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如果以爲有個叫空性的東西就不對了;那就沒有徹底了解空性這個觀念。
這樣解釋了以後,我們馬上在邏輯上又可以提另外一個問題出來─那麼何不幹脆講說是一個東西,就完了;只要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好了;何必又加一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呢?道理是這樣的:在佛法裏,色是指眼睛見得到的顔色與形狀;空則是一切所共有的性質。因此,「色」和「空」都是抽象觀念,而這兩個抽象觀念的意義並不相同。但是〈心經〉卻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只有說:「空」所指稱的與「色」所指稱的是同一群東西。然而這並非介紹「空性」的用意,因爲介紹空性的觀念只是一個方便,而不是真的有一個叫做空性的東西在那裏,所以經文必需加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藉以表達更深的奧義。這一來,在邏輯上等于把自己帶到一個矛盾的地方─一方面界定色是這樣,空是那樣,並不是同一觀念;另一方面卻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就是說這兩個觀念在意義上並沒有差別;這豈不是太矛盾呢?如果只在邏輯的範圍內,其實我們可以說這裏有個矛盾在。(校對筆錄時加入以下之補充:〈心經〉中先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再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樣的次序,依照我在以上的說明,便完全顯示了空性的特色,而不會顯露邏輯上潛伏的矛盾。若反之而先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再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則突顯了矛盾,而使人困惑。此處結構之完美,令人贊歎!)但是你要知道,這是不得已的,因爲佛法要傳達的東西是講不出來的。如果是講得出來的,那就有東西可以把捉了,那你還能活嗎?金剛經裏不是講:「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你要是住在那裏,你就死了。但是佛經若完全不講,我們又怎能得到解脫的法門?我們不是佛,根本沒辦法了解佛的境界,所以佛非設法用語言不可。可惜語言是很有限的,所以最後便逼到這個死角來。禅宗參禅就有這種味道─就是一個問題在那裏,把你逼到死角,你就在那裏參。那麼什麼時候是叫做開悟?就是你的理智作用斷掉了;那個時候就出來了。所以〈心經〉這樣講是不得已的事情。
(整理筆錄時加入的補充說明:還有一點微妙的差別,在此提供對邏輯有興趣的人。〈心經〉何以不只說:「色不異空,色即是空」,而在「色不異空」之後,馬上說:「空不異色」,又在「色即是空」之後,立即說:「空即是色」?一般說話,說:「色即是空」與說:「空即是色」,似乎完全是一樣的;而且「色不異空」與「空不異色」也好象一樣。〈心經〉既是精要,爲什麼又犯重複呢?這種語法的底下還是基于邏輯上的考慮。心經是要表達色與空的完全相等,如果只說一半─色不異空,色即是空,那麼在邏輯上經文所表達的就不是兩者的完全相等。比方說:「臺北人即是臺灣人;臺北人不異臺灣人」都沒錯;但是反過來說:「臺灣人即是臺北人;臺灣人不異臺北人」就都有問題。只有完全相等的,才能兩邊都成立。爲了表明完全相等,在邏輯上就需要兩邊都說。)
心經裏短短的這幾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分析起來卻有這麼複雜。接著下面的「受、想、行、識」,也都是這樣子講,也就是空與其他的觀念範疇都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再來下面就要講介紹空性進來所起的作用。原來以爲有生、滅,也就是存在、不存在的問題;還有性質上的問題─好、壞,幹淨、不幹淨;或者數量上的問題─增加、減少。這些原來我們習慣的分別,現在全部被空性融化了。所以接下來就講:「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但是它這種「無」,你不要想成:這裏有一張桌子,敲起來有聲音,也看得到顔色、形狀,〈心經〉卻睜眼說瞎話,說這個沒有。這個「無」並不是那個意思;它並不否認我們有這些經驗的感受。在哲學上這個「無」牽涉到「本體」、「絕對獨立的存在」的觀念;我們普通人沒有時間去深入研討那些形而上的觀念;我們只需要了解空性是一個觀念的工具,用來使我們從觀念的束縛裏出來。所以這段經文就是說以空性把原來其他觀念的限製擦掉,這樣了解就夠了。
原來佛法對我們經驗的種種分類─色、受、想、行、識;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眼界乃至意識界;都融化入空性了。從「無無明亦無無明盡」開始,這些就是佛法教的十二因緣、四聖谛,連這些教授也一概擦掉。不只是我們經驗的東西,連佛傳出來的這一套,在這兒等于說,你不要被這些東西罩住了─過了河以後,你不要把那個筏還頂在頭上,過了河,筏是要留在背後的。「無苦、集、滅、道」,連四聖谛也算了、算了,不用了。最後說:「無智亦無得」;〈心經〉是講智慧的結晶,卻又說:「無智亦無得」;爲什麼講「無智」呢?因爲他證入的那個是無限的;既是無限的,只要還有一個觀念分別什麼是智慧,那就還是世俗的意識,仍然需要經過「轉識成智」;這就有限,功夫就沒有到家。只要你還有觀念,還在意識糾纏的網子裏面,就還沒有解脫出來。到了出來的時候,並不是變成木頭。釋迦牟尼佛不是編了這些四聖谛、十二因緣來教我們嗎?可見成佛不是變成木頭,而是心靈上活潑了。他能把這些東西拿來用,而不會被它們綁住了。我們一般人的問題是─我們使用觀念;用久了,卻被自己使用的觀念綁住了。佛卻是能用它而不被它束縛。所以這裏說的「無智」,你要了解是這個樣子─佛沒有智慧這個觀念的束縛,而不是說他沒有智慧。佛的智慧是活的,不是語言、觀念可以限製住的。
〈心經〉又說:「無得」;爲什麼要講:「無得」?這就是我們在前頭已講的,無限的一體是本有的;要是有可得,就有可失,又怎能有大自在、怎會解脫呢?所以「無得」是說:「超越得失,回到本來。」他一了解了無所得,那麼「菩提薩埵(就是菩薩)依般若波羅蜜多故」,靠著這個智慧到達解脫的彼岸,他心裏就沒有罣礙。這兒的「沒有罣礙」,不是說就可以任意胡作非爲;而是說從以往積習的這些知見、執著的網裏出來了,不再煩惱。「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到了那個時候才能得到人人本有的、心裏的純潔和安定。那麼「叁世諸佛」,過去、現在、未來的佛,都是靠著這個方法得到最安穩的境界。所以我們知道依智慧得解脫是「大神咒、大明咒、無上咒、無等等咒。」
這裏爲什麼要把它叫做咒呢?意思是說,用這樣的智慧來得解脫,就像咒語的神效那麼奇妙的;也就是說,靠著它就可以産生不可思議的結果,所以把它稱爲咒。「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這裏另外有一個含意在─我們口講是很容易,我知道了,空性是可以幫助我們從觀念的束縛裏解脫出來;但是,在生活裏隨時要用得上這種智慧,就很難。那又要怎樣才能出得來?〈心經〉在此教我們一個方便法門,就是要常念這個咒。這和我們念佛一樣,做爲平常修持的功課、護心符。要是能信受,老是念、念、念;念久了,就能打斷意識的糾纏,解脫出來。更何況在這個咒裏,有觀世音菩薩的祝福:「揭谛,揭谛,波羅揭谛,波羅僧揭谛,菩提薩婆诃」,就是說:「到彼岸,到彼岸;已經到彼岸;已經登上彼岸;圓滿解脫。」就是祝福我們衆生能很快的解脫,從世間的苦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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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大悲心要〉之說明
這樣地了解〈心經〉以後,我們再來看模仿它而作的〈大悲心要〉。智和悲是一體的兩面;現在要講悲這一面。代表智慧的文殊師利菩薩,不是只知空洞的理念,而是身體力行來作慈悲服務的,所以請他來教導我們。更重要的是,由于智悲是一體的兩面,真正的智慧是一定會通達到慈悲的。一個人要是真的從觀念的束縛裏出來,能夠證入一切是無限的一體時,他自然會有同體大悲─每個人的問題都像他自己的問題一樣;特別是,他不再只想自己的問題而已;只想自已的問題就看不到別人的痛苦。他開悟以後,便能看到別人也是和自己一樣希望快樂,卻免不了煩惱;而他們現在的煩惱正是我以前還沒看破時的煩惱。他便自然地感覺自己也在那裏受苦,有這樣的同體大悲。但是真正的智慧絕對不會停留在空口唱高調,而是會付諸行爲。于是他就千方百計要助人開悟。釋迦牟尼佛于是開始編一套教法─四聖谛、十二因緣等,想辦法誘導大家,使我們從原來的煩惱裏出來。
真正智慧通達以後,一定是作服務的事情。同理,由于智悲一體,我們從慈悲這邊出發,修習服務大衆,服務深廣以後,智慧一定會開展;爲什麼?只要你是真誠服務衆生,你不會說我只顧這個人,不顧那個人─任何人什麼時候遇到我,我都樂于幫忙。這樣子做多了、做久了,因爲你存心是公平的,平等對待大家的結果,就發現各有不同的情況,而不同的情況要用不同的方法來幫他開悟,脫離煩惱,因此在智慧上慢慢就會成熟起來。那麼,代表諸佛智慧的文殊師利菩薩,他要教慈悲心要時,就不光是空口講理,而是任運濟生。他沒有特定的對象,說我一定要服務誰,一定要做什麼事;他不論遇到誰,他都爲人服務,隨著衆生的需要而服務。
〈心要〉是與〈心經〉對比的。〈心經〉說︰「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在時間上講;〈心要〉就特意提到「處」,在空間上講,而形成時、空的對比。任何時觀世音菩薩都是在空性的智慧裏,而文殊師利菩薩則在任何處都運用同體大悲。其實任何處也就是任何時,任何時也就是任何處,毫無軒轾。文殊菩薩在任何處,都實行大悲波羅蜜多;由于這樣不斷地推…
《〈心經〉與〈大悲心要〉之會通》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