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對的現實問題,故學佛者或菩薩不但要自己離苦,希望他人離苦,更要幫助他人離苦。佛教強調慈悲,是因爲人世間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痛苦,而人人都希望快樂,這樣,幫助衆生離苦得樂則是諸佛菩薩發菩提心、滿衆生願實踐的核心內容。每一衆生都珍惜自己的生命,都不願受到他人的傷害。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慈悲的首要條件就是尊重不傷害他人生命,因爲他人的生命同自己的生命一樣,都希望得到保護。再從緣起法來說,每一衆生都無法獨立生存,而必須依靠衆緣,這樣,每一衆生的苦惱和喜樂同其他衆生都保存著一種內在的關系。如果說我們需要慈悲,他人也需要慈悲。由此緣起法展開,個人與他人乃至社會的利益關系是一致的,人們可以認識到自己和他人不二,即慈悲他人即是慈悲自己。一個人無法唯自利而不利他、或損人利己、或損己利人。自利和利他是同體的,也就是說損人即損己、損己即損人。[6]正如Anguttara Nikaya所說:“具明慧之人不想傷害自己、傷害他人、或者傷害自己和他人,而利益自己、他人、自己和他人、以及整個世界。此人具明和智。”[7]
佛教的慈悲以衆生之苦爲基礎,與樂拔苦爲目的。一般而言,苦之越深,離苦的希望也就越迫切;同時,也只有倍受痛苦之人才會更深刻地理解佛教,從而更堅定地尋求苦的解脫。苦的解脫一般需要靠自己的力量,但是當自己無能爲力,或力不從心時,他力就成爲一種必然的選擇和依托。早期佛教強調了自力,但並沒有完全否定他力,大乘佛教菩薩思想進一步強化了他力重要性,慈悲理念則爲他力提供了理論基礎。菩薩看到衆生受苦越深,悲心越切,行爲也就越果勇,這樣,佛教的慈悲成人們信仰佛教的主要動力之一,他力拯救也變得越來越重要了。在較早的佛教經典中,慈悲是四梵住的一部分,與喜舍同等。大乘佛教則把慈悲同智慧等同起來,是成佛的二足之一。《大智度論》卷二七雲:“除二邊說爲中道,佛以慈爲首。”《大般涅槃經》卷一四則進一步說:“慈即如來,慈即大乘,大乘即慈,慈即如來。善男子,慈即菩提道,菩提道即如來,如來即慈。”(《大藏經》一二卷,698頁下)。
中國佛教強調慈悲,一方面,這是佛教思想自身發展的結果,另一方面與中國社會的發展有著密切的關系。大乘佛教起源于印度,發展于中國,同樣地,菩薩慈悲思想在中國得以豐富和成熟。衆所周知,小乘佛教先于大乘佛教傳入中國,爲什麼大乘佛教後來者居上,成爲中國佛教的主流?大乘菩薩慈悲救護的理論可能扮演了重要角色。自佛教傳入的東漢末年直至唐宋,中國大多時間和地區都處于兵荒馬亂的戰爭之中,各種社會矛盾層出不窮,天災不斷。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平民百姓痛苦不堪,但是他們又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改變這樣的狀況。這樣,一方面,菩薩慈悲思想成爲人們痛苦生活中的依托和解脫痛苦的希望,另一方面,佛教爲了契合人們的需要,強化了菩薩慈悲救度的精神。經過四–五百年的演變,慈悲思想和實踐中國化,成爲中國宗教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民間,這種思想和實踐的發展強調了祈求菩薩保佑的一方面,人們把菩薩看成是崇拜的對象和皈依的庇難所,從而逐漸淡化乃至忘失了慈悲的另外一個方面,即如何學習菩薩的慈悲,利益他人。雖然祈求、昐望、乃至等待佛菩薩救苦救難是大乘佛教慈悲的一部分,但是,行菩薩道,利樂有情、幫助他人脫離痛苦,拯救他人于災難之中,這才是菩薩慈悲的真實意義,也才能真正體現大乘佛教的精神。
慈與悲在梵語或巴利語中是兩個獨立的概念。慈Metta or Mitra原指朋友或親近之人,即友好慈愛之意;悲(Karuna)原意爲哀、憐、或同情,即悲憫、哀愍之意,即當別人受苦受難時,賦有悲愍者的心也會隨之而戰栗,因此而生起代人受苦或解脫他人痛苦的意念和行爲。[8]中國大乘佛教傳統常常把慈悲組合在一起,共同構成菩薩實踐的主要內容。正如前面所說,在聲聞乘佛教中,慈悲與喜舍共同構成四梵住,由此可以看出,慈悲的重要性並不突出,主要用于禅修方面,是一種心靈或精神上的訓練,即以慈悲之心觀想和憶念一切衆生,希望他們離苦得樂,故慈悲常作名詞用。正如《經集》中所說,慈是利益和安樂他人的心願,悲是除去不利他人或有害他人之苦的希望。[9]《長部》經雲:“諸比丘,什麼是修行者于財富?諸比丘,有修行者,以與慈相俱的心遍滿一方,又遍滿二方、叁方、四方,如是,以廣、廣博、無量、無怨、無害慈心,遍滿上下縱橫,處一切處、一切界。以與悲相俱的心…。”[10]同時,修習慈觀者也能得到慈悲的保護,猶如甲胄在身,刀、毒、水、水皆不能害。[11]慈與悲在《阿毗達磨大毗婆娑論》合爲一詞,故有大慈大悲的說法。如同兩人同時在岸邊行走,都看到一人落溺河中,眼看有生命危險。其中一人隨即大聲呼喚他人來救命,而另一人則奮不顧身地跳入水中,把溺水者救起。前者即是小悲,而後者則是大悲。(《大藏經》卷二七,頁428)龍樹在《大智度論》卷二七中說:“小慈但心念與衆生樂,實無樂事;小悲名觀衆生種種身苦心苦,憐愍而已不能令脫。大慈者念令衆生得樂亦與樂事;大悲憐憫衆生苦亦能令脫苦。”(《大藏經》卷二五,頁256中下)小慈小悲但用心而不見于行動,大慈大悲既有拯救之心,更重要的是把這種心念落實于行動之中。[12]四梵住中的慈和悲爲一般僧衆修習之法門,而大乘佛教的大慈大悲是難行道,唯發大心成佛的聖菩薩才能做到。正如龍樹所說:
菩薩見衆生生老病死苦、身苦、心苦、今世後世苦等諸苦所惱,生大慈悲救如是苦,然後發心求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亦以大慈悲力故,于無量阿僧只世生死中心不厭沒;以大慈悲力故,久應得涅槃而不取證。以是故,一切諸佛法中慈悲爲大,若無大慈大悲便早入涅槃。(《大藏經》卷二七,256下)
大乘佛教的慈悲點強調了實踐,故慈悲常作作動詞用。《法華經.安樂行品》說“慈悲于一切,不生懈怠心。”龍樹在《大智度論》卷二七卷說:“大慈與一切衆生樂,大悲拔一切衆生苦。大慈以喜樂因緣與衆生,大悲以離苦因緣與衆生。”(《大藏經》卷二五, 頁256中)世親在《十地經論》卷二中亦說:“慈者同與喜樂因果故,悲者同拔憂苦因果故。”(《大藏經》卷二六,頁134上)大乘佛教的慈悲落實于與樂拔苦的行動上,但這種行動並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唯有佛菩薩。從小乘佛教的慈悲到大乘佛教的大慈大悲,原本重在指人與人之間的慈悲關系上升到佛菩薩與人之間的“慈悲者”和“被慈悲者”、“救護”和“被救護”之間的關系。正如中村元教授所說:“于是慈悲從人與人的關系,轉變爲佛對人的功用,而人對慈悲變成是被動的。人與人之間的慈悲,從當初的宗教意義隱沒,成爲只是一種世俗的同情或哀憐,是佛對衆生的慈悲的一模擬或世俗形態。”[13]這樣,慈悲的理念神聖得高不可攀,唯有佛菩薩才能難行能行、慈悲他人,而一般衆生要做的只是接受或等待菩薩的慈悲恩賜。也許正因如此,中國大乘佛教菩薩思想也逐漸發展至偏于尋求菩薩的慈悲,不知慈悲仍學佛者個人之應行,究其根本原因就是慈悲被理想化,人們忘失了慈悲中的人本性和主動性。
慈悲是人的本性,慈悲之行是人性本份的回歸。《大般涅槃經》卷叁二雲:“大慈大悲名爲佛性。”(《大藏經》卷一二,頁556下)一切衆生必得大慈大悲,一切慈悲之行皆是佛性的呈現。人人皆具佛性,故個個應該慈悲。慈悲包含但又超越一般人世間的相對的愛和憐。龍樹認爲,慈悲有叁,即衆生緣、法緣、無緣。其中,無緣慈悲即大慈大悲,唯佛菩薩具之。諸佛菩薩以諸法實相智慧給予衆生,令其覺悟慈悲體性,即自具慈悲之性,這才是無緣大慈大悲。龍樹說:“……無緣大悲名具足,所謂法空乃至實相亦空,是名無緣大悲。菩薩深入實相,然後悲念衆生。譬如人有一子,得好寶物則深心愛念,欲以與之。”(《大藏經》卷二五,頁417中)慈悲就是以般若空智,教化衆生悟入諸法實相之理,[14]也就是視一切衆生平等、內具真實智慧。[15]一切衆生雖都有此無緣慈悲,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實踐。法緣和衆生緣慈悲則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而是應該做到的。
佛教曆史曾有“大”“小”之爭。大乘佛教批評小乘佛教,稱其爲“自私”,而不知“利他覺他”。大乘佛教強調了大慈大悲,但問題是,即使是大乘佛教徒是否能夠真正地實踐菩薩慈悲,或者是否正如太虛大師所說,說大乘而行小乘。中國佛教有豐富的慈悲思想,也不乏實踐,但理論的展開似乎大大超乎于實踐,而變得頭重腳輕。大乘佛教慈悲思想並沒有完全在社會實踐中落實,佛教徒、特別是僧團主動從事社會慈善公益的實踐並不常見。這一方面固然是社會政治因素造成的,另一方面,也許是因爲大乘佛教對慈悲理念的神聖化,致使人們難以在生活中實踐,故落于理論的空談、或誇誇其談。佛陀行菩薩道時,舍身飼虎、甘願抛棄自己的國家、妻子兒女,這些當然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更有違于中國傳統社會的倫理常規。再有,就一般民衆而言,希望得到他人慈悲總要比自己實踐慈悲來得容易,這樣祈求菩薩慈悲,自己現成地接受其慈悲則成爲中國一般民衆的普遍心願。其實,佛教的慈悲重在“予”,而不是“取”的實踐,旨在用自己的身心代衆生受苦、救衆生危難、與衆生喜樂。如何恢複佛教慈悲的本來面目,並在當前佛教建設中實踐,則成爲每一個佛教徒應當考慮的內容。當前,佛教在中國快速發展,但主要表現在寺院經濟方面。佛教經濟財富的積累似乎超過了精神財富的發展,這給佛教發展帶來“一時千載”的考驗,但同時也僧團帶來“千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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