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不挂。”遂禮拜。退,才行叁五步。峰召曰:“袈娑角拖地也。”師回首。峰曰:“大好寸絲不挂。”
這段早年大師的話是參話頭“機鋒”之最佳個案。玄機在轉語上之敏捷,近乎無懈可擊,但是雪峰到底是老禅師,見招拆招,毫不大意(如“日出”、“雪溶”語意雙關),最後從“性空”立論使身爲女性之玄機,仍然因爲形象問題成爲難以躲避的弱點,這弱點在男性則不甚嚴重。雪峰所以在玄機臨去時突然出招,動機是勘驗她所說的“寸絲不挂”是否真的法性俱空,毫無滯礙結果,玄機功虧一篑。但“非戰之罪也”,即使換作童女迦葉恐怕也會爲形象而辯。佛法當真無比奧妙也。
佛門出家之戒,繁密嚴饬。比丘具足戒多達二百五十條。而比丘尼具足戒更多達叁百七十余條,稍有懈怠,便已侵犯。佛門從世尊以次,高僧和尚何其多也,但得道比丘尼寥若晨星,如本文所引之玄機修爲近于上上,終亦自暴其短于寸絲不挂。禅門話頭機鋒之銳毫不容情也!
從機用言,雪峰真正發揮了“大機貴直截,大用貴頓發”的創意(根據文獻記載,禅門這位雪峰是嶺南雪峰,曾直谒六祖,輩分很早。後來青原宗之雪峰義存禅師則是後輩)。
大概這“寸絲不挂”名言在最早期流行于禅林,所以也不有另外一段相關話頭。
陸亘大夫一日謂南泉大師曰:“弟子亦薄會佛法。”師便問大夫十二時中作麼生?陸曰:“寸絲不挂。”師曰:“猶是階下漢。”師又曰:“不見道有道君不納有智之士。”(《五燈會元》卷叁)
南泉是馬祖道一大師門下得意弟子,對于自诩“薄會佛法”的陸大夫是用入世法開導,大夫脫口而出“寸絲不挂”是當時禅林時髦名言,但這等名言只能出現一次(猶如今日所謂創作只有一次)後人引用不免有抄襲之嫌,而且囿于前人觀念。這正是南泉說的階下漢,成爲人雲亦雲的思想奴隸。南泉說的“有道君不納有智之臣”文字並不是反智,他在告誡大夫“智不言佛”。但大夫開口便誇誇其詞,事實他並不深入。這等挂在嘴皮上的參學者,往往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也。
雖然同是一個公案,由于其所宣示的佛法大義究非完全雷同,所以在參學時並不是能引用,而當斟酌情況受用前人所說之名言或話頭。因此,只要肯下工夫,縱使“寸絲不挂”,依舊可以有懈可擊,在這方面就完全靠參學者的推理是否純練圓熟了。如然,同樣可以與老師互較斤兩,這中間一來一往,頗饒禅趣。
首山有念禅師弟子問:“遠聞和尚無絲可挂,乃至到來,爲什麼有山可守?”師曰:“道什麼?”僧便喝,師亦喝,僧禮拜。師曰:“放汝叁十棒。”
首山是臨濟宗第五代高僧。對于“寸絲不挂”典故焉能不知。但這位弟子並不簡單,很明白的,想要用“有無”逼和尚任選一端。依問題分析,的確解不了因,有內在矛盾。首山轉不了彎,亦只有裝聾作啞,但對方當然看破,得理不饒“喝”了出來,和尚隨之也喝卻是贊許之意。此時無語勝有語,局面擺得很清。這“無絲可挂”對任何“有”山可守和尚都是一個陷阱。首山放了叁十棒找下臺隊亦不過是門面話而已。
二、金剛慧與獨立思考
百丈大師是光大禅門的高僧。他對禅宗教育思想與教學製度的建立有極大貢獻。至于名言佳句,更是字字珠玑。尤其在以學方面,有鞭辟入裏的指導:
夫讀經看教語言,皆需宛轉歸就自己,但是,一切言教,只明如今,鑒覺自性,但不被一切有無諸境轉,是汝導師;能照破一切有諸境,是金剛慧,即有自由獨立分,卻不能恁麼會得,縱然誦得十二韋院典。只成僧上慢,卻是謗佛,不是修行。世間一切諸法莫記憶,莫緣念。放舍身心,會真自在。心如木石,無所辨別;心無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現,雲開日出相似。
百丈教學理念完全出自對佛法的透悟,譬如:
弟子請益:“如今受戒,身口清淨,已具諸善,得解脫否?”丈曰:“少有解脫。未得心解脫,即未得一切處境脫。”問:“如何是心解脫及一切處解脫?”丈曰:“不求佛法僧,乃至不求福智解等,垢淨情盡,亦不守此無無求爲是,亦不住盡住,亦不欣天堂,不畏地獄。縛脫無礙,即身心及一切處皆名解脫。汝莫言有多少分身口意淨,便以爲了。”
百丈這段話與“業緣”有關,有了業緣就會産生對世界的錯誤認知,使宇宙本體真相被虛妄(Maya) 或無明 (Avida)所纏蓋。因此,必須破除無明乃能接觸世界真相,進入解脫境界。
最值得注意的是百丈所說“金剛慧,即有自由獨立分”。他以在早年禅宗的領導地位,能夠一語說出佛教修慧法門中菩薩慧(道慧)十金剛心建立在自由意志上,應該是禅宗在中國文化一種震古铄今的突破。僅僅這“自由獨立”理念就比西洋大哲學家康德的道德哲學叁大設定第一“自由”(亦即自由意志Arbitrary will)早了一千年(注:康德卒于公元1804年,百丈歸寂于唐元和九年正月十七日,亦即公元815年)。
遺憾的是:中國政治思想家對于禅門這名高僧的偉大思想並未垂顧,甚至可以說有意抹煞。至于今日,大多熱中歐洲政治學說的學者,更是不知所雲了!
其實,禅門大師都在這自由意志上奮鬥。前文所引用的“寸絲不挂”又何嘗不是!尼玄機因爲稍有瞻顧便仍被世俗禮法所累,再如何長于機變,終不能列于百丈所謂“心解脫”理念。
因爲文字不能完整溝通佛法,所以空靈藏身文字外,禅宗要求的“不立文字”乃是對個人自由意志的尊重。道理很簡單,立了文字變成認知對象,不立文字可有極大回旋空間,而禅之自由,空靈正是醞釀其中。
欣賞禅盡,無論是山水或人物,布局或用墨最大特色是“留白”,給欣賞者無限想像空間,讓欣賞者盡量抒發個人意境。原作者絕不能定位。六祖慧能大師有次答應當時有一位藝術家替他塑像,文獻敘述說極爲神似;但六祖看了後卻說藝術家“汝善塑像,不善佛性”。這句話充分顯示了禅宗理念可以落實到文化藝術上,當然涵蓋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在內。
僞仰宗智閑禅師初參百丈,後參沩山,師生有下面一段話頭:
沩山問:“吾聞汝在百丈先師問一答十,問十答百,此是汝聰明靈利意解,識想生死根本,父母未生時試道一句看。”師被一問,直得茫然。歸後,將平日看過的文字從頭要找一句答案,竟不能得。乃自歎曰:“畫餅不可充饑。”屢乞沩山說破,山曰:“我若說,汝以後會罵我。我說的是我的,不幹汝事。”師遂將平昔所看文字燒卻曰:“今生不學佛法也,且作個長行粥飯僧,免役心神。”乃泣辭沩山。
這位香嚴智閑禅師後來成爲沩山門下僅次于仰山的弟子。論理他初參百丈(沩山之師)應該懂得百丈的教學理念,遺憾的是求學時百丈化去,方才轉在沩山門下,但沩山教學顯然不同于百丈。從這段文字所敘知道:百丈對初參弟子是盡量啓發其思維,所以有“問十答百”。不過,沩山在接近智閑時,當然早已耳聞宗下有智閑這位高才,亦當然會用較高水准勘驗之。沩山之問是宇宙本體的大問題,對于僅僅了解人空我空現象的初級(小乘)層面弟子並不容易體會。更重要的是:禅門心法不可以見諸文字,則智閑如何可能從經文中求得答案。
沩山說的乃是悟是自悟,別人不能代勞。從文字中找到破鐵銅值不多少。這並不是排斥文字,而是說文字表達能力有限度,思考空間卻是無限大。因此,禅門在義理方面不會作固定性釋,而充分尊重學者自由意志。換一句說來說:禅宗主張創造思想,反對摸擬思想。這等思維也康德主張人應創造自然,不應模擬自然中得見之。
有了這等思維,始足以言話頭“轉語”的理論基礎。轉語就是本文引錄智閑大師的“問一答十”。孔子門下大弟子顔回“聞一知十”亦是懂得轉語的案例。至于“舉一隅不以叁隅反”,反應遲鈍如此,便不能奢談轉語了。從轉語可以勘驗出參學者的功課純熟程度,卻不一定代表研究水准更上層樓。轉語只是教學過程一種輔助方式而已。因之,“對答如流”只可以證明溝通渠道,不能保證品質。
禅門“大用不存規則”名言是話頭轉語的指導原則。從這原則可以參出禅喝、彈指、柱杖、圓相、趙州茶等等,無不可以與文字等價齊觀的溝通符號。
“轉”當然只是過程,目的卻要是提升學者到達菩提境界,因之,轉不能拘搗空鑿虛,仍然有階段性目標。禅門這種“即轉即依”正是要參學步步踏實,以免一腳踏空陷入黑漆筒,更不允許弟子“一空到底”,修來修去百事無成也。
叁、“知而故犯”文字遊戲
禅宗並不特意標榜“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從很多案例得知,禅門參學時出現的正反,橫豎等話頭可以上溯到大乘空宗,印度新吠擅多派研究的辨證法。在中國文化裏,莊子、老子、墨子等等,各家原創思想更有二元互補辯證的源頭。無論是老子《道德經》,黃石公《素書》(張商英作注)、《莊子》內、外篇中的文章結構句法,原作者都能適度排遣兩端論的缺點,建立他們的觀念。今天披閱不免感到生澀,但是比較研究印度宗教哲學以及中國諸子百家盛行時之二千年前文化,應知這等思想正是那些年代的時髦産品。尤其中國春秋戰國那般策士,縱橫學者辯士,無不是個中能手。因此,參學禅門佛法不能數典忘祖。
譬如“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莊子·外篇·胠箧》)這句名言就可以用來比對禅頭參學,因爲莊子正是說反面話。當然,任何人也可以根據個人的認積壓解釋爲反智論、反禮法、無爲說、無情說等等。但亦僅限于後來人的诠釋,究竟“第一義”如何,卻必須原創作者說明。
如果從其他學術觀點對“聖人”與“大盜”的評價,根本不能將這兩個不同類屬的概念聯合起來。因爲聖賢才智平庸愚劣與盜匪是建立在一般認識的道德規範…
《破禅的智慧 第叁篇 神喝中的正反偏全》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