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章 有無中道
所謂有無,指有見、無見。有見,指確認所說的存在有其真實性。無見,相對于有見,又稱無有見、非有見,指確認所說的存在沒有真實性。如《大乘入楞伽經》中佛說:
世間衆生多墮二見,謂有見無見,墮二見故非出、出想。雲何有見?謂實有因緣而生諸法,非不實有;實有諸法從因緣生,非無法生。大慧,如是說者,則說無因。雲何無見?謂知受貪嗔癡已,而妄計言無;大慧,及彼分別有相,而不受諸法有。[98]
《大乘入楞伽經》中說的有見即認爲生諸法當不有,若本有者便盡得舍。阿難,若比丘樂彼舍、著彼舍、住彼舍者,阿難,比丘行如是,必不得般涅槃。
……
若比丘如是行,無我、無我所,我當不有、我所當不有,若本有者便盡得舍。阿難,若比丘不樂彼舍、不著彼舍、不住彼舍者,阿難,比丘行如是,必得般涅槃。[219]
若是比丘于無我依于有無中道不取、不著、不住,則必得般涅槃。這些經文所說的無我中道,則是超越有無兩種邊見。
雖然無我是佛法的基調,但佛陀並沒有忽視世俗假名我,通過廣說蘊、處、界等分析有情的身心及其活動,讓我們明白五蘊之緣起性、無常性、不自在性與無我性。外道在探究有情身心及輪回的問題時,或說命即是身,或說命異身異,而有此二邊。對于身命二者的關系,佛陀依緣起確立中道見,如《雜·二九七經》:
彼見命即是身者,梵行者無有;或言命異身異者;梵行者亦無有。離此二邊,正向中道,賢聖出世、如實、不顛倒正見所知,所謂緣無明行……[220]
所謂命即是身者,即認爲身與命是一,其中常見者認爲在生死輪回中此身、命常恒不變,斷見者則認爲有情死亡後身命俱滅。所謂命異身異,即身與命是二,各自獨立,其中常見者認爲在生死輪回中命會舍此身而就彼身,斷見者則認爲命與身先後壞滅。此中所說的命,與外道之靈魂、佛教之我大致相當。關于身與命的關系,佛陀依緣起而說不一不異的中道見,即舍離命即是身與命異身異的邊見,不做無益的爭論,而說無明緣行乃至老死,無明滅則行滅乃至老死滅,以此說明生死輪回的原因與究竟解脫的道理。雖然“身”“命”兩者與“我”在概念上不同,但身與命同屬世俗我的生命現象,所以本章“無我中道”中述及佛陀身與命不一不異的中道見。
爲破除世人關于我之有見與常見,佛陀宣說無我,否認有常恒、獨立、自在的主宰體。爲破除世人關于我之斷見,佛陀也說無常之我、變異之我、假名之我,以此成立業果相續與生死輪回。佛陀說無常恒我又不執無見、不墮斷見,說假名我又不執有見、不墮常見,這遠離有無二見、常斷二邊的無我見,即是原始佛教之無我中道。但因爲衆生長夜執持邪見、邪行,他們很難理解佛陀的無我教法,而誤解佛陀爲無有見者或斷滅論者。如佛陀在《雜·四〇五經》中比喻說“一毛爲百分,射一分甚難,觀一一苦陰,非我難亦然”。[221]將一根毛發再分爲百根更細的毫毛,用弓箭射中其中一根細毫毛,這是很難的。而觀五陰是苦、非我,這比前者更爲困難。所以只有超脫有無、常斷的邊見,才能真正深刻地體會離執去貪、直指解脫的無我中道。
的因緣是實有的,及因緣所生的諸法也是實有的。無見則舉例說受貪嗔癡者卻妄言貪嗔癡爲無,或者名言上分別有而又不承認其實有。但是佛教論典中多就存在之常恒不變性說有說無,如《法蘊足論》:
雲何有見?謂于我及世間,起常恒想,由此生忍、樂、慧、觀、見,是名有見。雲何無有見?謂于我及世間,起非常非恒想,由此生忍、樂、慧、觀、見,名無有見。[99]
《法蘊足論》中說的有見指認爲我及世間爲常恒,無見則相反,是認爲我及世間爲非常非恒。可見經論中關于有無二見有不同的說法。
而原始佛教經典如《大乘入楞伽經》一樣,主要是就存在的真實性說有說無,這在本章下文中會有具體說明。少智少識的世人或外道,見諸法生時、住時生有見而執有、執常,見諸法變時、壞時則生無見而執空、執斷。佛陀正見世間集而不著無見,正見世間滅而不著有見。佛陀也依真實說有說無,說有知爲緣起有而不執有,也不起增益而生常見;說無說空知爲緣起滅、常恒不變異法空而不執無、不執空,也不起減損而生頑空、生斷見。這即是原始佛教的有無中道、空有無礙。
一、有無與常斷
有關有無二見與常斷二見這兩對邊見的相互關系,在漢傳論典與大乘經典中,一般都說它們有等同關系。如《大毗婆沙論》:
有見者即常見,無有見者即斷見。諸惡見趣雖有多種,無不皆入此二品類。[100]
這主要是因爲就有無見的區別,論典與大乘多數經典側重有無常恒不變性,而原始佛教經典則強調所說存在有無真實性,如《雜·叁七經》中佛說:
雲何爲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比丘,色無常、苦、變易法,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如是受、想、行、識無常、苦、變易法,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
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謂色是常、恒、不變易、正住者,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受、想、行、識常、恒、不變易、正住者,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101]
無常、苦、變易的五蘊是真實存在的,佛陀說有;而常恒、不變易、生樂的五蘊並不真實存在,佛陀則說無。在原始佛教中,佛陀說有說無是依其真實性而言。
就常斷二見來說,認爲現世的存在于過去、現在、將來都是常恒不變的,是爲常見;認爲現世的存在現在有但將來會斷滅、無所有的,是爲斷見。常斷二見都立足于現世的存在而分別常斷的,如果現世就不存在,那就無從說常說斷了。而有無二見的關鍵點就在于存在的真實性,確認存在的真實性,則爲有見;否認存在的真實性,則爲無見。如果確認現有存在的真實性同時又確認其常恒不變性,這才是常見。可見常見必是有見,有見不一定是常見,如無常之有。如果確認現有存在的真實性而將來會斷滅無所有,這才是斷見。可見斷見是將來無,無見不一定是斷見,如過去無、現在無、叁世無。這種關系從下文的原始經典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來。
二、佛斥外道有見
南傳《相應部》中提到,有外道認爲有我、我所及我體。[102]有我,即有此我能作主宰。有我所,即有我所能主宰的對象。有我體,即此我有實體。外道多以有我、我所爲正見。
或有外道認爲有我于此世間死後爲常恒、永住、不變易。[103]這是外道基于我見而認爲此我于生死輪回中爲常恒不變。
或有外道認爲有我死後爲有色無病之我、爲無色無病之我、爲既有色又無色無病之我、爲非有色非無色無病之我、爲一向樂無病之我、爲一向苦無病之我、爲樂苦無病之我、爲非苦非樂無病之我。[104]這是外道關于此我死後種種形態的想像。
外道或說有我,或說有我于世間爲常,或說有我于死後爲種種我,這是外道關于我的種種有見。其中我是常爲有見中的一種。
在漢譯《雜阿含經》中,還提到外道其它種種有見。如說有“大梵自在,造作自然,爲衆生父”,[105]有我與梵“一切不二、不異、不滅”。[106]印度婆羅門教早期的《四吠陀》中,提到世界最初的唯一的原理而稱爲“生主”、“原人”或“造一切主”。至《梵書》時代則明確爲具有神格的梵——大梵天,由此大梵天創造世界及衆生。又至《奧義書》時代,將世界大我之梵與生命個體之小我統一起來,修行的目的就是將小我融入大我,實現梵我合一而達圓滿。
又如有外道說有七種元素,如地、水、火、風、苦、樂、命等,非作非所作、不動不變。[107]這七種元素構成了一切有情,而這七元素本身不經製作、不經形成,非所創造、亦無創造主,自然而有,各自獨立,永恒不變。由于命等是常恒不變的,所以沒有殺生也沒有殺生者。
以上外道種種有我見,其中多屬常見。針對外道種種有我見,佛說五蘊世間無常、苦、無我,如南傳《相應部》:
“諸比丘!因有色,由取色,由現貪于色,而起如是之見:此是我所,此是我,此爲我體。受……想……行……因有識,由取于識,由現貪于識,而起如是之見:此是我所,此是我,此爲我體。諸比丘!汝等于意如何
色是常耶
是無常耶
”
“大德!是無常。”
“乃至受、想、行、識是常耶
是無常耶
”
“大德!是無常。”
“乃至不取彼而起如是之見:此是我所,此是我,此爲我體耶
”
“大德!不也。”
“所見、所聞、所思、所知、所得、所求、意之所伺是常耶
是無常耶
”
“大德!是無常。”
“無常者,是苦耶
是樂耶
”
“大德!是苦。”
“不執取無常、苦變易之法,而起如是之見:此是我所,此是我,此爲我體耶
”
“大德!不也!”
“諸比丘!聖弟子于如是六處斷疑惑,于苦斷疑惑,乃至于順苦滅道斷疑惑者,諸比丘!此聖弟子名爲預流,有不墮法,決定爲趣叁菩提。”[108]
因爲五蘊世間的一切是無常、苦、無我的,所以不應當執取爲我、我所、我體。其它種種有見,或執取五蘊而起不正見,如說有我于此世間死後爲常恒、永住、不變易及有此世間常恒不變;或執取所見、所聞、所思、所知、所得、所求、意之所伺而起不正見,如說梵我一如、有梵創造世界(詳見無我中道);或執取于苦、現貪于苦而起不正見,如說有我死後爲有色無病之我、爲無色無病之我、爲既有色又無色無病之我、爲非有色非無色無病之我、爲一向樂無病之我、爲一向苦無病之我、爲樂苦無病之我、爲非苦非樂無病之我。[109]
叁、佛斥外道無見
南傳《相應部》中提到,有外道認爲無我、無我所。[110]因爲我與我所只是名言而沒有任何實質,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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