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佛教生態學的理念及其操作盲點
聖凱法師
一、佛教與深層生態學
佛陀對宇宙生命最大的貢獻,在于揭示了宇宙人生是一種緣起,這就是說宇宙萬物之間是一種互相關聯的關系。《華嚴經》用因陀羅網來形容這種緣起,表明了這種關聯的廣泛性與包容性。在這種關聯的網絡中,以人與萬物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身與心的關系爲叁大主軸,從而形成了重重無盡的因陀羅網。
但是,如果我們用佛教來理解生態學,二者之間有驚人的相似之處。生態學是研究生命與環境之間相互關系的科學,廣義地理解生態學這個概念,可以把它解釋成研究關聯的學說。所以,佛教的緣起論與生態學都是說明生命與萬物關聯的學說,這樣似乎又會産生一種新的學問——佛教生態學。當然,這不是想當然的,而是有其內在的理路與根據。
在這關聯網絡中,我們人類從生態環境采撷物質資源,但是在刀耕火種時代,這種關系是十分平靜的;從工業革命以後,人類對大地史無前例地掠奪,遠非任何曆史時期可比。人類已被形容成極度破壞性的寄生蟲,他威脅要毀滅他的主人──大自然──以及最終毀滅自己。
大地是無言的,人類在大地上製造了太多的不平衡,于是大地以沙塵暴、洪水、溫室效應來表示抗議。這樣,我們人類似乎覺察到大地的憤怒,我們應該反醒自己對大地的行爲,因爲這種不平衡同時危害到人類本身的生存。當我們反醒之際,發現這種不平衡來源于人與人的關系和它的社會結構裏的不平衡,正是他造成大自然失調的主要因素。
在目前國際社會中,關切環境問題可以分爲兩種作法:一者是實際保護運動,如防治染汙、保護動植物、反對核擴散等;二者是爲生態保護尋找一種理論上的依據,如從形上學、認識論、宇宙論、倫理學等方面,認爲關心環境不僅需要改善人類與環境的關系,也需要改變人類自身的生活方式與生活態度,這被稱爲“生態哲學”、“大地倫理”、“深層生態學”。從“深層生態學”出發,我們才有可能對人類與環境的關聯學說不會停留在認識的表層,因此生態和環保不只是科技的問題,而是人文問題,這其中包含有價值觀和信念基礎。
目前在中國流行的理論都是先從西方傳過來的,中國社會已經習慣于“外來和尚會念經”。其實,西方深層生態學是因爲探討生態環境的各種危機,將問題的症結歸根于西方文明的人類中心主義。而人類中心主義的根源是基督教的教義,于是他們開始加以批判。因爲,在基督教的教義中,人與自然是主仆關系,上帝付于人具有支配和控製其他生物及事物的權利,這樣人類的任何作爲都是理所當然的,從而激起人類最大的剝削性和破壞性的本能。當代西方批評家赫胥黎(A。Huxley)也曾說過︰“比起中國道家和佛教,基督教對自然的態度,一直是感覺遲鈍得令人驚奇,並且表現出專橫和殘暴的態度。他們把創世紀中不幸的說法當作暗示,因而將動物只看成東西,認爲人類可以爲了自己的目的,任意剝削動物而無愧。”
于是,在尋找解決當今生態困境,只能建立一個不同的世界觀、價值觀和責任感。于是,他們紛紛向東方宗教,尤其是佛教,尋求答案。當環保運動開始後,曾受佛教影響的環保人士中,影響最大的當屬美國詩人斯尼德(GarySnyder),他廣讀鈴木的著作,並且在日本習禅十年。他說:“草木和動物都是人(people)”,這其實就是中國佛教所說的“無情有性”。斯尼德提倡自然界的一切萬物也有其基本權利,如動物有“動物權”,草木有“草木權”,他也相信草木有“解脫的潛力”。與斯尼德相似,艾肯(RobertAitken)也是一個習禅的生態學家,他認爲“人類和非人類(non-human)的萬物之間不應有隔閡,一切衆生,包括草木皆處于開悟的過程中”。在他的環保倫理觀中“瓦石和雲都有其生命權”,人類只有“無我”與“忘我”,才能與萬物建立親密的關系。
所以,現代生態學的發展,西方生態學家已經爲我們佛教提供了許多美好的前景。但是,路怎樣走,這不但取決于我們對生態的關心,更取決于我們對生態的理念。
二、中國佛教生態學的理念
當西方批判基督教的遲鈍時,我們中國佛教界更是遲鈍的可怕,可能都接近于麻木不仁。因爲,每一個時代佛教的發展,都是要解決一個時代所面臨的困惑,都要爲這個時代的發展提供一種清醒的頭腦。佛教最大的社會功能,就是一種清醒劑的作用,可是我們現在佛教界根本沒有時代意識,我們被經濟大潮沖昏了頭腦,社會搞經濟開放,我們佛教也去湊熱鬧。所以,我們自己也困惑了,拿什麼提供給社會呢?
但是,我們偉大的佛陀、祖師大德們已經爲我們提供了許多思想資糧,佛法是最大的寶庫,只是需要我們去挖掘。環保的理念一般來說,無非是清淨國土、尊重生命,這就是我們佛教經常挂在嘴上的“莊嚴國土,利樂有情”。下面,我們簡單介紹有關中國佛教生態學的理念。
1、淨心與淨土
淨土是人類的共同理想,更是佛教徒的共同追求。但是,在佛教的經論中,“淨土”被
稱爲“佛刹”、“佛界”、“佛土”。池田大作先生說:“所謂佛界,就是一種具有無限生命力的實際存在,它來自于探究宇宙和生命的客觀規律的智慧以及對宇宙生命和自體生命一樣的感知,它是建立幸福的真正源泉。”首先,淨土或佛界是完全可以達到的,但是必須通過我們的努力,通過自我完善、自我提升,達到宇宙生命和個體生命的融和,這樣我們就生活在淨土中。
提起“淨土”,一般佛教徒馬上會說那是“西方淨土”。佛陀所宣示的西方極樂世界依正莊嚴,印度世親菩薩在《往生論》中,將西方極樂世界依正莊嚴概括爲叁大類:器世界莊嚴、阿彌陀佛莊嚴、諸菩薩莊嚴,共二十九種莊嚴。其實,每一個淨土都應該是環境淨化、生活淨化、經濟淨化、人群淨化、身心淨化。但是,我們在提倡“求生淨土”時,不要忘記淨土的成就不是憑空得來的,而是必須“莊嚴淨土”。念阿彌陀佛,而不學阿彌陀佛的精神,努力去莊嚴淨土,這就叫做“占阿彌陀佛的便宜”,非真佛子矣!
在淨土的修行,主要是從人性健全的發展著手,因爲作爲凡夫,總有許多欲望,所以阿彌陀佛在建設極樂世界時,就充分考慮到人性的特點,讓人們在淨土中生活時,滿足往生者的欲望,這是順應人性的特點,而且讓人們明白生活本身的意義,從而清淨生活,克服自我中心主義。淨土的生活是著重于人的解脫,一切都是爲了更好的修行。從淨土的種種莊嚴,我們就可以知道阿彌陀佛並不是反對生活本身,而是反對生活享受的貪戀。
近現代佛教的發展,爲了讓更多佛教徒重視現實生活,又提出“人間淨土”,提倡在現實社會建設美麗的淨土。而“人間淨土”與“佛教環保”,其理論依據皆來源于《維摩诘經》中所說的“若菩薩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但是,對這句話的理解,會引起不同的環保理念。
在臺灣佛教界,已經開始從事環保工作。其中,花蓮慈濟功德會所推動的“預約人間淨土”,以及臺北農禅寺和法鼓山所提倡的“心靈環保”來說,當代臺灣佛教界的環保運動,可謂成果裴然。但是,臺灣楊惠南教授對這兩種環保理念提出批評:第一、在實際的環保工作方面,二者都偏于垃圾回收和植樹,未能觸及汙染臺灣環境的兩大汙染源:資本家所開設的工廠,以及已與資本家利益結合的政府;第二、在環保理念的建立方面,二者都有重“(內)心”輕“(外)境”的傾向二者都偏于“心理垃圾”(貪、瞋、癡等煩惱)的去除,卻忽略了外在世界之真正垃圾(土地汙染、河川汙染、空氣汙染、核能汙染)的防治與清理。同時,楊惠南教授還認爲“預約人間淨土”和“心靈環保”之所以有所偏頗、值得商榷的原因,是因爲他們錯誤地以爲︰一己內心煩惱的掃除,即可達到外在世界汙染的徹底清理。他們不了解︰外在世界的清淨,乃是達到內心解脫不可或缺的條件。
在《維摩诘經》中,討論到“淨土之行”時,其實很非常長的一段經文,而後代引用者往往斷章取義,因此引起一些偏頗。首先,寶積菩薩向釋迦牟尼佛,請教“菩薩淨土之行”。佛陀回答說︰“衆生之類是菩薩佛土。”也就是說,衆生有許多不同的類別;不同類別的衆生,應該有不同型態的淨土(佛土)。然後,佛陀詳細開示十七種修習“淨土之行”的德目:(1)直心;(2)深心;(3)菩提心;(4)布施;(5)持戒;(6)忍辱;(7)精進;(8)禅定;(9)智慧;(10)四無量心;(11)四攝法;(12)方便;(13)叁十七道品;(14)回向心;(15)說除八難;(16)自守戒行,不譏彼缺;(17)十善。
然後,佛陀又作一段重要開示:“菩薩隨其直心,則能發行。隨其發行,則得深心。隨其深心,則意調伏。隨意調伏,則如說行。隨如說行,則能回向。隨其回向,則有方便。隨其方便,則成就衆生。隨成就衆生,則佛土淨。隨佛土淨,則說法淨。隨說法淨,則智慧淨。隨智慧淨,則其心淨。隨其心淨,則一切功德淨。是故寶積!若菩薩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
這段經文中又提出十叁個修行次第,總結起來就是“行淨則衆生淨”,“衆生淨則佛土淨”,“佛土淨則心淨”。然後,才說有名的“若菩薩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所以,楊惠南教授指出,“佛土淨”顯然比內在的“心淨”更加必要而根本。這意味著:“佛土淨”是“心淨”的“(原)因”,而不是“(結)果”。也就是說,如果外在的佛土不清淨,那麼,內在的心中煩惱也就無法徹底地清淨。
從經文我們可以看出,淨土的成就是因爲修習“淨土之行”,而我們雖然清淨自己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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