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苦樂中道
佛陀生于人間、長于人間,又于人間出家、修行、成道、說法及滅度,無不彰顯佛教的人間性。八正道作爲四聖谛之道谛,是佛教修行實踐的根本方法。其中的正語、正業、正命是佛教徒于人間實現解脫的正確生活方式,正語、正業能完善正命,正命作爲正語、正業的基礎又能促進二者,正如世人多因不同的生存方式而有相異的言行習慣。一個人的生活方式是否得當,會直接影響他能否從世俗欲望與不良的言行習慣中解脫出來。本章“苦樂中道”即著眼于現實的生活方式來發掘佛教的解脫之道。
對于世人貪著欲樂,佛陀呵欲不淨、贊歎出離;對于外道種種苦行,佛陀則認爲不能以此消盡宿業而盡苦邊。雖然這些欲樂與苦行爲佛所呵斥,但同時,有些欲樂與苦行則爲佛所贊歎,其中關鍵就在于能否以此斷惡修善、盡有漏得無漏。這即是原始佛教的苦樂中道,而這又集中反映爲八正道。
一、世俗樂行
世人爲了個人、家庭或者事業,需要積極進取、努力拼搏來爭取錢財、權勢、名譽、地位,而後讓自己快樂、家庭幸福。或者爲了社會、民族的安定團結、民主富強而兢兢業業、奉獻一生。這樣由己及人的努力奮鬥,無非就是爲了自他人生的幸福快樂、健康長壽、和諧美滿。在世俗人當中,只要符合法律、道德,這樣通過個人正當的努力來謀求物質與精神的享受是無可厚非的。但是一旦貪圖享受、無有厭足而貪贓枉法、損人利己,則是爲法律、道德所反對的。
(一)世人受欲
《雜阿含經》中,佛陀對世人的財富追求,粗分爲上中下叁等。其一卑下受欲者,非法取財,自不享受,也不給親朋眷屬享受,也不供養出家修行人、不求未來生天,整個一個守財奴、吝啬鬼;其二中人受欲者,有時以法有時非法取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但不供養出家修行人、不求未來生天,這是有世俗責任感但沒有宗教信仰者;其叁勝人受欲者,以法取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同時隨時供養出家修行人、求未來生天,這是有世俗責任感又有宗教信仰者。[222]
《中阿含經》中,佛陀將追求財富的世俗人細分爲十種。一者非法無道求財,不自享受,也不給親朋眷屬享受,也不供養出家修行人、不求未來生天;二者非法無道求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但不供養出家修行人、不求未來生天;叁者非法無道求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也隨時供養出家修行人、求未來生天。
對于有時以法有時非法求財者與如法以道求財者,同樣有以上叁種,加上前面叁種,于是共有九種。其中第一種行欲人最下,自己不得利、別人也不得利,現世不得利、來世也不得利。其中第九種行欲人,即如法以道求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同時隨時供養出家修行人、求未來生天,自己得利、別人也得利,現世得利、來世也得利,這是九種行欲人中最上的。
但還有第十種行欲人,如法以道求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也隨時供養出家修行人、求未來生天,同時對于所得財物不染不著,見過患、知出離而受用,自己得利、別人也得利,現世得利、來世得究竟利,這是十種行欲人中最勝、最尊、最妙的。[223]
世人的貪圖享受也影響到修行人對感官刺激的追求,如古印度的順世外道就認爲出世解脫不在于離世苦行、斷絕欲望,而只要順應世間滿足個人的感官欲望,常快樂無憂,即是成就解脫。如漢傳《梵動經》中記載有外道沙門、婆羅門說:“我于現在五欲自恣,此是我得現在泥洹。”[224]這與古今世人的拜金主義、享樂主義完全沒有什麼兩樣。
(二)佛陀呵欲不淨、贊歎出離
世人追求享受,也有比丘如阿梨咤于佛法顛倒受解,說“我知世尊如是說法,行欲者無障礙”。而佛陀無量方便說欲有障礙,如《阿梨咤經》中比喻說“欲如骨鎖”、“欲如把炬”、“欲如火坑”、“欲如毒蛇”、“欲如夢”、“欲如假借”。[225]在《晡利多經》中佛陀也說到幾乎相同的比喻,最後總結說“樂少苦多,多有災患,當遠離之”。[226]
有茂羅破群比丘與比丘尼衆長相共處,遭世人饑嫌。衆比丘勸谏時,茂羅破群比丘于佛法顛倒受解,卻說“我今解如來所說教誡,其有犯淫者罪不足言”。[227]而佛陀以無數方便說淫欲之穢汙,如《增?火滅品?第叁經》中說有人在閑靜處“習于淫欲”、“後便羞恥而自悔過”,佛說此人“如烏”,食不淨後“尋即拭嘴”;若有人“習于淫欲”、“亦不羞恥,複非悔過”,反而“向人自譽,貢高自用”,佛說此人“如豬”,“恒食不淨、臥于不淨”,佛陀告誡諸比丘“當舍遠離”。[228]
世人有欲求,就要付出努力,此有苦惱;求而不得,此有苦惱;得到後又怕生變、失去,此有苦惱;得到後又久而生厭,此有苦惱;一旦生變、失去,此有苦惱。佛陀經中常說五蘊無常、苦、無我,無數方便呵欲不淨、贊歎出離。如說:“欲生諸煩惱,欲爲生苦本”[229], “欲爲大患”、“欲爲大過,現世苦惱,由此恩愛,皆由貪欲”[230], “其諸衆生所有憂苦,一切皆以欲爲根本,欲生、欲集、欲起、欲因、欲緣而生憂苦”[231]。
因爲“欲有障礙”、“欲爲大患”、“欲爲生苦本”,所以佛陀在經中說要離欲、解脫:
比丘當知,凡夫染習五欲,無有厭足;聖人智慧成滿,而常知足。比丘,一切諸行,過去盡滅、過去變易,彼自然衆具及以名稱,皆悉磨滅。是故,比丘,永息諸行,厭離、斷欲、解脫。[232]
在《柔軟經》中佛陀曾自說太子生活的“優遊、從容、閑樂”。爲了太子“好遊戲故”,父王爲他造了叁時宮殿:春殿、夏殿以及冬殿。在宮殿不遠處,又造種種花池,水中岸上長年有花,並派人守護,閑人無路可入。有專人侍奉衣食起居,沐浴就有四人伺候。平日錦衣玉食、山珍海味。此處無有其他男子,唯有女妓以聲色相伴娛樂。太子要是出遊,上佳騎乘就有叁十,侍從前後簇擁,陣勢浩蕩。[233]而律典中則說:
爾時,菩薩漸漸長大,諸根具足,于閑靜處作是念:“今觀此世間甚爲苦惱,有生、有老、有病、有死,死此生彼,以此身故,不盡苦際,如是苦身何可得盡?”時菩薩年少,發绀青色,顔貌殊特,年壯盛時心不樂欲。父母愁憂涕泣,不欲令出家學道。時菩薩強違父母,辄自剃須發、著袈裟,舍家入非家。[234]
釋迦太子在王宮中雖然生活富足、安逸,但見其過患而心不樂欲。佛陀成佛以後,更是遠離諸欲。經中說一婆羅門有女,聰明端正、世之希有,爲求福報獻于佛陀。佛陀心領他的好意,因爲“吾已離家,不複習欲”,所以佛陀再叁推卻“不須此著欲之人”。[235]佛陀組建僧團後,而佛也在僧數,與其衆多弟子一樣持叁衣一缽正命而活,不曾于世間五欲有所染著。
(叁)有欲樂佛所呵斥、有欲樂佛所贊歎
在南傳《行欲人》經中,對于各種行欲人,有欲樂佛所呵斥,有欲樂佛所贊歎。如第一種行欲人,非法無道求財,自不享用、自不喜樂,也不分配于人、不作福業。依此叁處,佛陀呵斥此行欲人。第十種行欲人,如法以道求財,自己享用、自己喜樂,能分配于人、常作福業,又于所得不染不著、見過患知出離而受用。依此四處,佛陀贊歎此行欲人。[236]
對于世俗種種追求享樂的受欲者,佛陀說有的因此將來受苦報,而有的將來因此受樂報。如《受法經》中說世間欲貪重者貪著男女色相,由此得現世樂,但也因此來世生于惡道地獄中,是爲“受法現樂、當來受苦報”。而世間貪嗔癡薄者,不隨欲而生苦惱,以修梵行而爲喜樂,現世五下分結盡,命終後得般涅槃,是爲“受法現樂、當來亦受樂報”。[237]經中又說世間以十不善業爲喜樂者,當來不得解脫,這是“現法受樂、當來受苦報”。世間以十善業爲喜樂者,當來可得解脫,這是“現法受樂、當來受樂報”。[238]對于貪欲著欲、以十不善業爲喜樂的受欲人,佛陀則呵斥;對于不著欲不隨欲、以修梵行以十善業爲喜樂的受欲人,佛陀則贊歎。
《清淨經》中也說到,對于世間五欲即眼貪著色、耳貪著聲、鼻貪著香、舌貪著味、身貪著觸等,以及因此起邪行如殘殺衆生、私竊偷盜、犯于梵行、故作妄語、放蕩自恣、行外苦行而自以爲樂等,爲佛陀所呵責。而對于遠離以上種種惡不善法而得的四禅之樂,則爲佛所稱譽。[239]在《雜?四八五經》中,則說除此禅定之樂,更有欲樂爲佛陀所稱道,即離欲樂、遠離樂、寂滅樂與菩提樂等四種。[240]此中離欲樂,即遠離世間種種欲貪而生起的無欲之樂。遠離樂,即遠離世間種種惡不善法而生起的無取無著之樂。寂滅樂,即是煩惱斷盡、也不再造作煩惱生起之因的無生之樂。菩提樂,即是破除無明、圓滿觀行而生起的智慧之樂。此四種樂能導向出離、趣入解脫,所以最爲佛陀稱道。總之,凡是增長貪著、隨生煩惱、導向輪回的欲樂,此爲佛陀所呵斥;凡是破除貪著、遠離煩惱、導向解脫的欲樂,此爲佛陀所贊歎。
二、外道苦行
古印度婆羅門教中也有人舍棄個人家庭、遠離世俗事務而隱遁于山野樹林間,依乞食而活。這種苦行的風氣到了耆那教,則無不過之。苦行者嚴格限製生理感官欲望,甚至裸體絕食,乃至自虐自殘,試圖以此清淨自己的身心、贖盡過往的罪業,而有種種匪夷所思的苦行。
(一)外道苦行
《阿含經》中多處講到佛陀當時外道的各種苦行。如經中說,苦行外道就其穿衣,或以葉爲衣,或以草爲衣,或以樹皮爲衣,或以珠爲衣,以發毯爲衣[241],或以手爲衣,或著冢間衣,或無衣裸形。就其飲水,不飲酒,不飲惡水,或根本不飲而學無飲行。就其所食,不受請食,不受熟人食,不食魚、不食肉,或一餐一口、一天最多七口爲足,或一餐即一次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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