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取(即使有時也講奉獻,實際上只是一種索取的手段,即所謂“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因而其價值尺度在于索取的多少。真實的幸福目標既然在心內,就只能在奉獻的過程中來體驗創造的奮發和愉悅,體驗人生的充實與美好,因而其價值尺度在于奉獻的誠意。
從實現途徑方面看。虛幻的幸福既然意在索取,而索取必以爭,故爾只能通過明爭暗鬥乃至暴力的途徑去實現,其殘酷性與悲劇性也就必不可免了。真實的幸福既然意在奉獻,而奉獻無須爭,故爾必然通過同心協力、和衷共濟的途徑去實現,其相容性與愉悅性也就理所當然了。
從人際關系方面看。虛幻的幸福目標既然在身外,便須得到別人的認可,決定權屬于別人,自己始終處于被評價、被承認的被動地位,形同待價而沽,是十分難堪的。真實的幸福目標既然在心內,自然無須得到別人的認可,決定權屬于自己,自己始終處于積極創造的主動地位,而且,“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老子》第22章)
從人與物的關系方面看。虛幻的幸福既然以身外之物爲目標,那麼,身外之物便成了頂禮膜拜的對象和發號施令的主宰,自己則淪爲了拜倒在物的腳下並聽命于物的奴仆,因而人與物完全錯位了。世人爲何感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因爲淪爲了名利的奴隸而喪失了應有的自由,正像那一個個木偶,看起來是自演自唱,其實舉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不由自主的。真實的幸福既然以自我的升華與完善爲目標,因而自己永遠是物的主人、生活的主人和自身的主人。陶淵明的《歸去來辭》中有幾句話:“舟搖搖以輕揚,風飄飄而吹衣”“識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爲什麼他在辭官歸隱的途中反而有如此解脫、舒暢之感?就因爲他昔日雖爲官宰,其實是官場的奴仆,故稱“昨非”;如今雖爲布衣,卻回複到自身的主人,故覺“今是”。陶淵明並不一定意識到這種“主”與“奴”地位的複歸,但他的確寫出了作爲自身主人那種無比美妙的真實感受。
總而言之,當今世人的幸福之所以虛幻不實,就因爲迷而不悟,真假莫辨,以至舍真逐妄;“自在自得”的幸福之所以真實不虛,就因爲悟而不迷,真假分明,才得以去妄存真。
在一尊彌勒菩薩像前,有人寫過一副意味深長的對聯:“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常笑,笑世上可笑之人。”知道這副對聯的人不少,可惜悟透其中真意的人不多。彌勒菩薩爲何能容?因爲他對世俗的富貴一無所求,對世俗的榮辱一無所爭,也就沒有任何難容之事了。世人爲何可笑?因爲世人只知舞臺上在演戲,卻不知社會上同樣在做戲。一個個終日裏爭強鬥勝,攀榮比富,忙碌勞頓,身不由己,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爲著適應“劇情”的需要,還自诩爲“潇灑”。如此荒唐,豈不可笑?
兩相對照,什麼是真正幸福的人生,也就泾渭分明了。
關于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道家思想也有類似的主張。這裏介紹一下“太極和諧原理”。
衆所周知,太極圖是個圓圈,中間由一條“S”形曲線分爲兩半,一半黑,一半白,形同兩條魚首尾相抱;黑的一半叫“陰魚”,白的一半叫“陽魚”;而且,陰魚的眼睛是白的,屬陽;陽魚的眼睛是黑的,屬陰。
這個太極圖的內涵非常豐富,可以說是對立統一規律最形象、最生動、最簡潔而又最爲古老的標示。其內涵概括起來,主要有這樣叁點:其一,一切事物都包含兩個對立面;其二,兩個對立面相互包含,並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其叁,兩個對立面的協調吻合,構成一個和諧的整體。
在上述叁點內涵中,第叁點內涵尤爲重要。因爲,前兩點內涵側重于認識問題;而第叁點內涵側重于對待問題和處理問題。
你看圖上,兩條魚的內邊,既不交叉又不分離,配合得天衣無縫;兩條魚的外邊,構成一個正圓,象征著最大的和諧。這就告訴我們:在一個統一體內,凡是有利于對方的,便有利于整體的和諧統一,也就必然反過來有利于自身;凡是有損于對方的,便有損于整體的和諧統一,也就必然反過來有損于自身。這,就是我從太極圖引申而來的“太極和諧原理”。從這個普遍規律,又可以引申出這樣一個道理:利人皆得以自利,損人終不免損己,助人才能夠自助,棄人無異于自棄。
就因爲人們長期以來不理解也不遵循這個普遍規律,總想通過損害對方的手段,來利于自己一方。具體說來,就是:一個人想要利于自己就去損害別人,一個家庭想要利于自家就去損害別家,一個民族想要利于本民族就去損害別民族,一個國家想要利于本國就去損害別的國家,整個人類想要利于自身就去損害與人類相對的大自然。正因爲這樣損害過來損害過去,冤怨相報,無休無止,才導致如今日益嚴重的社會危機和生態危機。如果人們能夠理解“太極和諧原理”,改而通過利于對方的途徑來利于自己一方,那各種社會危機和生態危機豈不就可以化解了嗎?這也正是善惡因果之必然啊!
佛法教導人們“諸惡莫作,衆善奉行”、“只顧耕耘,不問收獲”。
所謂“諸惡莫作”,就是任何壞事都要絕對不做;所謂“衆善奉行”,就是一切好事都要盡力去做。
顯然,要想不做壞事、不出惡言、不存歹念,就必須不貪不求;而多做善事、多出善言、多存善念,也就是盡心盡力之謂。進一步看,唯有“諸惡莫作”,方可“無疚”;唯有“衆善奉行”,始能“無愧”。既能“無疚無愧”,也就“自在自得”了。
至于“只顧耕耘”,正是“盡心盡力”之意;而“不問收獲”,則與“不貪不求”同工。
現在,讓我們看一看佛法空有觀(有乃空現,莫諱空而執有;空在有中,非滅有以明空)與佛法人生觀(盡心盡力,不貪不求;只顧耕耘,不問收獲)的內在聯系。
所謂“有乃空現”,是指萬事萬物作爲宇宙的表象,都是由宇宙本質之“空”顯現而來,就實質而論,都是空幻的假象。所以,我們不應當避諱談“空”(或不承認“空”)而一味執著于“有”。此即“莫諱空而執有”。
所謂“空在有中”,是指作爲宇宙本質之“空”,必然要顯化爲宇宙表象之“有”,換言之,本質之“空”正蘊含于萬事萬物之中。因此,我們不能通過否定“有”的方式去肯定“空”,也就是不能抛開表象去尋求本質,而只能透過表象去把握本質。此即“非滅有以明空”。
既然宇宙間的萬事萬物都是由“空”變現而來,不僅本身空虛不實、空幻不定,而且全都終歸于空寂不存,那麼就不應當將萬事萬物看成真實不虛、堅固不變、永存不滅的。事物的本質如此,我們何必對浮華虛名之類癡戀不舍呢?又怎麼可能將浮華虛名之類緊握不放呢?這便是“不貪不求”、“不問收獲”的思想基礎。
然而,“空”絕非一片死寂。它既是宇宙天體一輪演化的終結,又是宇宙天體新一輪演化賴以發端的前奏。而且,“空”作爲宇宙的本質,正蘊含于作爲宇宙表象的萬事萬物之中。它蘊含著“妙有”,孕育著“萬有”,是一切新生的前奏,是一切生機的源泉。所以,唯有既洞察“有”之空幻又深明“空”之妙有,既不偏執于“有”又不偏執于“空”,才是對宇宙真谛的透徹領悟。這便是“盡心盡力”、“只顧耕耘”的思想基礎。
至于佛法因果觀與佛法人生觀的內在聯系,則更爲明顯:萬事萬物的本性雖空,但其間的因果報應不昧不爽,善因自有善果,惡因必有惡報。故唯有“盡心盡力”,“只顧耕耘”,才能廣種善因,廣結善果;唯有“不貪不求”,“不問收獲”,方可根除惡因,根絕惡果。
可見,佛法人生觀乃是佛法空有觀和佛法因果觀的必然體現。只要如實領悟了佛法的空有觀和佛法的因果觀,便可牢固確立佛法的人生觀;同時,也只有如實領悟了佛法的空有觀和佛法的因果觀,才能真正確立佛法的人生觀。
佛法所展示的人生,竭誠奉獻而又無所貪求,故能無疚無愧,無怨無悔,不沾不染,不驚不怖,是一種活潑自在、怡然自得、飄逸似行雲、豐厚若天宇的美好人生。
這種“自在自得”的人生,具有六大特色:嚴肅而不刻板,堅勁而不愚頑,儉樸而不拘泥,無我而不自棄,清高而不孤傲,超然而不出世。以下分別作個簡要的展開。
其一,嚴肅而不刻板
“自在自得”的境界,是基于對宇宙和人生真谛之領悟而達到的一種精神境界。
宇宙和人生真谛的真理性是嚴肅的;人們對這一真理的思考與認同是嚴肅的;人們按照這一真理來確定自己的人生道路也是嚴肅的。
然而,“自在自得”是一種內在的精神境界,並不拘泥于任何外在的形式,也沒有什麼刻板的清規,所遵循的僅僅是“盡心盡力,不貪不求”這麼八個字。
他之不貪不求,並非出于自我克製,而是因爲深刻領悟並切實體驗到一切貪求之淺薄與乏味;他之盡心盡力,亦非出于自我強製,而是因爲深刻領悟並切實體驗到各種奉獻的創造與生機。所以,他是在無疚無愧的境界中品味人生的樂趣,暢享人生的幸福,有若在無邊的大海中自由地徜徉。
在這樣的境界中,他可以自由地說出想說的話,可以自由地去幹想幹的事,可以從事各種各樣的職業,可以保持多種多樣的愛好。甚至可以說,無論法律的條款、道德的規範、時興的潮流、世俗的成見,還是上司的意圖、旁人的驗色、背地的議論、報酬的厚薄、職位的高低、名聲的顯微……統統失去了左右他的力量。如此生動活潑,自由自在,還有什麼刻板可言呢?
有的人,一嚴肅便道貌岸然,不苟言笑,那其實是裝腔作勢。
其二,堅勁而不愚頑
他之堅勁,是基于對人生意義的透徹理解而建立的自覺信念。這種信念的建立,一非出于人雲亦雲的盲從,二非出于亦步亦趨的附同,叁非出于一知半解的輕舉,四非出于心血來潮的沖動,故…
《佛法基本原理 第叁章 佛法究竟主張什麼樣的人生》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