,云:“儒佛不相同也,只可言其相通耳”。认为儒佛的不同处在于,儒家从不离开人来说话,其立脚点是人的立场,说来说去总还归结到人身上,不在其外。佛家则相反,站在远高于人的立场上超出人说话,更不归结到人身上,而归结到成佛。前者属世间法,后者为出世间法。但从另一方面看,儒与佛又是相通的。其所以相通,一则两家的说法虽然不同,但都是对人说话。佛家宣扬的内容尽管超脱人世,但其说话的对象仍然是人。有时候其说话的对象可能不止于人,但人仍然是主要的。二则两家所说的内容都是“自己生命上修养的学问”。这种学问,在梁先生看来,既不属于自然科学,也不属于社会科学,更不是文艺。是什么呢

  “同是生命上自己向内用功进修提高的一种学问。”他同时又将孔子自言“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与佛之“得大自在”、孔子“四毋”(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与佛教“破二执”(我执、法执)相比较,认为“善学者盖不难于此得其会通焉”。25

  尽管梁先生认为儒家属世间法,佛家属出世间法。世间者生灭相续,迁流不已,出世间者超脱生灭,正好相反。然而,“大乘菩萨不住涅槃,不舍众生,留惑润生,乘愿再来,出世间又回到世间,出而不出”26,此与儒家之尽力世间者在形迹上既相近似,在道理上亦非有二。所以,佛教在本质上仍是在解决人世间所面对的许多困惑与苦难,只是手段、途径和步骤不同而已。比较了儒佛两家的异同之后,他指出:“既有世间,岂得无出世间?有生灭法,即有不生灭法。生灭托于不生灭,世间托于出世间,此是究竟义。”“所谓生灭法、世间法者非他,要即谓众生生命而人类生命居其主要。其不生灭或出世间云者,则正指宇宙本体也。儒佛两家同以人类生命为其学问对象,自非彻达此本源,在本源上得其着落,无以成其学问。所不同者:佛家旨在从现有生命解放出来,实证宇宙本体如《心经》所云“远离颠倒梦想,究意涅槃”者是。儒家反之,勉于就现有生命体现人类生命之最高可能,彻达宇宙生命之一体性,有如《孟子》所云“尽心、养性、修身”以至“事灭、立命”者,《中庸》所云“尽其性”以至“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者是”。27

  此前,20世纪50年代以后,梁先生亦曾重新思考世间与出世间义,晚年撰写《人心与人生》一书时又对大小乘佛教关于出世间与世间的义法作了重新阐述释解。他以出世为佛家小乘,偏而未圆;大乘菩萨不舍众生,不住涅槃,出世了仍回到世间来,弘扬佛法,利济群众,出而不出,不出而出,方为圆满圆融。梁先生还以哲学的本体、现象观念譬喻世间与出世间的关系,认为现象、本体可以分别言之,而实非二事,是既不一又不异。有世间即有出世间;出世间者,世间之所托,世间生灭也,而托于不生灭。然二之则不是,世间、出世间不一不异。修正了他早年对世间、出世间判别划界的观念,是他对世间无常的体味又一次参悟。更令人深思的是梁漱溟那“假如许可世间生灭是事实,那么出世间不生不灭,毋宁是更真实的事”的感悟,可能是他入世后历经磨难,再次深刻体会到世间问题(“人对于物的问题”、“人对于人的问题”、“人对于自己的问题”)真切存在。梁先生看到无法逃避的现实社会里,“一切众生失其清净本然圆满自足之体,而妄尔向外取足,沉陷于二持“我持、法持”;二取“能取、所取”而不得出”。28

  从日记中还可发现梁先生自1953年以后开始潜心阅读《心经》、《楞伽经》、《成唯识论》、《大乘起信论》及禅宗典籍,并且坚持每日打坐调息,持珠念咒。“每功课前,必作悲愿”,“发愿使世人得正见与正信”29。年年日日的修行功课,使他从中领悟到“从一向猥琐待悟之鄙念转向积极承担之正念。消除一切欣厌之情,高高峰顶立,深深海底行。先从自信自肯入手,无所怖畏而行。此殆今后生活一大转机”30。其自信自肯是从“求诸佛菩萨,即求我本心”参悟到的。晚年梁漱溟再次出离世间,将自己的 “终极关怀”托付于佛教。不过,这比起早年崇信佛教心态已是不同。如果说那时他为逃避世间,而晚年则自信达到“一切祸福、荣辱、得失之来完全接受,不疑讶、不骇异、不怨不尤”乐天知命的境界31,“打通了世间出世间”。此处所谓“打通”,即是梁漱溟晚年认同佛教的心路历程中,“周孔教化”也留下深深印迹。如前所述他晚年所写《儒佛异同论》,讲儒佛“两家为说不同,然其所视内容为自己生命上一种修养的学问则一也”,已标示了梁漱溟的圆融理境。晚年梁漱溟参透世间发心起信以至正觉出离,应该说是受到以《大乘起信论》为代表的中国佛教心性思想影响。《大乘起信论》宣称众生都有 “如来藏自性清净心”,此“自性清净心”又为万物真实本体,故其摄世间出世间法。梁漱溟“救世出世”是因他赞同《大乘起信论》所讲众生虽为妄念(烦恼)所蔽障,但觉性自存,只要“求诸本心”,返本还原,就可以超凡入圣。32

  需要强调的是,梁先生带有大乘菩萨道精神的人生哲学并非纸上谈兵,而是落实到社会人生实践中。他曾提到作为单独一人他可过佛家的出世生活,但他不忍。于此可见梁先生殷切的现实关怀情感和强烈的救世使命感,他由此之后的岁月里,成为一个“行动的儒者”(亦应为行动的佛家),活跃的政治家。繁忙的社会活动使梁先生的生命充满生机,他再次“发心”则是立志为民族社会志力,再次体悟的“终极本体”则是“一个自由活泼的有大力量的生命”。不过,入世的梁漱溟在个人品行上仍“以戒为师”,乃至终生以律学检束身心不违经道,以“无我”的精神为国家民族效力。他在北大讲授印度哲学,开创了以哲学家地位研究佛法的先声。又把印土各宗概略、本体论、认识论、世间论四篇讲义,合纂为《印度哲学概论》出版发行,后又编《唯识述义》以弘扬佛法。1924年,梁漱溟辞去了大教席,以佛家救世精神倾其毕生精力探求中国民族自救的道路(最著名的实践即乡村建设运动)……。他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乡村建设理论》、《东方学术概观》、《儒佛异同论》,以及高龄晚年完成的《人心与人生》等著作在学术界影响极大,人们往往以他一生著作等身而称之为“中国最后的儒者”,而他自称只是一位笃信佛学的教徒,说“我一生所忙碌的事业,都是以出世者悲天悯人的心肠,从事入世工作”,由此乃能淡泊名利,超然物外。

  在《人心与人生》的结尾处,梁先生在论证了儒佛不一不异、道德宗教不一不异、世间出世间不一不异之后,得出了如下结论:“道德唯在人类乃有可言,为其唯一能代表向上奋进之宇宙本性以贯彻乎争取主动、争取自由灵活也。比至社会主义世界革命,达成全人类大解放,社会上自觉自律成风,呈现了真道德,却总不出乎世间法。世间法者,生灭法也;生灭不已,不由自主。争取自由者岂遂止于此耶?有世间,即有出世间。宗教之真在出世间,于是从道德之真转进乎宗教之真。……然而菩萨不舍众生、不住涅槃、出世间而不离世间。夫谁得为一往究极之谈耶?然尽一切非吾人之所知,独从其一贯趋向在争取自由灵活,奋进无已,其臻乎自在自如,彻底解放,非复人世间的境界,却若明白可睹。不是吗?” 33

  综上,无论是开始崇信佛法的青少年时代还是事理圆融的垂暮之年,梁先生始终以不舍众生、不住涅槃、出世超世而入世救世的佛家情怀积极投身广阔的社会实践。既立斯言,又践斯行。此即他人生哲学的佛教底蕴。对他来说,人生与社会也不一不二,小我人生已融入时代社会中,与国家民族百姓同呼吸共命运,身居陋室,心怀天下,用张载的话则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亦可归于佛家菩萨行。“无我为大,有本无穷”,这是梁先生常题赠别人也勉励自己的箴言,堪称他一生的写照。

  梁漱溟先生在终极意义上肯定佛教价值也肯定儒家价值,故他晚年向世人宣称“我思想的根本就是儒家和佛家”。可谓以佛家精神立身,以儒家践行济世,在中国当代文化思想史上塑造了一个独特的人格风范。

  主要参考文献:

  《梁漱溟全集》1-8卷,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1993年版。

  梁培恕:《梁漱溟传——我生有涯愿无尽》,明报出版社2001年版。

  景海峰、徐业明:《梁漱溟评传》,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

  马勇:《梁漱溟评传》,安徽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汪东林:《梁漱溟问答录》,湖南出版社1988年版。

  白吉庵:《物来顺应——梁漱溟传及访谈录》,山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马东玉:《梁漱溟传》,东方出版社1993年版。

  马勇:《末代硕儒》,东方出版中心1998年版。

  曹跃明:《梁漱溟思想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郑大华:《梁漱溟学术思想评传》,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版。

  景海峰:《梁漱溟的出世间与随顺世间》,《中国哲学史研究》1996年,第1期。

  熊吕茂:《梁漱溟的儒佛文化观之比较》,《湖湘论坛》2000年,第4期。

  程恭让:《梁漱溟的佛教思想述评》,《孔子研究》1998年,第2期。

  〔1〕《梁漱溟全集》卷五,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7页。

  〔2〕汪东林:《梁漱溟问答录》,湖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15-16页。

  〔3〕梁漱溟:《自述早年思想之再转再变》,《中国哲学》第1辑,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336页。

  〔4〕梁漱溟:《我的努力与反省》,漓江出版社1987年版,第32页。

  〔5〕梁漱溟:《谈佛》,《梁漱溟全集》卷四,山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87-492页。

  〔6〕梁漱溟:《佛法大意》,《梁漱溟全集》卷七,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63页。

  〔7〕《我和商务印书馆》,载《商务印书馆九十年》,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

  〔8〕鲁滂,今译勒蓬(1841~1931)法国医生和社会心理学家。著有《人类与社会的起源及其历史》、《群众心理学》、《物质进化论》等。其《物质进化论》由黄士恒节译部分,以《物质新论》为名发表在《东方杂志》第12卷45号上。梁漱溟1915年《楞严精舍日记》所参引者,即出该篇。《究元决疑论》将旧稿列出作诠释。

  〔9〕梁漱溟:《究元决疑论》,《梁漱溟全集》卷一,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6页。〔10〕同上。

  〔11〕同上,第9页。

  〔12〕同上,第11页。

  〔13〕同上,第9页。

  〔14〕同上,第12-13页。

  〔15〕同上,第14-15页。

  〔16〕同上,第19页。

  〔17〕同上,第15页。

  〔18〕同上,第16页。

  〔19〕章太炎:《俱分进化论》云:“若以道德言,则善亦进化,恶亦进化;若以生计言,则乐亦进化,苦亦进化。双方并进,如影之随形,如 罔两之逐影,非有他也。”此善恶、苦乐二端,必并进兼行,即所谓俱分进化。见《章太炎全集》(四),第386页。

  〔20〕梁漱溟:《究元决疑论》,《梁漱溟全集》卷一,第17-18页。

  〔21〕梁漱溟:《自述早年思想之再转再变》,《中国哲学》第1辑,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338页。

  〔22〕梁漱溟:《梁漱溟全集》卷七,第52页。

  〔23〕梁漱溟:《究元决疑论》,《梁漱溟全集》卷一,第19页。

  〔24〕梁漱溟:《究元决疑论》,《梁漱溟全集》卷一,第19页。

  〔25〕梁漱溟:《儒佛异同论》,《梁漱溟全集》卷七,第153-154页。

  〔26〕同上,第349页。

  〔27〕同上,第157、160页。

  〔28〕梁漱溟:1961年5月日记,《梁漱溟全集》卷八,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46页。

  〔29〕梁漱溟:《梁漱溟全集》卷八,第558页。

  〔30〕同上,第599页。

  〔31〕梁漱溟:《梁漱溟全集》卷七,第497页。

  〔32〕同上,第855页;《梁漱溟全集》卷八,第1162页。

  〔33〕梁漱溟:《人心与人生》,学林出版社1984年版,第2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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