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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壇經》的心性與佛性略探

  《壇經》的心性與佛性略探

  ──兼論性覺與性寂

  林崇安(2004)

  一、前言

  現存的《六祖壇經》有多種版本,以敦煌本爲最古,今以此本所提及的「佛性」作考察的主要範圍,並以曹溪本作爲補充說明之用。敦煌本《六祖壇經》中,提到「佛性」一詞的有下列四段:

  (1)惠能答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2)善知識!愚人、智人,佛性本亦無差別,只緣迷悟,迷即爲愚,悟即成智。

  (3)惠能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

  (4)和尚言:造寺、布施、供養只是修福,不可將福以爲功德。功德在法身,非在于福田。自法性有功德,平直是德。佛性外行恭敬,若輕一切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德。

  至于「心性」一詞,敦煌本未用這一術語,曹溪本《六祖壇經》則出現一次:

  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歸依也。

  將此句與上列(4)「佛性外行恭敬」,可以看出有相同的意涵,今一並處理。佛性是佛教心性論的核心所在,以下探討時,引用南北傳佛法共許的《阿含經》作依據,來厘清心性的意義,並用以解說《壇經》中所提到的「佛性」。

  二、佛性的世俗面:心的認知功能

  首先要掌握佛教心性論的「主角」就是衆生之心。衆生心的性質,是有認知的功能(有別于無情之物),並依緣而伴有不同的心所(如,貪愛、無明)。內六處與外六處接觸下,生起了六識,有認知色、聲、香、味、觸、法的功能,這就是心的基本性質,能夠明白地認知對象,不同于沒有生命之物質,經典上將心的這種基本性質稱之爲「光明」、「光淨」,在《長阿含經》中,釋尊說:

  識無形、無量、自有光。(T1, p102c)

  南傳《增支部》中,釋尊又說:

  諸比丘!心者,是極光淨者,卻爲客隨煩惱所雜染,而無聞之異生,不能如實解,故我言無聞之異生不修心。諸比丘!心者,是極光淨者,能從客隨煩惱得解脫,而有聞之聖弟子能如實解,故我言有聞之聖弟子修心。(《漢譯南傳》19,p12)

  此處指出,無始以來衆生之心具有光淨的認知性質,同時有無明存在而生起客隨煩惱,如果不去聽聞正法來修心,就會由于雜染而輪回下去;如果去聽聞正法來修心,就可滅除無明,解脫了客隨煩惱而不再輪回下去。

  若將「衆生心的認知功能」稱作佛性,那麼就會得到「衆生都有佛性」的必然結論。所以敦煌本《六祖壇經》中說:

  (1)惠能答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2)善知識!愚人、智人,佛性本亦無差別,只緣迷悟,迷即爲愚,悟即成智。

  此處所提的獦獠與和尚、愚人和智人所共通的「佛性」,就是衆生心都具有的認知功能,這一覺知的功能人人皆具,與個人的出身背景無關,所以說「佛性即無南北」、「愚人智人,佛性本亦無差別」。在這觀點下的「佛性」,就是衆生的心、意、識,具有覺知的功能,是會依緣而改變的,是屬于世俗谛。無始以來,衆生之心一直有「心所」伴隨著,心所也是會依緣而改變的。依據阿含的根本教導,釋尊說:

  愚癡無聞凡夫,甯于四大色身系我、我所,不可于識系我、我所。所以者何?四大色身,或見十年住,二十、叁十,乃至百年,若善消息,或複少過。彼心、意、識,日夜時克,須臾不停,種種轉變,異生異滅。譬如猕猴遊林樹間,須臾處處,攀捉枝條,放一取一。彼心、意、識亦複如是,種種變易,異生異滅。(T2, p82a)

  所以,探討佛教的心性時,不可將這顆剎那生滅的心、意、識,執爲「常、我、我所」。以上指出,一方面要掌握心性論的「主角」是衆生之心,這一主角具有認知的功能;一方面要知道這「主角」是剎那生滅的。由于心、意、識的剎那生滅,所以,心是可以依緣而變化的,是可以從凡夫之心修成聖者之心;在整個變化過程中,先前之心與後來之心雖有關聯,但不是完全相同,至少一個是凡夫之心,一個是聖者之心,由于依緣變化而提升,所以說「迷即爲愚,悟即成智」。以上將佛性建立在心的世俗認知功能,可以說是以「性覺」爲重。但若將「性覺」強調過了頭,將此覺知之心說成在凡夫階段就具足種種功德,常恒不變,並認爲修行只是反本歸原,如此把佛性視爲真常之心,那就落入真常唯心而不符緣起的法則了。

  叁、佛性的勝義面:心的無我

  佛教部派對心性本淨或不淨有不同的看法,《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中說:

  有執心性本淨,如分別論者。彼說心本性清淨,客塵煩惱所染故,相不清淨。…彼說染汙、不染汙心其體無異。謂若相應煩惱未斷,名染汙心,若時相應煩惱已斷,名不染心。如銅器等未除垢時,名有垢器等;若除垢已,名無垢器等。(T27,p140b)

  今先掌握「光淨」的意義,依據上文所述的觀點,第一個合理的看法是將「光淨」理解爲心的認知功能,這是世俗谛的性質,如此,心上有無明煩惱時,稱爲染汙心,就像有垢的銅器;心上去除無明,呈現出明時,稱爲不染心,就像去垢後呈現光澤的銅器。可看出「無明」與「明」這二心所,是處于「前客」與「後客」的地位,而心王這一主人,前後是剎那變化的,不可執爲是一,就像去垢前後的「銅器」其實是無常而非完全相同的。至于如何去「垢」?則有待外緣的促成,去除「無明」也是如此。從凡夫之心修成聖者之心的整個變化過程中,先前之心是光淨而雜染的,後來之心是光淨而解脫的。先前帶染的之心與後來離染之心,其認知功能一直是光淨的,所以分別論者主張「心性本淨」。

  第二個合理的看法是將「光淨」理解爲心的無我性、空性,這是勝義谛的性質,如此,自性空的心上有無明時,稱爲染汙心;自性空的心上滅除無明而生明時,稱爲不染心。從緣起無我的立場來看,所有衆生之心都是自性空而無我的,若將「衆生心的空性」稱作佛性,那麼就會得到「衆生都有佛性」的必然結論,這是依勝義谛來看。此處將佛性建立在心的勝義空性,也可以說是以「性寂」爲重。但若將「性寂」強調過了頭,忽視心的世俗認知功能的提升,那就落入「有理無事」,尚未掌握整體的中道。

  回到敦煌本《六祖壇經》的句子:

  (3)惠能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

  此處第(3)段提出「佛性常清淨」,什麼是「清淨」?依據前面心性論的分析,第一個合理的看法是將「清淨」理解爲心的認知功能,這是世俗谛的性質。第二個合理的看法是將「清淨」理解爲心的無我性、空性,這是勝義谛的性質,表示心的「無我性」是永遠不變而一直保持清淨的,因而「何處有塵埃?」

  如果由實踐面來看,「清淨」意謂著惠能自己的修行,一方面已將心的世俗認知功能達到內心光明而穩定,遇到順境、逆境,煩惱的塵埃並不呈現,所以說「何處有塵埃?」一方面能夠時時看到身心是自性空而無我,是毫無一物可得,所以曹溪本《六祖壇經》的句子是: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小結:佛教心性論的「主角」是無常而無我的心。衆生之心,是剎那生滅的,是有爲法,是依于緣起而存在的,有其功能、性質,這是世俗的一面;衆生之心是緣起而無我的,心的「無我、空、非我、非我所」是勝義的一面。由于衆生之心是緣起而有,不是完全沒有,所以不落入「斷邊」;由于衆生之心是無我、空、非我、非我所,沒有從自方獨立常存的「我」,所以不落入「常邊」;如是脫離斷、常兩邊,而處在中道,這才是佛法的正見。佛教的心性論,是立足于勝義和世俗二谛,也是立足于中道,這是佛法不共之處。總之,完整的佛教心性論是同時掌握了心的勝義谛和心的世俗谛,也就是講求理事圓融──心的勝義自性空是理,心的世俗認知功能是事,二者並行而不沖突。

  四、佛性的常與無常

  上述的心性論,以二谛來脫離斷、常兩邊,彰顯中道,惠能很擅長于此方法,曹溪本《六祖大師法寶壇經》中,有二次提到「佛性」的常與無常,第一次惠能對印宗法師說:

  法師講《涅槃經》,經明見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涅槃經》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爲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

  此處指出佛性非常、非無常,不同于善根。善人、惡人皆有佛性的世俗認知功能,此能力是無常而可以由凡至聖一路提升;佛性的勝義空性則是常,分別脫離常與無常二邊,所以稱之爲「不二」。

  第二次惠能大師與志徹法師更深入的討論如下:

  師曰: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

  曰:和尚所說大違經文。

  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于佛經?

  曰:經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言無常。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無常,和尚卻言是常。此即相違,令學人轉加疑惑。

  師曰:《涅槃經》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便爲講說。無一字一義不合經文,乃至爲汝,終無二說。曰:學人識量淺昧,願和尚委曲開示。

  師曰:汝知否?1a佛性若常,1b更說什麼善惡諸法乃至窮劫無有一人發菩提心者。1c故吾說〔佛性〕無常,1d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

  2a又一切諸法〔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若無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2b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2c故吾說〔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常者,2d正是佛說真無常義。

  此處指出,當人們只看到心性勝義的常面時,惠能便指出心性世俗的無常面:

  1a人們只看到佛性的勝義面是常;

  1b還要看到佛性的世俗面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是無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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