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講:關于中國文化
(1998年4月5日)
今天打算把佛教裏頭真如的問題,也就是圓成實性的問題,爲什麼在中國不容易理解這問題,從中國過去古代文化的曆史背景上分析一下,選擇《大學》一段書,看中國文化裏頭,爲什麼跟真如的問題搭不上鈎兒?這問題相當大。
真如的問題,是佛法裏頭最主要的問題。真如,又叫做法界,最清淨法界,佛法都是由最清淨法界等流出來的。所以如果對真如沒有認識,在我們文化裏頭一點兒位置沒有的話,那問題就嚴重了。于是把真如當作一般看待,根本就不理解真如的意義。今天我想試驗著,從中國古代文化儒家的看法裏頭,尤其《大學》、《中庸》裏頭想法子尋找問題的解答。
佛法裏頭,主要是證真如,才能解脫生死,才能夠證到無住涅磐。證真如一定是要對所取能取、主觀客觀的問題徹底解決。而我們生死輪轉裏頭這個問題是根本沒有解決,是背道而馳。所以我們上次講修的問題,看法、想法、做法,整個的叁法問題,都跟生死輪回、跟徹底解脫這兩方面特別有關系。
我們修的時候,最主要有個能對治跟所對治的問題。什麼是能對治?什麼是所對治?這個所對治大部分都是一種顛倒的、無明的,所謂不是煩惱就是業,也就是叁種雜染。叁種雜染就是煩惱雜染、業雜染、過去翻的第叁種叫生雜染,我們現在叫世代雜染。我們的一期生死裏頭,就是整個是雜染。所謂雜染,就是染汙法作主要的,染汙法作中心,主要是煩惱跟惡業。
一個是能對治,一個是所對治,這個要分開才能夠有所謂修。轉識成智,才能把徹底地我們這個生死輪回的問題解決。所以這個問題在一般的民族文化裏頭,除了印度以外,一般的文化裏頭對這問題都是比較疏遠的。印度呢,還有外道,跟佛法對立,形成外道的一個整個的看法。
傳到中國來,中國就有一個文化底子的問題。這個民族,它是有曆史文化傳統的,在這個有曆史文化背景的漢族裏頭,傳來佛教,裏頭也有比較隨順的因緣,也有不隨順、正相反的因緣。今天我們想就《大學》裏頭一段書,分析一下,爲什麼真如的問題,在華化佛教裏頭可以說不占位置,這是怎麼回事?而另一方面,佛教好象在中國很容易推行,我們不談其它的方面,就是什麼特異功能哪、什麼這些東西我們不談,只談道理的問題。就是在文化裏頭,它有一種主張了,有一種看法。《大學》裏頭它就是很鮮明,莊子、老子也是比較鮮明。
在前面咱們已經講過,有無相生的問題,有生于無,已然出于未然,這個在中國文化裏頭還是比較明顯的。在西方文化裏頭,好象只是講已然,提不到什麼未然,提不到有生于無。現在《大學》裏頭,它就講“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今天咱們就試驗著,把這“明德”,什麼叫明德的問題推測一下。
我上次也談了,因爲我們的民族文化,在中國發展很久了。後來的知識分子象我們,沒有不受中國舊的文化影響的,就是深淺不同。總的看起來,從儒家、道家這兩方面根本經典上看,都好象是對人生、宇宙有一個執定不移的看法,這個是一個好的底子。但是對于外來文化,怎麼吸收,怎麼融合,也形成了一個順逆的、兩種不同的趨勢。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這明德什麼意思?它後頭還講,要“明明德于天下”,可見這個明明德的問題,是一個根本問題。在上次咱們也講過,《中庸》裏講“天命之爲性”,就是說“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似乎這些都是講所謂天呢,是萬物的根源,就是天生萬物,是生生之不已的一種根本。它所以能生呢,都是它“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它“未發之中”、“無聲無臭”才能“有聲有臭”,好象是很切近所謂緣起法的東西。
而要真正講緣起法就得講阿賴耶識,就是阿賴耶識種子問題,受熏成種子,然後生現行。看起來這個緣起的問題,是顛撲不破的,你沒法否定。咱們說是一切法都是離不開因緣,離不開緣起的,但是怎麼離不開緣起?緣起法是怎麼回事?這個問題就是大問題。阿賴耶識是被業感、善業惡業所感的一個異熟識,它是能夠受善惡業的熏習,也是被善惡熏習所感生的,要沒有善惡業也沒有阿賴耶識;要沒有阿賴耶識,也沒有一切種子,也就沒有後來的善惡業。阿賴耶識既然受善惡業的熏習,也就是受前七識的熏習,離不開前七識,所以這個互相緣起,很堅密。現在講因果的問題,離不開這麼個講法。
而中國古代對這種緣起法,有點景仰,有點想象,就是它總想象怎麼這個已然出于未然?尤其是儒家,它講“生生之謂易”,講“生生不已”,所謂“天有好生之德”,萬物生起都是靠天。“至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所以這個明德跟這個“中和”也是有密切關系,“明明德”也就是“至中和”,中就是講隱的方面,和就是現行的方面。至中和,至字,至知,格物,都有點“到”的意思,進到底,把一切事物都弄得徹底,“體物而不移”,把一切物怎麼情況要周到地能夠好象“民胞物與”,都成爲一體的。
所以中國文化它有些個特殊的地方,這些地方我們現在有點疏遠。而對于佛教文化、佛法的接受來說,這也是中國文化思想的一個底子,一個根據。所以我希望不但我們今天講的,過去也講過的老莊,而且希望以後,大家還要注意這個問題,爲什麼要注意?因爲我們生在中國,受中國文化,不管是明的暗的,影響相當大。
今天咱們就拿《大學》的這段書來分析一下,這“明德”到底是什麼意思?明德,剛才說是包括很廣,就是至中和,整個的都是明德,明明德,要按我們來說,要“明明德于天下”,就是將來我們要把中國文化叫西方能理解的話,也要講明明德。今天我們爲什麼講呢?就是爲了我們怎麼能理解華化佛教爲什麼跟真如不結緣?這問題是大問題。
而看起來明明德的問題,它就是天生萬物,本來所謂的天,實際上咱們來解釋,非拿阿賴耶識來解釋不可,當然是沒法子理解那麼透。實際這個“明”呢,也可以說是顯明的意思,顯現的意思,我們看就是“識”的顯現,也可以講這個明。識的顯現就是天生萬物,用中國話來講,生生不已。
要按中國文化,按五趣來分析,它說人性本善,實際上是講的就是人趣的問題。我們都同爲作人,都是人趣,過去都是有善行,于是乎總是“人之初,性本善”,就是性善。所以這裏頭看呢,所謂明德也就是人性本善,也就是萬物生起,有好生之德,能至中和,天地位萬物育。總之現在這個看法呢,它是個比較注重緣起,注重未然,注重能然,有這個趨勢。這是個好趨勢。
明,實際上就是法的生起,由未然到已然,明,顯現出來了,可以這麼理解。明明德于天下,中國的想法,實際還是一個集體主義的想法,是善的想法,是有漏善的想法,與人爲善的想法,它徹底說是止于至善,什麼叫止于至善呢?它後頭也講了,“爲人君,止于仁;爲人臣,止于敬;爲人子,止于孝;爲人父,止于慈。”它的順序是“爲人君,爲人臣,爲人子,爲人父”。在旁的地方它也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其君”,君之所以成爲君,君君就是使君能成君,君的所以然,臣臣,也就是“臣止于敬”,君呢一定止于仁。
但是後來的君呢,你說止于仁嗎?不用說後來,就是在春秋戰國時候,孔子一車兩馬,最後覺得還是“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已經是道行不通了,明明德根本有問題了,所以儒家也托古改製,說夏商周叁代的帝王。當然中國這個看法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問題,是關乎天下,從格物至知,一直到治國平天下,這都是一個人應該有的一個立場,它是想做人就應該做聖賢,做個理想人,這點是相當了不起的地方,很早它就有一種集體主義思想,可是很早在追求這樣的時候就道不行了。講人本身、本性是善的,後來習就相遠了,越來越遠。
中國古代文化有利的方面,是早就有一個集體主義,不是只個人生存,要每一個人都有一個理想,都要能夠治國平天下。你說人人都做皇帝嗎?不見得,但是都跟這世界整個地發生關系,每一個人他生下來,就有格物、至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每一個人都是這麼個程序。倒過來講,它就是要平天下的話呢,要先治國,要想治國的話,要先齊家,要齊家的話,要先修身,要修身的話,先誠意,要誠意的話,先正心,正心怎麼來呢?就是至知,至知怎麼來?是在格物。它是這麼逆著、順著都是有規律的,有序的,有因果關系。尤其講“在新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得”,由這個次序,才能理解到什麼叫格物、至知等等,才知道“物有本末,事有終始”,它這裏也有一個止觀的問題。它對于止非常注意,跟小乘佛教裏頭對于涅磐那麼注意一樣,涅磐是最圓滿寂靜,在小乘裏涅磐是至善,最圓滿,最到家,最徹底,最絕對,莫過于至善,莫過于小乘的無余依涅磐。人生的這種理想的極至,只能發展到這地方,再下頭沒有了。所以它認爲知道這個至善的話,才有定、有靜、有安、有得,對事物看法才能有一個真正的。
在中國古代,對止觀不是沒有理解,因爲除了欲界以外,色界、無色界都是有止觀的,欲界天都是有止觀的。所以止觀的問題就是你真正能夠知道到家的東西,那你才能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得”。所以在古代人,要是想真正觀察事物能夠到底的話,要有一個止的問題,也有一個觀的問題。那能止于至善,它是觀察也很久了。
這地方我們特別注意,它那提出至善也是了不起的,它那“至中和”,“天地位,萬物育”,至中和跟這至善有密切關系的。所以它們這看法不是個人問題,是每個人的理想人格問題。你從格物一直到平天下,從平天下再返回格物,這一來一往,它都有一定的次序,說“物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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