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和當下——臨床對話過程中正念的運用
戒幢佛學研究所 徐鈞
一、了了分明
我今天講的主題“穿越和當下”。“穿越”是目前很時髦的一個詞,關于它在這個主題裏的含義,等一會兒我會具體介紹。
首先引用《四念處經》關于“四明覺念”的一段經文:“在進退之際,應了了分明所作何事;在瞻視凝睇之際,應了了分明所作何事;……在大小便利之際,應了了分明所作何事;在行、住、睡、醒、語、默之際,應了了分明所作何事。”
意思是說:對于當下身心發生的事情都要了了分明。
在座諸位,對自己現在的狀態是否了了分明?在這個會場上,當你聽到一些內容的時候,你的內心會不會忽然穿越到某種想象的情境當中?現在聽到我說“穿越”,有人可能聯想到最近流行的一部“穿越劇”——《步步驚心》,然後想它的劇情,産生一連串的想法,甚至感覺自己似乎置身在那個故事的世界裏邊。如果你這樣想的時候,忘記了當下的狀況,對于正在發生的事情並不了知,那你就“穿越”了。
參加過密集禅修的人通常都有這樣的經驗:當你正在禅堂裏打坐,對自己的呼吸或者其它身心現象進行觀察,雖然你的身體坐在蒲團上,你的心卻忽然“穿越”了。你的心有可能一下子跑出去,就像開無軌電車,跑到哪裏算哪裏。等你醒過神來,一小時的坐禅已經結束。
在正念的練習當中,對當下有了了分明的知覺,這是很重要的,也是最基礎的。
而在“穿越”的狀態當中,有一個此刻存在和彼刻遺失的問題。德國有一個心理學研究,用高速攝像機二十四小時跟蹤拍攝一個人,研究結果是發現一般人有大約百分之七十的時間都在做白日夢,沒有活在當下,而是活在“穿越”的狀態裏面。現在“穿越劇”這麼流行,我覺得和人們的這種常態也有一定關系。
對于當下不了解,也就是主體感喪失,用佛教的話說就是“失念”,就是處于“散亂”或者“掉舉”的狀態,而這種狀態實際上非常消耗能量。
二、回到當下的療法
這次論壇上,濟群法師告訴我們:禅修可以開發般若智慧。即使你目前不打算開發般若智慧,正念對你也很有好處。倘若你對自己的事業或者學業想要有比較好的發展,你就需要和當下的自己在一起。現在有針對中小學生的一種訓練,名叫“注意力訓練”,針對有些學生在學習過程中不能集中精神的情況。這種訓練與對于當下的觀照就有一定的關系。
正念的練習有助于修改我們那種經常“穿越”的狀態。在這裏,“正念”指的是靜態的正念練習,也就是安坐下來進行。當然實際上正念的練習方式遠不止此,正念也可以在動態中練習,如經文中所說,在行、住、語、默中都可以進行。
現在有一些心理治療方法采用的是靜態的正念練習方法,比如國際上流行的正念減壓療法(MBSR)就是這樣。
在心理咨詢的互動當中,有的來訪者願意用靜態的方式練習正念,但也有很多來訪者不願意。有時候,治療師請一位來訪者坐下來,教他練習正念的方法,由于這位來訪者不了解正念,他可能覺得自己這樣做是被治療師控製了,而他不想被控製。這是我在思考的一個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治療師是否可以幫助來訪者在動態中提起正念的觀照。
治療師運用正念協助、正念實踐等方法,意義在于幫助來訪者增加體驗的機會,而不是回避體驗的機會。
在很多神經症和情緒性問題當中,都會發生一個關鍵的行爲:回避體驗。
我接觸過不少焦慮症患者、強迫症患者,當他們驚恐發作的時候,實際上出現的都是這樣的問題。
有一位來訪者是焦慮症患者。當他焦慮的時候,他當然很不舒服;當他不焦慮的時候,他能夠放松下來。可是接下來問題很快又出現了。比如有一次,他比較放松,正在悠閑地曬太陽,這時候他突然想到:“我怎麼不焦慮了?”這一想,麻煩就大了。他接著想:“我怎麼可能不焦慮?”于是他開始有點焦慮起來。焦慮一旦産生,他變得更加不安,他想:“我不要焦慮!我不要焦慮!……”越這麼想,焦慮越厲害,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他鑽到裏面出不來,驚恐就發作了。這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此時,當來訪者試圖回避,采用一些替代的方法或分心的方法回避自己的這種體驗,非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讓他們更深地卷入他們的情緒。
關于回避體驗的反作用,在認知科學裏面有一個著名的“白熊實驗”,是上世紀90年代在美國加州完成的。這個實驗,大家可以現場試一試:規定你們現在5分鍾之內不能想“白熊”這個詞。實際上我們會發現,如果我們不要想“白熊”,就會産生反效果,越是不讓自己想,腦子裏越是想得厲害。
在美國加州進行這個試驗時,把接受試驗的人分爲兩組,先讓大家看白熊,然後讓其中一組人不要想“白熊”,另一組人可以想“白熊”,就這樣進行了5分鍾。可以想“白熊”的人們很正常,很放松。不可以想“白熊”的人們,心裏卻不斷地冒出“白熊”這個詞,5分鍾結束之後依然如此,甚至過了兩叁月之後,其中有人還會想到“白熊”,這已經有點強迫症的味道了。
後來在美國的弗吉尼亞大學進一步做了一個試驗:針對失戀的人。許多失戀的人情緒極端痛苦。試驗的方法是把一批這樣的失戀者分爲兩組,要求其中一組人每天花十五分鍾時間
主動去想那個失戀對象,要求另一組人不去想失戀對象。過了兩周,第一組人,也就是主動接觸這種痛苦體驗的人,他們的痛苦體驗都大幅度減弱了。而第二組人的痛苦體驗變得更深,而且泛化了。
正念的練習就是體驗當下。當我們培養來訪者的正念時,幫助他們不回避自己的體驗,或者在對話當中理解這種體驗。
在臨床治療當中,就是促使來訪者和當下發生關系。
當然,想要激活來訪者的正念,治療師必須首先有正念,否則在談話當中,很容易就被來訪者帶跑了。不過治療師的傾聽也很重要。我們允許來訪者訴說,但在這個過程中,有時候幫助來訪者對當下産生正念。這種幫助可以在對話中自然進行,不必嚴肅地告訴來訪者:“我現在教你正念!”
我講一個相關的心理咨詢案例。有一位來訪者是貓狗恐懼症患者,當他在街上看到貓,他就會很害怕。關于這個話題,我與他對話,一邊對話一邊觀察他的舉止和眼神。
治療師:你上周又遇見貓了?
來訪者:是,當時我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一只流浪貓,我好怕。(這時來訪者的狀態尚在當下,他只是平靜地敘述過往的事情。)
治療師:你是怎麼遇見的?
來訪者:我下了車,正在往家裏走,忽然看見人行道旁邊有一只黑色的貓,它盯著我,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會撲上來咬我。(來訪者已經激活了恐懼感,回到遭遇流浪貓的場景中。)
治療師:你覺得它會撲上來咬你,很害怕。(治療師設身處地表達來訪者的感覺。)
來訪者:是啊!真是很擔心啊!這貓什麼地方不能待,一定要待在我回家的路上……(來訪者表情緊張,手握拳,說話帶點哭腔。)
他的這種狀態缺乏正念,在認知上也不太正確。他在想:既然貓隨處可待,那麼如果以後它經常出現在這裏怎麼辦呢?這時候,他就“穿越”了。他穿越到了未來,創造了一個未來的場景——每一次他路過這個地方,都會遇見這只貓。這下子他就慘了,這是他承受不住的,他就崩潰了。
我們嘗試使用正念。我開始連接來訪者,我提醒他:現在是什麼時候——幾月幾日幾點幾分,現在你是正在回家的路上,還是坐在咨詢室的沙發上?這是做一個區分,區分當下的狀態和穿越的狀態。來訪者覺察自己的現狀,就從那個穿越的景象當中出來了。
治療師:現在的感覺跟剛才的感覺有區別嗎?
來訪者:現在的感覺比較放松,剛才很緊張。
治療師:你現在還能感覺之前的感覺嗎?
來訪者:可以,但沒有剛才那樣緊張了。(這時,他可以回憶,也可以陳述,但不會太難受。)
我以前治療過一位抑郁症的來訪者,他也有類似的情況。當他的抑郁症開始好轉,他覺得:“我患抑郁症已經五年了,現在好了,很舒服。”可是他馬上想到:“以前抑郁的感覺到來時,總是排山倒海,我根本沒有辦法面對啊!以後抑郁症重新發作怎麼辦?”于是他的恐懼感就生起來了,他把未來和過去連接到一起,創造出一種狀態,然後他就又掉進去了。
在心理治療中,關于這樣的“穿越”,我們可以怎樣使用正念的方法幫助來訪者,是最近我一直在考慮的事情。
再舉一個案例,這是西方心理學家斯特恩關于當下的案例。
來訪者:今天我不在這裏。(來訪者已經做過很多次咨詢,這一次他又來了,卻說自己不在這裏。也就是說,來訪者不在當下,喪失了對當下的主體感,“穿越”在某種記憶、想像、感受中。)
治療師:哦!(雙方進入了6秒鍾的沈默。)
來訪者:是的,今天我不在這裏。
治療師:你今天在哪裏呢?
來訪者:我不知道。有些不在這裏,有些在這裏,有些連接。
接下來經過一番醞釀,治療師的詢問對來訪者的意識狀態産生了作用,來訪者開始辨識出當下狀態的某些感受,正念意識開始啓動。然後雙方又已進入了一次比較長的沈默,治療師提供空間給來訪者進行感受加工。
來訪者:上一次心理咨詢當中發現的一些東西,讓我有些煩惱,但我不確定是不是要談這個東西。
治療師:我明白了……你還在我們的上一次治療那裏。
來訪者的煩惱得以表達出來。因爲這個煩惱是有關心理治療師的,治療師以接納的態度給予回應,協助來訪者回歸到當下的真實對話中,並調整了彼此的距離,重新開始新的對話階段。而這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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