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與理性——佛教信仰的特點、誤區及其提升
聖凱法師
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阿諾德說:“詩歌拯救世界”。“詩”與“思”,也許原本就是人的兩種最基本的精神存在方式。“詩”是一種本能的、審美的方式,訴諸于情感;“思”是一種經驗的、判斷的方式,訴諸于理性。而海德格爾說:“人在大地上詩意地棲居”,則在尋求著“詩”與“思”的融合,激情與理性的交彙,這也是一切宗教、哲學所尋求的終極。
一百年前,一場有關“佛教非宗教非哲學”、“佛教是宗教又是哲學”的爭論,引起了人們對佛教特質的思考,開始尋求佛教區別于其他宗教及哲學之所在。佛教作爲一種世界性宗教,它的産生和發展不僅反映了人們精神世界的心理需求、情感需求,而且反映了人們的社會生活中的道德需求和善的追求。在世界各大宗教中,佛教突出了其智慧的特色。孫中山先生說:“佛教爲哲學之母,救世之仁;研究佛學可以補科學之偏。”梁啓超說:“佛教的信仰,是正信而不是迷信,是兼善而不是獨善,是住世而非厭世,是無量而非有限,是平等而非差別,是自力而非他力。”梁啓超先生的高度概括,可以作爲我們把握佛教信仰特點的指南。
一、佛教信仰的特點
丹麥神學家克爾凱郭爾在《基督徒的激情》一書中指出,“信仰的對象是另一個人的現實,與他的交往是一種無限的關注。……信仰的對象是教師的現實性,——即教師確實存在。因此,信仰的答案必定爲是或否;因爲信仰的答案與教條無關,它與教條真實與否這一問題無關。”克爾凱郭爾認爲,信仰是對所信仰對象是否存在的信仰;如果沒有信仰,當然也就談不上幸福;同時,信仰與學說無關,與這種學說是否真實也無關。
所以,作爲一種信仰,其實是一種感情上的確認與相信,並且因爲這種確認與相信而獲得力量,從而在思想與行爲發生一系列變化。所以,一種信仰是感情與理性融合的産物。如果感情重,偏于信仰,離開理性的駕禦,則形成狂熱的盲目信仰,會形成“邪信”、“迷信”;如果著重理性,對一切事物均抱著懷疑態度,抹煞道德價值,則會走向“不信”的反宗教道路。“邪信”是由于缺乏正確的理性判斷,同時由于受到情感上的誤導,從而在思想與感情上形成一種邪惡的信仰,偏離人生、社會的道德規範,這是一種危險而且有害的信仰,如“*輪功”這種邪教組織的信仰。
“迷信”則是由于對信仰對象沒有經過理性思考而不加分辨,處于盲目的附和狀態。其實迷信的心態不只在宗教裏面才有,現實社會則有種種形形色色的迷信:有的人喜歡歌舞,迷信歌舞是人生唯一的快樂;喜歡賭博、遊蕩的,迷信縱情逞暴可以解決人生一切苦惱。此外,各種“迷”的心態無非都是一種迷信,球迷確認自己球隊、球星的至上性,爲其輸贏而歡喜、悲哀;歌迷沈醉在自己的音樂與歌星中,可以爲見歌星一面而自殺;錢迷則迷信金錢萬能,……但是每一種迷信就如同經中所說:“積聚終消散,崇高必墮落;合會終當離,有生無不死”,都是虛妄不實、短暫無常的,像沙上的城堡,如空中的樓閣,既經不起時間的考驗,也耐不住人事的變遷,隨時會崩坍潰散的。
邪信與迷信就像一條繩索,束縛了我們開朗的人生,給我們帶來很多無意義無價值的苦惱,使我們的人生不能獲致究竟解脫,不能求得光明的世界。迷信更像一付枷鎖,把自由自在的世界都鎖住了,把清淨如滿月的人格都埋藏了。
因此,無論是個人的修養與提升,還是社會的繁榮與發展,都需要一種“正信”。那麼,佛教的信仰則是一種“正信”,有其自身價值與意義。佛教信仰有如下幾個特點:
1、激情與理性的合一
佛教是大覺世尊從大悲智海中流露出來,那是充滿了智慧、仁慈、光明、清涼的一種言教。所謂正信的佛教,就是正確的信仰、正確的信誓、正軌的信解、正直的信行、真正的信賴。正信的宗教,必須是必然如此、本來如此、普遍如此。如果一種宗教經不起這叁種條件的考驗,那就不是正信而是迷信。
“信”是進入佛教的初門,被視爲最重要的入手處。《華嚴經》說:“信爲道元功德母,長養一切諸善法,斷除疑網出愛流,開示涅槃無上道。”《大智度論》卷一也說:“佛法大海,唯信能入。”《大智度論》比喻說,如人進寶山,山中蘊藏著許多寶藏,而信仰如同雙手,在佛教的智慧寶山中,才會有所收獲。因此,要想獲得佛教的利益,一定要具備信仰。
在佛教中,“信”是指身心如一、內外一致的崇奉、相信。信仰作爲一種追求,是一種精神與感情世界的活動,很難用有形的、有價的物質去比較。有的人常常感到自己沒有主宰,不能確立中心的目標,這是因爲他本身還沒有信仰所致。沒有信仰的人,往往不能使思想統一而産生力量。信仰如同我們的家;家,使我們的生命有所依靠。
同時,每一種信仰都有一種信仰對象,作爲佛法中的正信,強調真實、功德、作用等。佛教的信仰,強調相信釋迦牟尼佛是確實存在。同時,釋迦牟尼佛是功行圓滿的覺者,具足智德、斷德、恩德等叁德,他的道德是圓滿清淨的,跟隨這位人天的導師,可以使我們的道德更崇高,人格更完美。
我們信仰的對象,要具有圓滿的正法。佛法的道理,不偏不倚,因此叫正法。佛法的道理,放諸四海皆准,適用于任何的時、空、人、事。因爲佛法超越時空,不受任何限製,因此它是圓滿的。
所以,佛教中的信仰雖然強調信仰的激情,但是非常重視信仰的理性。佛法中信仰,是透過考察與分別,了解到信仰的對象,具有真確(實)性、功(德)性和功用(能)性。佛法中的信仰以理智爲基礎;從理智出發而加強信心,從智慧體認而陶冶的信仰,理解愈深切則信心愈堅強。這種信心能引發我們向上向善,不但對信的對象上有“高山仰止”之情愫,而且進一步也想達到同一境地!
梁漱溟先生說過:“西洋文化的特征,是宗教的,信仰的;中國文化的特征,是倫理的,理性的。”其實,在佛教文化中,宗教是哲學的,哲學是宗教的。所以,佛法作爲一種信仰,表現爲激情與理性的合一。依佛法說:信,當然是重于感情的;但所信的對象,預想爲理智所可能通達的。理性的思考不僅是抽象的空洞的知識,而所證知的,必須有著真實的內容,值得景仰與思慕的。
常見一般對佛法頗有研究的知識分子,理解力雖強,但缺乏信仰的激情,所以佛法不能在他們身心中生根,更不能獲得佛法的真實受用。信仰是一種情結,一種割舍不斷的“情結”,無論是你身處何方,無論世界發生多大變化,它會使人從內心世界裏生起一種認同感,以佛法的教理來觀察社會、人生,以佛法來指導自己的人生,以佛法作爲自己的歸宿,願意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佛教!信仰畢竟不是一種純粹的理性,如果沒有這種情緒,即使對佛法的智慧與佛陀偉大的人格産生多大的認同,但是他仍然不會將佛教作爲自己的生命,佛教在這些人的心中仍然是一種外在的客體。
佛教生活是包括了信仰要素,當我們瞻仰那些泥塑佛像,手捧著那些佛陀的遺教,會有一種天生的神聖感。有了信心才能滌除內心煩惱──貪、瞋、我慢。信心猶如明礬,放進濁水中,濁水不得不淨。人生現實社會苦惱重重,能使我們空虛苦悶的心境,獲得愉悅、安定和充實。但是,如果沒有經過自由思考、理智陶冶,則其信仰永遠跟在他人走,這只是自我陶醉,屬于盲目的、反理智的迷信。佛教的信仰經過智慧觀察,在信仰中不廢理性,故無一般宗教重信不重解的弊病。
這是一個信仰荒漠的時代,因爲人類認爲自己的理性可以戰勝一切,也可以了解一切。但是,隨著人類文明的飛速發展,人類已經進入科技信息時代,人類對外界的認識獲得從所未有的進步。人們登上月亮,還要上火星;人們破解生命的DNA,似乎已經了解生命的結構了。佛法說:人類的知識,勝過一切動物;上天下地,似乎無所不知,卻不能了解自己本身,這是認識的偏差。但是,理性越是發達,物欲越是橫流,我們卻更加不快樂了。人類在內心世界裏呼喚著“原始的田園”,一種詩意的生活。
世紀之交的動蕩,“*輪功”邪教的興起,“9.11”事件在全球造成的恐慌,似乎都在說明人類在渴望著一種安甯與平靜。空虛的心靈永遠無法用別墅、汽車來填滿,因爲那是一種無限的底洞。但是,人類的信仰需要激情與理性的統一,任何的偏頗無論是對社會還是自己,都是有害的。外界的事物都是無常變化的,所以佛法智慧的推求以自我體驗爲中心,真理不從外得,認識了自我,把握住自我後,由內向外,擴大到人生現象界,以外界作爲自我體驗之印證。如對佛法的正確知解,愈高愈深,信仰也就愈深愈堅。沒有經過理性思考的信仰,好像很虔誠,其實是非常浮淺。所以佛教主張從深解中起信仰,確信透過知識的信仰才是深固的。佛法是激情與理性的合一,在激情的信奉中,有一種深徹的理性;在冷峻的理性背後,有一種激情的沖動。能夠這樣的去了解,體驗,實行,則人生前途才充滿了無限光明。
2、信仰貫徹于佛法修學的始終
什麼是信仰,《成唯識論》卷六說:“雲何爲信?于實、德、能,深忍、樂、欲,心淨爲性,對治不信,樂善爲業。”“心淨爲性”,即內心的純潔,不預存一些主觀與私見,惟是一片純潔無疵的心情。有了這樣的淨心,這才對于覺者、真理、奉行真理的大衆,能虛心容受,一直到成佛。“深忍”就是深刻的忍可,即“勝解”。由于深刻的有力的理解,能引發信心,所以說“勝解爲信因”。“樂欲”,是要實現目的的希求,願望。有信心,必有願欲,所以說“樂欲爲信果”。信心,只有在深刻的理解與懇切的欲求中才能顯現出來;而且,是從理智所引起,而又能策發意欲的。信以心淨爲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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