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22]
“无心”即无得、无证。希运说:
心即无心,得即无得。
心亦不可得,复何求哉!学般若人,不见有一法可得。
无一法可得,无一行可修,此是无上道,此是真如佛。[23]
黄檗希运站在般若空观立场上,多次引用《维摩诘经》来证明“无心即无得”的无得而得的般若实相思想。他引用《维摩诘经·众生品》说,“菩提无住处,是故无有得者”,“学般若人不见有一法可得,绝意三乘,唯一真实不可证得。谓我能证能得,皆增上慢人。”[24]“无心”只能当下即是,不能视之为对象化存在去观想、执著,故说“心自无心,亦无无心者。将心无心,心却成有。[25]”
要当下无心,顿悟成佛,须离一切言语文字经教。希运反复强调:
道在心悟,岂在言说?言说只是化童蒙耳。[26]
三乘教纲只是应机之药,随宜所说,临时设施,各各不同。[27]
如今说菩提涅槃真如佛性二乘菩萨者,皆指叶为黄金、拳掌之说。若也展手之时,
一切大众若天若人,皆见掌中都无一物。[28]
所以只有于念念相续而无住著、于念而无念、于相而无相,“直下无心默契”[29],方可见性成佛。希运批评“时人只欲得多知多解,广求文义,唤作修行,不知多知多解翻成壅塞。”[30]明心见性,解脱成佛,本质上属于具体实践的体证问题,而不是抽象的逻辑思辩问题。一切言语文字经教,只是接引学人的权宜方便,若要真正悟道,只能靠自己实践体悟,超越一切逻辑思辩,“默契而已,绝诸思议,故曰:言语道断,心行处灭。”[31]
要而言之,“无心”就是希运引《金刚经》所说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般若心,“道”即是涅槃佛性、真如实相。“无心是道”反映了黄檗希运运用般若实相去融摄、会通涅槃佛性,并使二者结合在当下一念之心上的禅学思路。
三、“空如来藏”
黄檗希运的禅学始终坚持荡相遣执、诸法性空的般若精神。他说:
十八界既空,一切皆空,唯有本心荡然清净。[32]
有亦空,无亦空,尽恒沙世界元是一空。既若如此,何处有佛度众生,何处有众生受
佛度!何故如此?万法之性自尔故。[33]
般若重在荡相遣执、不舍不著,“不坏假名而说诸法实相”。[34]所谓“实相”,就是缘起性空、无相之相。如《金刚经》所云:“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诸法性空,万法皆如。黄檗希运在坚持般若精神时,并未放弃《楞伽经》中“如来藏”思想。他说:
诸佛菩萨与一切蠢动含灵同此大涅槃性。性即是心,心即是佛。[35]
大道本来平等,所以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心性不异,即性即心。心不异性,名之为
祖。[36]
黄檗希运坚持如来藏恒沙佛法佛性观念,使他与大乘空宗及牛头禅宗所表现出来的虚无主义相区别。但是,黄檗希运主要从般若实相学的立场去理解《楞伽经》中的“如来藏”思想,从而提出“空如来藏”思想。他说:“如来藏者,更无纤尘可有,即是破有法王出现世间”,“所以如来藏本自空寂,并不停留一法。”[37]如来藏本自空寂,故唤作“空如来藏”。以自性清净的如来藏来取代“性空”一名,只是一种方便设施。《大智度论》云:“毕竟空即是毕竟清净,以人畏空,故言清净。”[38]同样,只是“以人畏空”,故言清净如来藏。实际上,“空”即“如来藏”,“如来藏”即“空”。如来藏虽有实体、本体的姿态和架势,其实亦空。希运说:“从前所有一切解处,尽须并却令空,更无分别,即是空如来藏。”“道场者,只是不起诸见,悟法本空,唤作空如来藏。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39]
马祖道一的洪州禅,“其明显特点,是重新突出《楞伽经》的地位”。[40]但是,洪州一系的禅学思想并非属于《楞伽经》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系统。《楞伽经》云:
如来藏自性清净,转三十二相入于一切众生身中,如大价宝垢衣所缠。[41]
体性明净,而有矿秽之垢,若人虽念宝性,不以方便种种磨治,终无得净。[42]
按照真常唯心论系统,《楞伽经》在实践观法上,预先设立真性、净心作为禅修目标,须通过“方便种种磨治”功夫,转染还净,舍妄归真,方可见性成佛。如葛兆光教授所言,“只要沿着《楞伽》、《起信》的内在理路顺流而下,就必然走到北宗禅渐修的思路。”[43]马祖道一的“触类是道而任心”、“道不用修”,黄檗希运的“无心是道”、“直下顿了自心本来是佛”,实与《楞伽经》“方便种种磨治”之“渐净非顿”的思想旨趣相距甚远。
尽管黄檗希运重视《楞伽经》如来藏思想,但其禅学思想并非属于《楞伽经》真常唯心论。就其本质精神而言,希运禅法思想实属般若实相学。然而与大乘空宗不同的是,希运接受了《楞伽经》如来藏思想,承认有“本源真性佛”、“真心本佛”和“性自本来清净”,只是“不可定量言之,但当体会契之即是。”[44]希运说:“一切众生本心本体本来是佛,不假修成,不属渐次。”[45]“本心本体”就是般若空慧:“般若为慧,此慧即无相本心也。”[46]由此看出,黄檗希运主要从般若实相学的立场去谈“真心”、“本心”和“本源真性佛”,体现出一种以般若为本、以空摄有、空有相融之精神。“空如来藏”思想重点落在般若性空上,而不是《楞伽经》所侧重的清净如来藏。“空如来藏”思想的提出,表明黄檗希运更加自觉地坚持般若实相思想。
总之,无论是“即心是佛”、“无心是道”,还是“空如来藏”,都表明希运非常自觉地坚持般若荡相遣执、无住无著、无得无证之精神。“自心本空”,“心即无心,得即无得”,“佛性同虚空”,“如来藏本自空寂”。希运说:
不即不离,不住不著,纵横自在,无非道场。[47]
终日吃饭,未尝咬著一粒米;终日行,未尝踏著一片地。[48]
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境惑,方名自在人。[49]
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即世而出世的活泼、圆融之禅境,正是“不坏假名而说诸法实相”之般若精神的真实写照。吕澂先生说:“南宗禅法的根本精神贯串着无相、无住,又特别提般若行,在《大般若经》里发挥无相、无住最透彻的《金刚般若经》,恰恰给他们很好的根据。”[50]这一判断基本上是正确的,黄檗禅法更是将南宗禅法的般若精神作了极大的发挥。物极必反,“我欲于此建黄檗宗旨”[51]临济义玄,其“无位真人”、“无依道人”之思想及“排斥三藏”、“毁佛毁祖”、棒喝交驰之宗风,就其其本精神而言,是把般若无住无著、一切皆空的思想推向极端的结果。
《黄檗禅学命题中的般若实相思想(蒋九愚)》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