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宁三教思想初探
编辑:隆德
来源:闽南佛学
内容提要:赞宁是五代末北宋初的高僧,佛教史学家。他博涉三藏,兼通儒、道二家,又善文辞,所编《宋高僧传》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在儒学及佛学义理方面也颇有建树。尤其是他为折衷儒、佛二家之冲突而提出“以王法为本”的观点,乃开后来智圆、契嵩三教融合思想的先河。本文即结合赞宁的生平与著述,对他的这一思想略作探讨。
关键词:赞宁 法为本 儒为佛
前 言
从政治的角度而言,宋代的国家仍如前朝是以儒家思想为其立国施政的根本,由此必然产生抑制佛教的倾向。从民族意识的角度而言,由于当时受到辽、西夏、金等北方异族的经常性的侵犯,人们的民族意识被激发出来,由此而对“夷狄”的佛教加以苛刻的攻击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对于视儒教伦理为正统的官僚士大夫们及理学先驱而言,贬抑佛教乃是保持儒学正统地位的内在要求。而这些官僚士大夫、儒士的言论势必影响到国家的宗教政策、社会人士对佛教的反感,从而对佛教构成现实的威胁。尽管他们反佛的根据,不过是些皮相之论,诸如平民溺惑于佛教,广兴寺院,僧尼日增,扰乱民生,毒害政治等等,而罕于在学理上对佛教作深入的批判。相比之下,后来的理学家们大都熟读佛教书籍,藉此来攻击佛教,比一般的官僚士大夫排佛的理由倒是要深入得多,但也少有肯綮之言,反而从佛教理论中汲取思想营养大大充实了自家的学说。
宋代初期的佛教既受到政府的限制,同时又不断遭受官僚士大夫、理学家们的排斥。面对如此的困境,佛教已然无法保持“沙门不敬王者”的超然地位。为了缓解外部环境施予佛教的压制和胁迫,赞宁提出了“以王法为本”的应对之道。
赞宁的生平与著作
赞宁(919—1001),湖州(浙江)德清人,俗姓高,父名审,母周氏,其祖是黄河流域的渤海人,贞明五年(919)生于金鹅别墅。当五代十国时的吴越国(908─959)开国之君武肃王钱(908─932在位)在今浙江省和江苏省东南部建立政权之后,赞宁也于后唐天成中(约929)在杭州市祥符寺出家[1],更在后唐清泰初(约935)入今浙江省境内的天台山,接受天台宗所授的具足戒,并学习以释道宣(596—667)《南山钞》为依据的《四分律》学问,通南山律。他博涉三藏,辞辩宏放,无人能挫其论锋,时人称为“律虎”;又兼通儒、道二家典籍,善文辞,深受王侯名士敬仰。吴越忠懿王慕其德风,任其为“两浙僧统”,并赐号“明义宗文大师”,让他去管理吴越国的僧尼,在其任内数十年来“像法修明,缁徒整戢”[2]。
到了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吴越国末代君主忠懿王钱 (948─959在位)奉版图归降赵宋,赞宁随之入京。赞宁以应对得体,为太宗喜欢,赐紫方袍,太平兴国三年(978)改其法号为“通慧大师”,并晋住开封左街天寿寺。其后,历任翰林史馆编修、右街僧录、左街僧录等职。宋太平兴国八年(983),太宗下诏命赞宁修一部《高僧传》,令他回到杭州原来所居寺院去撰写。赞宁在僧人显忠的帮忙之下,经过六年努力,在太宗端拱元年(898)修成《宋高僧传》三十卷。以此成绩,受诏书褒美并获厚赐[3]。咸平四年(一说至道二年,996)示寂,世寿八十三。追谥“圆明大师”。著作颇多,除《宋高僧传》之外,另有《三教圣贤事迹》一百卷,又有《内典集》一百五十卷、《外学集》四十九卷。
在江南吴越之地,武肃王钱被封为吴越国王(后唐同光元年,923),其后五代钱王都虔诚信仰佛教,在保国安民的同时,大兴佛事,在五代乱世之中,构筑了一个东南佛国。长兴三年,武肃王死,文穆王钱元璀嗣立,善承父王之治。天福元年(936)遣蒋承动等赴日本,寻求佛书。彼时赞宁尚在天台钻研佛教。清泰二年(935)赞宁十七岁,时值新罗僧道育在天台山平田寺留锡,据说他以血供养蚊蚋虻蛭四十余年,赞宁在石梁与道育同宿修行。
赞宁后来所处的政治环境、当时流行的社会思潮及文化氛围,都对其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可从他后来的交往中可以窥见一些消息。
一是与钱氏一族中的忠懿王、宣德节度使钱湛、奉国节度使钱亿、越为刺史钱仪、金为观察使钱俨、工部侍郎钱昱都有亲密的交往,此外并与卫尉卿崔仁翼、工部侍郎慎知礼、内侍致仕扬恽钱等互相唱和应酬诗文。
二是吴越的文风隆盛,直接间接刺激了赞宁对于儒学的关心,当时江南佛教界有贯体、灵彻、齐已等儒僧。赞宁并受光文大师汇征教以文格(文体),前进士龚霖授以诗释诀。因此赞宁的声望日隆,文学日盛,在钱塘有数的名僧中有四虎,即契凝——论虎、义从——文虎、晤恩——义虎、赞宁——律虎。他在吴越监坛,为副僧录及两浙僧统达数十年之久,对吴越佛教颇有贡献,赞宁获得“明义宗文大师”的僧号即在此时,据他在《宋高僧传》中所记,他和钱塘慈光院文备(926—985)、净光大师义寂等都有亲密的交往。
吴越王钱氏(908—979)于太平兴国三年(978)五月在宋室统一进迫的压力下,将其国土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五十五万六百八户、兵丁十一万五千三十六,献与宋帝,从而保全了钱氏一族及吴越国境内的百姓。这也可见钱俶王深受佛法的熏习,宅心仁厚。随同钱俶王进京的赞宁,以应对得体为太宗喜欢,亲赐赞宁紫方袍,改号“通慧大师”,深得太宗信任,驻锡于汴京左街天寿寺。赞宁老年与卢宋崖、李穆等讲论儒学及名理诸论,在欧阳修的《六一诗话》有下面一段有趣的记述:
吴僧赞宁,为国初僧录,颇读儒书,博览强记,自有著述。辞辩纵横,时人不能屈。有安鸿渐者,亦胜诗文,且多滑稽。鸿渐在开封街头闲步,赞宁与数僧由对面来。鸿渐指而嘲曰:“郑都管不爱之徒,时时作队。”(郑谷诗:“爱僧不爱紫衣僧。”)赞宁应声答曰:“此秦始皇未坑之辈,往往成群。”
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记有:
太宗幸相国寺,在佛前烧香,问赞宁应否拜佛。赞宁曰:“陛下只可烧香,不必下拜。因陛下是现在佛,无拜过去佛之必要。”赞宁善读书长于口辩,此语深合上意,太宗微笑颔首,以后帝行幸佛寺,焚香不拜,遂为定制。识者亦为合礼。
以上的记述也许不一定是事实,但却可以看出在北宋初期士大夫对佛教真情流露的态度。如吴处厚所著《青箱杂记》卷六中有:
近世释子多务吟咏,唯国初赞宁独以著书立言,尊崇儒术佛事。可谓允当之评论。
赞宁在太平兴国六年(981)被任命为右街副僧录,掌右街教门之事。次年受诏归杭州,先后七年纂修《高僧传》。端拱元年(988)七十岁再度入京。淳化元年(990)参政事苏易简奉太宗旨意,编纂三教圣贤事迹,由太一宫道士韩德纯编述道教,赞宁编述佛教,著作了《鹫岭圣贤录》(已佚),既是奉旨而作,三教合一当然是编撰的基本原则。据王禹偁的《小畜集》卷十中所载,赞宁在著书完成之时,充任左街讲经首座一职,王禹偁作《赞宁新拜首座》一诗曰:
著书新奏御,优诏及禅扉;首座名虽贵,家山老未归。磬声寒绕枕,塔影静侵衣;终忆西湖上,秋风白鸟飞。
至道二年(996)赞宁以七十八岁高龄,蒙恩命受洛阳佛教教团监掌。在这一年,洛阳文人之间因袭白居易的故事,常召开九老会的雅集,当时以总理宋初大文化事业的李昉(著有《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册府元龟》、《文苑英华》)为中心,而参加者宋琪、杨微之、魏丕、李远、朱昴、武允成、张好问及方外沙门赞宁共是九人。而以八十岁且文名贯于当时的张好问为笔头(文首),其余都是近乎八十岁高龄的人,对于绘画赋诗吟咏都有研究素养,可以说是一个风雅高尚的集团,后来因蜀地叛乱,出兵四川,九老会也一时不得不中断了。在白居易之后以诗论体闻名当世的王禹偁,对于佛教并不抱有好感,只是对于赞宁以师事之,在他的《小畜集》中记有向赞宁呈送诗词的事情。
此期间,赞宁开始著作《高僧传》,到了咸平二年(999)加以重修《僧史略》,这是他的最后著作,总其一生所著内外之学计数百卷,年逾八十,仍为护教而努力。他经历了史馆编修、左街僧录之职,于咸平五年以八十五岁高龄,于杭州祥符寺示寂,葬于钱塘龙井坞。天圣七年(1029)法孙宗盛,将赞宁遗骸付诸荼毗,重新祀奠。崇宁四年(1105),徽宗加谥为“圆明大师”,旌表其学行,更四十年后绍兴十四年(1144)法道重刊《僧史略》,重申赞宁“佛先道后”之主张。孤山智圆(976—1022)在《经通慧僧录影堂》一诗中,对赞宁一生的德业大为推崇,诗曰:
寂尔归真界,人间化已成;两朝钦至业,四海仰高名。旧迹存社,遗编满京;徘徊想前事,庭树跪鸦鸣。
宋初的排佛激流与赞宁的狮吼之应
唐代韩愈之后,辟佛一直层出不穷。到了宋代,由于契丹、女真等北方民族的大肆入侵,深具民族精神与忧患意识的宋儒,从佛教的法义中汲取营养,却用这个新形成的理论来开始新一轮的辟佛,宋初尊儒抑佛之思想由此形成。宋初,排佛之儒者的作品主要有孙复的《儒辱》、石介的《怪论》、李觏的《潜书》和欧阳修的《本论》等。
孙复(992—1057),字明复,人称泰山先生,以佛“为夷狄之法,乱我圣人之教”为大辱,力排佛教,其有言曰:“佛、老之徒横行于中国……绝灭仁义以塞天下之耳;摒弃礼乐以涂天下之人。”[4]石介,字守道,人称徂徕先生,师事孙泰山,作《怪说》三篇,以和其师之说,曰:“佛、老以妖妄怪诞之教坏乱之。”[5]
此类辟佛之言甚多,不胜枚举,由此可见宋儒攘斥佛法之大概。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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