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享受、財産或權力;渴望被愛、羨慕或敬畏。
總之,我們試圖建立自己的「個性」-一個角色、一張人格空洞的面具,但是這種滿足官能渴望的企圖必定失敗。如果假想的自我擴張想象的範圍,也就是藉由延伸外圍來擴展,它與充滿敵意或誘惑世界的接觸點,也會隨之增多,煩惱與匮乏的累積便無法避免。人們認爲,只要藉由滿足貪欲,就可以把取諸于外在世界的事物或他人,變成自我或我所有的一部分,成爲「我」和「我所」。
但就算自我能從外在世界不斷地掠取,卻永遠無法完全地吸收,仍殘留了無法分解的外來物質,漸漸堆積,緩慢而深入地改變身心的結構。這個過程最後將在有機體的崩潰-死亡中結束。在某個程度上,這是正常的、經常存在的程序,就如消化和吸收食物的固定程序一般 (6)。但若感官的渴愛過度成長,而主人變得毫無抵抗力或抵抗力微弱時,便自然地導致「食物吞噬食客」,也就是渴愛與尋求官能滋養的勢力如此強大,削弱了人心的其它功能,特別是針對最文雅和特別的人們而言。不節製感官的渴愛,使得人格「沒有特色」與「非人化」;它減少人類的特性,並將我們帶到沒有或缺乏人性、接近動物的危險層次。
特殊的官能享樂可能很容易變成習慣,甚至具有強迫性,再次使我們降低至犧牲意識控製、動物行爲本能的層次。爲感官的渴愛所支配的生活,可能使我們變成只有感官刺激、渴愛和感官滿足而反應遲鈍的人。不受約束的感官,相對降低了我們選擇的自由,而且經由輪回,可能使我們下墮到低于人界的惡道。我現在談這些不是爲了說教,而是強調感官的渴愛對心理所産生的影響,並顯示朝向真正人類解脫進程的含意-朝向增加我們謹慎負責的道德選擇。
◎無有愛
喪失個性所帶來的威脅是,當人情緒高昂而沈浸于狂喜時,感官的渴愛趨向明顯與其相反的「無有愛」(vibhava-taNhA)。古老的智慧認爲:愛神和死神-熱烈的愛與死-關系密切。
無有愛-企求不存在,也許可以比喻爲個人生命河流的泛濫。河水拍擊河岸-限製個人的邊界,由令人感到挫敗的限製所産生的痛苦,使它們沖破水壩,追求大海,渴望與海洋合一,將被分割的痛苦投注在想象的一整體中。這有如迷人的曲調「Unbewusst--hoechste Lust!」(「成爲無意識-噢,最高的貪愛!」Richard Wagner,華格納)[3] 及「屈身爲聖母」中對夜晚的崇拜。
從比較簡單的層次來看,無有愛是全然絕望的結果,與沈醉于世間的情況正好相反。因爲生活的變化而筋疲力竭,便渴望長眠不醒,以抗議這個世界無法滿足希求,而尋求自我毀滅,就如同喪失理性的報複者想要玉石俱焚。在某些情況中,暴力與具破壞力的狂熱信念正是源自于此。(7)
最後,這種渴愛以其合理化的形式,表現爲斷見(uccheda-diTThi),展現出各種不同類型的唯物哲學,遍布于人類的思想史中。
◎有愛
「有愛」(bhava-taNhA)是無休止的生命之河,它始終朝向心中所希望的目標,卻從未達到。我們固執地期望幸福將在明日到來,或相信天堂、太平盛世的存在,因而助長了有愛。即使我們的辛勞只獲得少許滿足與快樂的回報,或甚至沒有回報時,我們也會如此安慰自己:工作是爲了孩子、國家或人類,而每一代也都重複這個遲遲未實現的希望。
以各種的盼望、想象來渴望生命的永恒,這種有愛出現在許多宗教與哲學中,佛典稱爲「常見」(sassata-diTThi)。
有愛是推動生命輪回的力量。若以「無塵之眼」來看,輪回就像個踏車,那些自甘淪爲奴隸的人不停地推動它 [4],這是個「不斷攀登,卻無法上升一吋」的奇妙裝置(Walter Scott)。輪回其中的人,一再被自己的幻相所騙,以爲眼前的踏板是珍貴的目標,是辛勞工作所預期的結果。他們不知道在旋轉的輪回中,沒有最終的目標或目的地,世間與世間的苦,無法靠踩動踏車來止息,只有藉由止息無明與渴愛的驅動力才能達成。然而,那些獻身輪回的人仍然相信,在這十分墮落的循環裏,他們確實「出人頭地」,並且可望論及進步與進化。
他們認真地把「存在」當作一回事,並渴望生生不息。但如果「存在」沒有同時具備誘人的一面,有情也不會執著于生命,並且渴望延續。關于它種種誘人的面貌,不論是高尚或卑下,我們無須在此詳述,因爲從古至今,一直都有許多人贊頌生命的美好。因此,我們在此只談一些有愛所展現出來較微細的誘惑型態。
有愛有許多形式,它可能呈現爲「渴望多樣化」。這種渴望經常讓人舍棄此時、此地,而于他方、彼時尋求幸福;或無視于實際所擁有的,而憧憬于尚未到手的。「幸福位于某處」的幻影變成一個餌,當我們朝它邁進一步,它就遠離一步,總是逃避試圖抓住它的手,就像坦塔羅斯(Tantalus)的命運一般 [5]。人們已經變得習以爲常,甚至覺得興味盎然,說「它爲生活增添風味」。
除此之外,還有其它渴望不斷擴張生活領域,爲自己尋求感官或心靈新體驗的人;或爲自己擁有面對生活的好本事而感到自豪的人;以及從自己的創造力得到樂趣的人。後者包括許多領域中的天才,他們將投生爲佛教傳說中「以自己的創作爲樂」的天神(nimmAna-rati-deva,化樂天)。這種心態的特色就像萊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6]一般,喜愛尋找真理更勝實現真理;或如拿破侖所說,他愛權力正如音樂家愛其樂器,因爲有樂器才能産生音樂。
那些爲享受生活而享受的人傲慢地斷言,他們甘願爲伴隨生活而來的苦難、痛苦及挫敗、失望付出代價。然而,這往往只是硬充好漢罷了,背後其實隱藏了失望與驕傲的情緒。但是,就算這聲明是真的,他們仍舊必須堅定地對抗痛苦與失敗,而一旦身心失去力量,或開始産生厭煩時,這樣的聲明終將崩潰。
「想要活下去」是最狡猾且有效的策略之一,不停地以希望、新奇或滿足、自傲來引誘人。「見識廣遠」的誘惑-搜尋未知,已經引誘了許多富想象力與愛冒險的心,驅策具有英雄氣概的人,視生活的變化爲挑戰,讓人們驕傲地想去克服它。只有處于阿羅漢解脫者的狀態,才能在面對不幸時,有如此真誠又堅定的舍離。只有他能真實地說自己克服了生命存在的變化,「他的心不爲世間的八風所動」(《大吉祥經》,MahA MaNgala Sutta),八風是指得、失、毀、譽、褒、貶、喜、悲。他已解脫叁種渴愛(欲愛、有愛、無有愛),遠離欲生求死與懼生怕死的「兩邊」。征服了渴愛,便征服一切世界-「今生和來世」,因爲渴愛是一切世界中叁位一體-創造者、支持者與破壞者之首。征服渴愛的人,也是真正的征服世界者。
〔我慢〕
四、他完全破除我慢,
如洪水沖毀脆弱的竹橋,
如是比丘舍斷今生和來世,
如蛇蛻去舊皮。
人類的「我慢」在此比擬爲脆弱的竹橋。在東方國家,這種橋通常只用兩、叁根竹竿構成,有時也以相同的材料作扶手。走在這種橋上時,必須十分注意平衡,才能安全地渡過湍急的山溪或深谷。人們的傲慢正是如此的易碎、不穩固,很容易爲少許的輿論所煩亂;隨便就可被一個愚人挖苦的言論所傷害;或因挫折、失敗和不幸而墜入萬丈深淵。
我慢根源于自我的信仰,我們可以在理智上清楚地表達它,或因習慣而默許它的存在。對于自我信仰,我慢給予強大的支持作爲回報,其十分自傲的珍貴自我與無上的價值,不容許任何人懷疑或挑戰。若你試圖質疑它的存在與價值,人們會認爲這是因爲你對它有強烈的憤恨所致,正如強權的統治者在其國界內遭人搜身時所表現的一般。
我慢(concit)一詞源自「認爲」(conceiving)這個動詞 (8)。我慢的概念確實是認爲自己優于他人,但也會認爲自己與別人平等(我和你一樣好),或比別人差(通常來自于卑慢)-這些都源自于我慢,以自我爲中心而評估人我關系。優越情結、平等的主張與自卑情結等叁項,都是我慢的表現。這是基于了解虛妄的自我形象是如此不穩固的恐懼,而産生內在的不安全感,促使自己與他人作比較。
唯有在最細微的、與自我有關的想法消失時,這叁種我慢才會完全消滅,而只有達到阿羅漢的境界,當最後一絲的慢結(mAna-saMyojana)除去時才能如此。阿羅漢不再需要「我慢」這座搖晃的橋,因爲他已舍棄「兩邊」-人我的分別,並超越了世俗存在的今生與來世。
〔尋求堅實〕
五、他于諸有界中
找不到核心與實體,
如無花樹中
尋花般枉然,
如是比丘舍斷今生和來世,
如蛇蛻去舊皮。
好比愚人到一個衆人皆不認爲有花的地方去摘花;長久以來,人們在自己身上與所居住的世界,尋找永恒的核心與實體,或者希望在自己的世界以外的天界與天神處找到它,這些都徒勞無功。人們不斷地看見自己所處周遭的壞滅,這股對安全的渴望,驅使他們永無休止又白費力氣地追求某種永恒。對于永遠處于安穩狀態的靜止不動,所帶來的枯燥乏味,絕大部分的人並不在乎;而只希望它成爲暫時的避難所,能讓他們有所依靠,這就好像小孩玩了野蠻、鹵莽的遊戲,而感到疼痛、疲累時,會尋求母親安慰的臂膀一樣。
在渴望安全的背後,無論是暫時或永久的,總會隱約出現一股很強烈的驅動力:死亡的恐懼。保持自我存在的欲望,適用于各種最粗或最細的尋求永恒的欲望,無論是在永遠享有感官快樂的欲界天,或表現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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