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用,头上安头也;主中主,物我双忘,人法俱泯,不涉正、偏位也。”49这就是说,临济禅是就师徒关系上讲宾、主的,而曹洞禅是就体、用关系上讲宾、主的;以体、用关系说,便不离曹洞宗旨——偏正回互。良价还批评临济禅,说它的四宾主无法“辨得”:
阿那个是阇梨主人公?僧日:见祗对次。师日:苦哉,苦哉!今时人例皆如此,只是认得驴前马后,将为自己。佛法平沈,此之是也。客中辨主尚未分,如何辨得主中主?50
临济禅继承和发扬洪州传统,以心性为起点,根据庄子所提示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51思想原则,提倡“平常心是道”的学说,主张“立处即真”的自悟,强调了意识主体的自觉。义玄认为,“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饭,困来即卧”52;佛道“触目皆是”,只要“处处不疑”,“随处作主,立处即真”,便“无不甚深,无不解脱”。人与道没有间隔,自然相合,本来相契,故义玄有偈云:“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认得性,无喜也无忧”。53而曹洞禅的“回互”学说认为,“回互”关系适用于一切方面,包括道与人之间。所以良价有偈颂云:“道无心合人,人无心合道。欲识个中意,一老一不老。”54这一偈颂与他的得法偈相对应。这表明,良价从“道”的角度来看人,又从“人”的方面去悟入道。“道无心合人”,是说“道”无所不在,遍与一切,并非有意合人而自然合人。“人无心合道”,是说人虽本来无事,而虚妄如幻,自己造成与道的距离和隔阂,所以要“无心”,才能与道相契合。“人”与“道”有回互关系,但人并不就是道;真如本体是永恒的,而万物却是暂时的,所以说是“一老一不老”。这些,相当于得法偈中所说的“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这一见地显然比临济的要多出一段葛藤。
那么按照曹洞的见解,既然人与道表现出距离和隔阂,因而禅僧不仅需要懂得体用、理事的“回互”理论,而且还应借助静坐默究手段,才能加以克服,从而完成“人”(主体、偏、事)与“道”(客体、正、理)之间的融合统一。良价说:“直须心心不触物,步步无处所,常无间断,始得相应”;“才有是非,纷然失心。”55这就要求禅僧们具有自药山惟俨一脉相承下来的很高的坐禅工夫。由此终于至宋代而形成“默照禅”,所谓“默照禅”曹洞禅师天童正觉在所作《默照铭》中认为“默为至言,照惟普应;应不堕功,言不涉听”;“廓尔而灵,本光自照;寂然而应,大用现前”。56认为端身静坐、入定看心、合目闭眼、潜神内观、息虑静缘,便可彻见诸法本源,以至于悟道,达到与佛祖同一境界。因此“默默忘言,昭昭现前”就是参悟的正道。而临济宗由于与曹洞宗在思想、风格方面有所不同,所以在它们的发展过程中,到宋代则形成与曹洞“默照禅”相对立的“看话禅”。所谓“看话禅”,就是要就公案中的一句话头死死参究,因此大发凝情,力求透脱。此看话禅的创始人是临济禅师大慧宗杲,他还从自己所创“看话禅”角度猛烈攻击“默照禅”。指出,曹洞宗一味教人“闭目合眼”、“摄心静坐”、“忘情默照”,追求偏正“回互”、理事“圆融”,其结果只会使人“转加迷闷,无有了期”,距离禅宗“明心见性”的“顿悟”教旨越来越远。57临济宗虽然如是批评曹洞的“默照禅”,但中国曹洞宗后来传入日本,日本曹洞宗便是以“只管打坐”为坐禅要决,注重静坐默然,于静坐中开悟,继承的仍然是宋代默照禅的传统,而且在当今的日本佛教中此曹洞禅法还尤为兴盛,又远播欧美,影响深远。
又曹洞宗“偏正回互”说,可以看作是对华严宗和天台宗某些思想的综合及改造,同时它又是通往宋代理学唯心主义理事关系学说的桥梁。石头希迁的《参同契》说,“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58这“门门一切境”已与华严理事关系论有密切联系,是对华严宗“十无碍”说的运用。曹洞宗“偏正回互”学说在对希迁《参同契》发挥的同时,吸收了华严理事学说和天台“水波之喻”。洞山良价的《宝镜三昧歌》表现出与华严宗法藏“镜灯之喻”相一致的理事圆融观;他还通过“无情说法”公案,接受天台“无情有性”说,把真如佛性移入众生,把佛变成人的内心世界。
在中国佛教八大宗派里,华严宗是最注重理事关系的一个宗派,华严宗创始人法顺(也名杜顺),依据《华严经》,宣扬法界缘起的思想,把佛教最高境界的真如世界称作“理”世界,着重阐发了从“理事无碍”到“事事无碍”的思想受到武则天等最高封建统治者的欢迎。“理事无碍”,是指现象与本体无二无别,无碍圆融。华严宗的大成者法藏认为,理与事的关系是体与用的关系,而体用是相即的、统一的。他说:
事虽宛然,恒无所有,是故用即体也,如会百川以归于海。理虽一味,恒自随缘,是故体即用也,如举大海以明百川。59
法藏进而认为,“理遍于事”、“事遍于理”,其中起根本作用的是“理”。“事”只是虚幻的,无自性的,它们不能独立存在,必须依靠理。同时,根据体用相即原则,理又须在具体的事中得以体现。杜顺说:
能遍之理,性无分限;所遍之事,分位差别。一一事中,理皆全遍,非是分遍。何以故?以彼真理不可分故。是故一一纤尘,皆摄无边真理,无不圆足。60
能遍之事,是有分限;所遍之理,要无分限。此有分限之事与无分限之理全同,非分同。何以故?以事无体,还同理故。是故一尘不坏,而遍法界也。61
这就是说,真如本体不可分割,但寓于每一有限的事中;同时,事物虽有分限,却全同于理,每一事物都摄真如本体。法藏将这一理事无碍关系概括为“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同一本体显现为纷然杂陈的各种事物,是为“一即一切”;千差万殊的事物归结为同一本体,是为“一切即一”。为了说明上述原理,法藏曾
为学不了者设巧便,取鉴十面,八方安排,上下各一,相去一丈余,面面相对;中安一佛像,燃一炬以照之,互影交光。学者因晓刹海涉入无尽之义。62
每一镜中,不止有其它镜的影,而且有其它镜中的影的影。在为武则天讲《华严经》“法界缘起”观时,法藏又以殿前金狮子为例加以说明:
狮子眼、耳、支节,一一毛处,各有金狮子;一一毛处狮子,同时顿入一毛中。一一毛中,皆有无边狮子;又复一一毛,带此无边狮子,还入一毛中。63
一全是多,方名为一;又多全是一,方名为多。多外无别一,明知是多中一;一外无别多,明知是一中多。64
华严宗“理事无碍”学说,最终要想说明的是: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如本体的映像或体现,它们在真如之体的作用下,圆融统一,没有矛盾冲突。华严宗这种理事关系学说后来为天台宗荆溪湛然接受,并由此而发展建立起“无情有性”说。湛然认为,佛性是永恒的精神实体,世界的一切都是佛性的具体表现:“一尘、一心,即一切生佛之心性”,因此,
万法是真如,由不变故;真如是万法,由随缘故。子信无情无佛性者,岂非万法无真如耶?故万法之称,宁隔于纤尘;真如之体,何专于彼我?65
真如佛性既是世界之本源,它遍于一切,无所不在,则无情必应与有情一样具有它。湛然认为,现象只能作为精神实体的变现而存在;现象虽多种多样,但最后的精神实体只有一个,即真如佛性:
是则无有无波之水,未有不湿之波。在湿讵间于混澄,在波自分于清浊。虽有清有浊,而一性无殊;纵造正造依,依理终无异辙。66
真如是不可分的,万法所体现的真如之体应是完整的;但万法又统摄于真如。天台宗学者论述的这种真如与万法的关系,便是与华严宗一致的理事关系。
理学受《华严》思想和华严学说的影响,早已是公认的事实。但是,理学家并非由直接研究《华严》而受其影响,主要的是通过禅学。而在禅学各派中,与华严学说最为相近的,当数曹洞禅。程朱理学的许多重要学说、观点,带有曹洞禅“偏正回互”理论的应迹。 程颐在《程氏易传序》中说:“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67这一“体用一源”说,与曹洞宗“偏正回互”学说的核心“五位君臣”说有紧密联系。“五位君臣”旨在说明体用(理事)的圆融统一,实现“君臣道合”的理想境界。“体用一源”说受其影响,也强调体用关系上的统一,以为即体即用,离体故非用,而离用也非体。
朱熹还提出与“体用一源”说相联系的“理一分殊”说,他认为,宇宙最根本的理只是一个太极,太极是不能分割的整体,是谓“理一”;万物各有不同的理,万物各自的一理分别体现了太极的整体,是谓“分殊”。他说:“伊川说得好:理一分殊,合天地万物而言,只是一个理,及在人,则又各自有一个理。”68他又说:“太极只是天地万物之理,在天地言,则天地中有太极;在万物言,则万物中各自有太极。”69朱熹这种观念不仅在思维方式上受了曹洞宗“回互”学说的启发,而且在理想境界上也有某种承袭关系。朱熹在论及“格物穷理”时认为,认识的至极是“一旦豁然贯通”。在他看来,格物是认识的初步,通过格物,体验分殊之理;分殊之理把握了,便能实现对太极之理的顿悟。根据“理一分殊”原理,他指出“万物各具一理,而万物同出一源,此可以推而无不通也。”70既然万物都是一理,只要把个别事物的理穷尽了,其它就可以类推。这种说法,既与曹洞的“即事而真”相同,而且也同法眼的“一切现成”一致。不用再举例了,总之程朱理学以“理”为最高范畴,不厌其烦地谈论理事关系、道器关系,从这些就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对曹洞禅理的吸收融合,为己所用。可以说曹洞宗偏正回互之理事观,为宋明理学提供了本体论的哲学资料。同时也反映出中国佛教与中国传统思想的相互融合、相互吸收,而这一点又尤以禅宗之中的曹洞宗最为明显,其五位说就反映了这一特质,这可以看成是五位说在曹洞禅法中的又一意义。
曹洞宗又以“五位君臣”、“五位王子”、“王种内绍外绍”等充满封建伦理色彩的概念来表述“偏正回互”虽说是为了便于禅僧接受而采取的一种比喻方式,但在比喻的应用过程中,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出其中受传统儒家伦理观念影响的印迹。《宝镜三昧歌》中说:“臣奉于君,子顺于父。不顺非孝,不奉不辅。”71这显然已超出了通常比喻的意义。在有关“五位王子”的释义中,曹洞宗完全以现实生活中的伦理原则展开,如“朝生王子”颂有:“万卷积功彰圣代,一心忠孝辅明君,”72又如“内生王子”颂有云:“只奉一人天地贵,从他诸道自分权。紫罗帐合君臣隔,黄帘阖垂禁制全。”73
曹洞禅与传统的儒、道的融合,还可举一突出的例子。在《宝镜三昧歌》中,有关五位的“偏正回互”的解释,直接借用了《易经》的原理。它以《易经》中阴、阳二爻的对照变化来展开自身偏、正二位的回互圆融。阳爻“ ”表示正、体、君、空、真、理、黑,阴爻“ ”表示偏、用、臣、色、俗、事、白。《宝镜三昧歌》云:“重离六爻,偏正回互,迭而为三,变尽成五。”就是说,取《易经》“离”卦之爻回互迭变可成“三位”,在此基础上再予变化则成“五位”。具体变化是:“离”卦“ ”,首先予以重迭,成为“重离”卦“ ”;再取“重离”卦中间二爻置于上下,成为“中孚”卦“ ”;然后又取“中孚”卦的中间二爻置于上下,则成“大过”卦“ ”;若再取“大过”卦的中间二爻置于上下,则可还原成“重离”卦。所以是“三变而止”,即“迭而为三”若取“重离”卦的中爻回于下,则可成“巽”卦“ ”;若取“重离”卦的中爻回于上,则可成“兑”卦“ ”。这样,合起来共成五卦变化,所以称“变尽成五”。这就是说,曹洞宗“偏正五位”的成立和变化与《易经》“离”卦的变化道理相通。
在此基础上,本寂的《五位旨决》直接把“君臣五位”和《易经》上述五卦的某些思想结合起来,说:
正中来者,大过也,全身独露,万法根源,无咎无誉。偏中正者,中孚也,随物不碍,木舟中虚,虚通自在。正中偏者,巽也,虚空破片,处处圆通,根尘寂尔。偏中正者,总也,水月镜像,本无生灭,岂有踪迹。兼中到者,重离也,正不必虚,偏不必实,无背无向。74
其后,云外云岫在《宝镜三昧玄义》中也说:
重离,《易》之二五。离者,丽也,明也;二五重离也,中正之所也。迭而为三者,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也;变尽成五者,兼中至、兼中到、通前为五也。三则由渐入顿,五则由顿入渐,化众生,同归涅磐。75
他们都有意识把“偏正回互”与儒家经典加以融合,使该宗在教学方面表现出强烈的自家格。
最后要谈谈的是五位说还体现了曹洞宗接引学人稳健、绵密的家风。禅宗五派的思想,一般说来相差无几,都属于南宗,只是由于门庭施设不同,才形成不同的门风而已。以曹洞宗来说其宗风,法眼宗的文益在《宗门十规论》中说:“曹洞宗敲唱为用”。76所谓“敲唱为用”即是说明他的五位之间的相互配合,诸如偏中正、正中偏等各不相同,因而有唱有敲,于中听出他们的偏正来。因此曹洞宗这种“敲唱为用”的门风,就体现在其五位说上。师徒之间常相交接,以回互不回互之妙用,使弟子悟本性真面目,是极其亲切的,也很稳健、绵密,似精耕细作的农夫,应机接人,方便开示,绵密回互,妙用亲切。这和临济宗的棒喝,机峰峻烈,杀活自在的将军风格是不一样的,清代性统所编的《五家宗旨篆要》中,终结曹洞宗的家风云:“曹洞家风,君臣道合,正偏相资,鸟道玄途,金针玉线,内外回互,理事混融,不立一法,空劫以前自己为宗,良久处明之。”77这几句话可谓将曹洞宗的家风概括至尽了。
结 语
综上所述,曹洞宗由石头希迁而药山惟俨而云岩昙晟,至洞山良价、曹山本寂乃大成。由良价和本寂所倡导的五位说,可以说是曹洞宗比较核心的禅法思想。其五位之偏正回互说,无论是在中国禅宗史上,还是中国思想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对后代学术思想产生深远的影响。五位之偏正回互,表示着理事的圆融无碍,从而开创了以理事关系为判断标准的南禅五家之风。曹洞宗 “敲唱为用”的门风,稳健、绵密、妙用亲切,也曾使得当时天下的学者,归者如云。因此尽管禅林中有“临天下,曹一角”的说法,但宋代以后,禅宗五家中,毕竟只有曹洞宗和临济宗流传,而其余三家均失传。后来,曹洞宗又传入日本,分宗立派。近代以来,又远播欧美,波及甚广。
《略述曹洞宗之五位说(法缘)》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