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个激烈之排佛运动中,宋儒从剽窃佛经的精义入手而撰成自己的学说,进而炫耀自己的能为,最终达到务其名的目的。在儒者以文排佛的思潮之下,致使佛法浸衰,民众因而对佛教感到迷惑。在僧伽团体的内部,只有“内外博通,真俗双究,学行才识兼具”的赞宁法师能够独当一面,力排众议,写作《僧史略》,阐明“儒释道一贯,三教之贤圣,理归一揆”的思想,以对抗儒士之说。王禹偁是一位激烈反佛的儒士,他曾上奏请宋真宗淘汰僧尼,奏章中直斥僧尼是“不蚕而衣,不耕而食”的“民蠹”,最低估计要每年费民间万匹绢、三千斛米来白白养活他们。然而如此强烈反佛的人却依然激赏赞宁的外学修养,尤其佩服赞宁的史才,有《赠僧录通慧学公》诗曰:
诏修僧史浙江滨,万卷书中老一身。赴阙尚骑支遁马,援毫应待仲尼麟。溟蒙雪彩松□晓,狱藉苔花竹院春。还许幽斋暂相访,便令陶令满衣尘。
其意窃比陶彭泽谒远法师故事,而自高之也。赞宁在其所著《僧史略》中开专题论外学云:“道安以诙谐而伏凿齿,慧远以诗礼而诱宗雷之辈,复礼以辩惑而柔权无二,皎然以诗式而友陆鸿渐,此皆不施他术,唯能博学耳。况乎儒道二教,义理玄邈,释子既精本业,何妨钻极以广见闻,滞于一方也。”说得非常剀切,而赞宁的博学多闻,虽东方朔、张茂生亦不能超过之。曾著书批评古时著名的经学家、史学家、思想家和文学家的作品,所著《驳董仲舒繁露》二篇、《难王充论衡》三篇、《证蔡邕独断》四篇、《斥头颜师古正俗》七篇、《非史通》六篇、《答杂斥诸史》五篇、《折海潮认兼明录》二篇和《抑春秋无贤臣论》一篇等,极为王禹偁所激赏,可惜这些著作均已佚散。故王公《与赞宁书》曰:“累日前蒙惠顾才,辱借通论,日殆三复,末详指归。徒观其涤《繁露》之瑕,靡《论衡》之玷,眼瞭《独断》之瞽,针砭《正俗》之疹,折子玄之邪说,泯米颖之巧言,逐光庭若摧枯,排孙却似图蔓。使圣人之道无伤于明夷,儒家者流不至于迷复。然则师古子而为来哉
得非无祚素王,而假手于我师者欤
览其文知其道!”他的作品除了《宋高僧传》三十卷外,仅另有《大宋僧史略》三卷和《笋谱》一卷流传迄今。相传徐铉在南唐做官时,尝入澄心堂办公,到飞虹桥头,马不肯前,即使鞭之流血,也不肯走。徐铉乃写信向赞宁请教
赞宁答复道:“下必有海马骨,水火都不能毁,惟浇以腐糟即毁。”徐铉如言掘之,到一丈多深,果然发现一根大兽骨,上胫长五尺,膝下长三尺,积薪焚之,三日不动,以腐糟浇之即烂。又徐铉得到一幅画牛,但那画上的牛,白天啮草栏外,夜则卧栏中,徐谔以为神物,献之李后主煜,煜献之宋太祖,宋太祖以示群臣,没有一个能够说明,赞宁说:
南倭海水或咸,滩碛微露,倭人取诸蚌余泪和色着物,则画隐夜见。沃焦土或风飘举,有石落海岸,滴水碧色,染物则画见夜隐。此二形殆二物所画也。
可见我国古代曾经发现过隐色墨水,赞宁能知其来历。足可见其学识的渊博,不愧为博物学家。
需要指出的是,在赞宁去世之后的数十年间,宋初的排佛运动为儒学大家和士大夫们所继承。其中的代表人物有欧阳修、李觏等。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晚号六一居士,作《本论》三篇,抨击佛教,编有《新唐书》与《新五代史》,凡涉及佛教记事者,均予删除之,其有言曰:“佛法为中国患千余岁……使王政明而礼义充,则虽有佛,无所施于民。”[6]李觏(1009—1059),字泰伯,学者称盱江先生,初持排佛之论曰:“苟去浮屠氏,是使惰者苦、恶者惧、末作穷、奇货贱,是天下不可一日而无浮屠也,宜乎其排之而不见听也。”[7]
针对当时欧阳修等人辟佛的议论,契嵩禅师继承了赞宁的护法事业。著文痛驳排佛论者如章表民、黄聱隅、李泰伯之辈,作《辅教篇》阐明儒佛一贯的思想,以抗其说,轰动当时文坛。诸君读之,既爱其文,又畏其理之胜。故而欧阳修仍不得不称誉他,以至于临终还在读《华严经》。
契嵩字仲灵,自号潜子,俗姓李,藤州镡津(广西藤县)人。七岁出家,十三岁剃发,翌年受具足戒。十九岁游方,下江湘,登衡庐,常顶戴观音像,日诵其号十万声,并博览经传杂著。曾谒筠州洞山晓聪,得其禅法。
庆历年间,至杭州,居灵隐水安兰若。著《辅教篇》三卷和《孝论》等多篇,曾令欧阳修读后惊叹:“不意僧中乃有此郎。”契嵩又上书仁宗,辩佛理应崇的若干点,仁宗览之,诏付传法院编次,又赐予“明教大师”之号。朝中自丞相韩琦以下,莫不延见而称誉。他所居一室,萧然无长物,与人清谈终日,则娓娓不倦。皇祐间,他鉴于禅门传法世系诸说不一,因而依据《宝林传》十卷(唐释智矩著),刊定二十八祖的传承系统,著《传法正宗记》九卷、《传法正宗论》三卷,并附佛祖、相承之像,称《传法正宗定祖图》等,收入《大藏》,更深受朝野尊重。宋熙宁五年六月初四日示化于杭州之灵隐寺,世寿六十有六,僧腊五十有三。是月八日,火化后,眼舌及童真不坏,顶骨出舍利,红白晶洁,状若如大菽者三,又常所持木数珠亦不坏。东坡云:“契嵩常嗔人,未尝见其笑。辩才常喜人,未尝见其怒。予亲见二人皆趺化,乃知二师以嗔喜作佛事。”这是很有见地的说法。契嵩遗书有《镡津文集》十九卷,收入大藏,流传至今,塔在永安院之左。 三、赞宁的“王法为本”和“崇儒为佛事”论
由于赵宋推行控制佛教的政策,引起教团经营的极度困难,此种情况赞宁在《宋高僧传》和《僧史略》中有清楚的记载。为了使佛教在宋代的社会中能够存在与发展,精通儒学的赞宁提出“以王法为本”和“尊崇儒术为佛事”两项主张。
《宋高僧传》是受太宗的敕令而修撰的,这与以前的两部高僧传不同。在上表时称“左街天寿寺通慧大师赐紫臣僧赞宁”,就已经表明了赞宁的立场。僧人在文献上自称曰“臣”的,最早为南唐释恒安撰《续贞元释教录》一书的序文,其次便见于赞宁的《进高僧传表》。《宋高僧传》卷十三《习禅篇》中云:
若相推重佛法增明,酬君主度己之恩,答我佛为师之训。[8]
《宋高僧传》卷十六《明律篇》又云:
慈父多败子,脱或翻恶归善,变犯戒持,或众生之劝修,或名师之训导,假王臣之外护,必法教之中兴。[9]
《宋高僧传》卷十五《义宣传》论曰:
或曰:今沙门姓既为释,名复不讳,言我不随俗谛,云何对君主称臣,莫西域有否
通曰:姓名不对王者,臣妾表疏合然。昔齐帝问王俭,逐令见称名,至唐萧宗朝,始见称臣,由此沿而不革。良以沙门德,日就衰微,一往无复矣。又以法委国王,诚难改作,王谓为是,楷定莫移。故佛言虽非我制,诸方为清净者不得不行。
《大宋僧史略》卷下《菩萨僧》云:
佛法污隆,王臣制作,遇其抑勒,知复奈何。凡百学徒,观此思事。[10]
从这几段话可知,赞宁认为,要护持佛法,顺应王法是必由之道。在《宋高僧传》记载了许多自唐朝以下至五代十国宋室诸帝护持佛教的事例,使之与废佛诸帝结局的悲惨互相对照,特别是对吴越王钱氏崇佛的事例记述颇详,大概是希望太宗也能如吴越王那样盛行崇佛之事吧!
赞宁也深知,佛教学者欲使儒者心服,必须精通外学。在《僧史略》总论中提倡三教调和的理论,赞宁设问曰:以一介比丘之微力,何以能中兴佛道
答曰:释子不知法、不修行、不勤学科,更不明本起(因缘),当不能以副帝王中兴之业。先师之著述虽多,然后人多滞于一方,不知儒释道三教循环之理,有帝王而三教兴盛,此三教所以应助帝王。儒自三王以降,道在五帝以前,行王道尚帝道。而释氏之门,其教以慈悲为本,变化暴恶,悟人死神明不灭之理,以天堂地狱明赏罚之别。三教是一家之物,万乘是一家之君,视家不宜偏爱,偏爱则竞生,竞生则损教。己在其内,自然不安。及己不安,则悔损其教。不欲损教,则莫若无偏。三教既和,故法得久住。所以在《僧史略》结语的最后,赞宁提出沙门要崇儒信道的主张:
信于老君先圣也,信于孔子先师也。非此二圣,曷能显扬释教
[11]
对于赞宁的三教调和论,后来的禅僧慧洪评之为不足取法的世俗之论。但是,作为赵宋初期佛教界唯一的耆宿,赞宁在当时不得已采取这样的态度,自有他的苦衷:(1)长久由吴越崇佛朝廷的保护下,体验出繁荣佛教之道。(2)在中原因君主感情之好恶屡屡废佛,对于后周世宗淘汰佛教及五代君主之破佛,颇有切肤之痛。(3)作为中央的僧官,与对佛教抱有恶感的士大夫常相接近,对赵宋初期的政情非常理解。(4)受江西儒僧的影响,自己亦有儒学造诣,常与这些儒僧为友。在以儒教伦理传统为中心的君主专制社会,宋代帝室对佛教的信仰并不是根本的,佛教教团须绝对服从王权。佛教与儒教拮抗是相当困难的,除了迎合统治者的意旨之外实别无良策。正如《禅苑清规》中所说:“皇帝万岁,臣统千秋,天下太平。”这表明历代僧人试图保持的这份独立地位早被王权所取代。
赞宁提倡三教融合是历史的必然,三教调和虽都是立足于本教而融摄其他两者,佛教得儒教而广,儒教得佛教而深,佛教的精神与儒教传统文化进一步糅和,潜移默化,深入到中国文化的中枢部分,以至改造了儒家世界观,把佛教长期酝酿发展成熟的心性之学渗透到作为宋学代表理学的内部。
在赞宁以后,如智圆的《闲居编》、契嵩的《辅教编》等都主张三教融和、三教并存的理论。宋初以来,因王朝交迭而对佛教的处境有直接体验的赞宁,可以说是这一理论的先驱者。
结 论
由上可知,赞宁旨在藉佛教思想以调和儒家学说,因其生当宋初儒学复兴佛教式微之际,故有其时空与学术背景之限制,然以其卓然睿智,剀切儒家学说之精义,深契佛教哲学之本质。尤其于天下之士排佛甚炽之时,提出以王法为本的立场,明儒释之道一贯,以显其思想之特色,使三教的鸿沟变小,终至蔚成一源!
[1]王禹偁:《小畜集》,第186~196页。
[2]以上均引自王禹偁:《小畜集》,第186~197页。
[3]见《宋高僧传》卷首《进高僧传表》、《批答》,《大正藏》册50。
[4]孙明复:《小集·儒辱》。
[5]石介:《徂徕集》卷五《怪说下》。
[6]《欧阳文忠公集》卷十七《本论下》。
[7]李:《盱江集》卷二十《广潜书》。
[8]《大正藏》册50,页790上。
[9]《大正藏》册50,页812上。
[10]《大正藏》册54,页253上。
[11]参见《大正藏》册54,页254下、页255上。
《赞宁三教思想初探(隆德)》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