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樣。只要參透定盤星在什麼地方,就可大徹大悟。禅林頌此公案雲:“遊子奔馳不少安,但知門外逐歌歡。自家田地荒來久,只看人間花藥欄。”《頌古》卷33枯木成頌也是感歎學者拘泥于“花藥欄”而不知回光返照。
““便恁麼”,太無端,金毛獅子大家看。”頌這僧道“便恁麼去時如何”。雪窦指出,學人對雲門答語如此領會,“便恁麼去”,未免“太無端”。啓發讀者思考:學人到底是會了才這樣問還是不會才這樣問?“金毛獅子大家看”,學人到底是不是金毛獅子?雪窦再一次把甄別玉石的機會留給了讀者。
此詩以泯除揀擇掃蕩情識爲重點。前部分掃除學人對花藥欄的種種誤解,指出應于象外見意,進行超悟體證,不可粘著在花藥欄上;後部分吟詠公案的後半, “太無端”叁字,引而不發,將讀者的思路引向自悟自看的內證體驗。在花藥欄公案、雪窦頌古的終點,正是讀者參悟的起點。雪窦之詩遮而不表,掃蕩情識,指向自悟,具有羚羊挂角不可湊泊的特質。對公案成句的隨手拈用,即興點染,也使得此詩頗具圓機活趣。“無端”的花藥欄,使得一切知性的努力都成爲“無端”。
表達泯除揀擇禅悟體驗的,還有“洞山麻叁斤”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12則:
舉僧問洞山:“如何是佛?”山雲:“麻叁斤。”
對本則公案,圓悟列舉了諸多誤解:“人多作話會道,洞山是時在庫下稱麻,有僧問,所以如此答;《佛光》第4851頁:“洞山守初禅師顯示盡大地無一不是佛之當體之公案。……蓋麻叁斤乃彼時洞山眼前之物,洞山以此作答,用以表示佛法之真實,意謂身旁無論何物均是佛法。” 有底道洞山問東答西;有底道,爾是佛,更去問佛,所以洞山繞路答之。死漢;更有一般道只這麻叁斤便是佛,且得沒交涉。爾若恁麼去洞山句下尋討,參到彌勒佛下生,也未夢見在。何故?言語只是載道之器,殊不知古人意,只管去句中求,有什麼巴鼻!不見古人道,道本無言,因言顯道,見道即忘言。”《頌古》卷36地藏恩頌:“尺璧未爲重,片言不可輕。領取鈎頭意,莫認定盤星。” 要想達到這個境界,須勘透機鋒之前的機鋒才行。這麻叁斤,好似長安大路,舉足下足,無有不是,與雲門胡餅一樣,都難以憑知性透過。必須摒落情塵意想,盡除得失是非,才能領會。雪窦頌雲:
金烏急,玉兔速,善應何曾有輕觸。展事投機見洞山,跛鼈盲龜入空谷。花簇簇,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因思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
“金烏急,玉兔速”,圓悟指出這兩句“與洞山答“麻叁斤”更無兩般。日出日沒,日日如是”,人們多作情解說,金烏是左眼,玉兔是右眼,毫無交涉。如果這樣理解,達摩一宗掃地而盡。雪窦在公案的緊要處,曲通一線說“善應何曾有輕觸”,謂洞山之答,如鍾在扣,如谷受響,大小隨應,未曾輕觸。
“展事投機見洞山,跛鼈盲龜入空谷。”有人認爲麻叁斤真的是在回答什麼是佛,從句中求解會。實則洞山曾說過:“言無展事,語不投機。承言者喪,滯句者迷。”《五燈》卷15《守初》雪窦指出,對麻叁斤作展事投機式的理解,好似跛鼈盲龜進入空谷,猴年馬月也不能找到出路。
“花簇簇,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僧問智門:“洞山道麻叁斤意旨如何?”智門雲:“花簇簇,錦簇簇。會麼?”僧雲:“不會。”智門雲:“南地竹兮北地木。”智門之答,與“麻叁斤”、“金烏急,玉兔速”並無二致。北塔祚頌:“麻皮叁斤不用秤,秤頭那肯坐于蠅。一念才生筋骨露,徒勞更覓定盤星。” 《頌古》卷36長靈卓頌:“洞山的的麻叁斤,明月堂前贈若人。碧眼□ 眉才舉首,又隨雲雨暗驚神。”同上塗毒策頌:“水斷流,山突兀,爲君放出遼天鹘。擬欲風前瞬息時,擡眸已是成窠窟。非窠窟,咄咄咄。”同上 均是吟詠麻叁斤的不可擬議特征。浮山遠頌:“打鼓弄琵琶,相逢兩會家。去年一百五,今歲又還他。”同上吟詠麻叁斤旨在使人徹見本心,一切現成。無門頌:“突出麻叁斤,言親意更親。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無門關》第18則意爲學人問什麼是佛,進入了判斷是非之中,故須將之翦除。
“因思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雖然只是個“麻叁斤”,雪窦卻老婆心切,旁征博引。陸亘作宣州觀察使時,聞南泉遷化,入寺臨祭,呵呵大笑。這是超越了悲欣得喪之境的大笑,是無絲毫情塵意垢的大笑。院主不解其意,問他爲什麼不哭反笑。陸亘說如果院主下得了一句轉語就哭,院主無語,陸亘便大哭起來。這又是超越了道得與道不得的一哭,感歎南泉去世已遠,慧命無人紹繼。後來長慶聽了說:“大夫合笑不合哭”,仍是站在超越的立場立論。雪窦借此典故,說如果用知見解會的俗眼來看“麻叁斤”公案,必定會贻笑大方。
此詩運用了與“麻叁斤”同樣不可擬議的“金烏急,玉兔速”、“花簇簇,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意象,既是對麻叁斤的有力烘染,又是對讀者情念的截斷鏟除。以“跛鼈盲龜入空谷”,形容尋言逐句者永無了悟之期,生動形象;以“合笑不合哭”的禅門典故,說明不可用世俗情見來穿鑿公案,以免贻笑大方。詩以遮法爲主,掃除情識,抽釘拔楔,不著死語,靈動跳脫。
二、截斷意路
本類公案與頌古,在精神實質上與前一類相同,也是泯除揀擇。只不過從機法上看,較之前一類公案,這一類公案顯得更爲峻峭淩厲,往往是師家采取激烈的機鋒,來截斷意路。這類公案有“南泉斬貓”、“趙州頂鞋”等。《碧岩錄》載:
一日東西兩堂爭貓兒,南泉見,遂提起雲:“道得即不斬。”衆無對。泉斬貓兒爲兩段。第63則
南泉複舉前話,問趙州,州便脫草鞋,于頭上戴出。南泉雲:“子若在,恰救得貓兒。”第64則
南泉斬貓公案的主旨在于顯示截斷有、無相對之執見。東西兩堂爭論貓兒有否佛性,參《佛光》第3742頁。亦有將爭貓兒理解爲爭奪貓兒者。《頌古》卷11汾陽昭頌:“兩堂上座未開盲,貓兒各有我須爭。”杜松柏《禅門開悟詩二百首》第292頁亦謂:“出家人應無貪愛執著,可是東堂西堂的和尚,卻爲了一只貓兒起了爭執。” 南泉提起貓兒,意在考驗學人中有沒有見地透達者。本則公案聞名于禅林,稱爲難關,爲天下禅僧廣泛討論。有人說提起貓兒處便是,有人說斬殺之處便是,皆不著邊際。南泉縱是不提起貓兒,也仍然可以把道理說得很透徹。南泉有定乾坤的眼,也有轉乾坤的機用。當南泉提起貓兒時,即使有人答對了,南泉也照樣會斬貓。《頌古》卷11廣德光頌:“南泉提起下刀誅,六臂修羅救得無?設使兩堂俱道得,也應流血滿街衢。” 正令當行,十方坐斷。其實南泉的用意並不在斬與不斬上。對本則公案,“若向情塵意見上討,則辜負南泉去。但向鋒劍刃上看,是有也得無也得,不有不無也得”圓悟語。 如果向語句上轉來轉去,就毫無關涉。因爲南泉提起貓兒,並不是真的要人說出什麼話來,而是要教人各自領悟,各自受用。如果不這樣領悟,終究摸索不著。雪窦頌雲:
兩堂俱是杜禅和,撥動煙塵不奈何。賴得南泉能舉令,一刀兩段任偏頗。
“兩堂俱是杜禅和,撥動煙塵不奈何”,兩堂僧人爭論貓兒是否有佛性,都沈迷外相,沒有休歇之處,雖然論戰之時煙起塵囂,卻爭不出個結果,難以徹見宇宙人生的真實相狀。《頌古》卷11白雲端頌:“可憐皮下皆無血,直得橫屍滿道途。”成枯木頌:“當機不薦眼如癡,豈辨鋒芒未露時。”楚安方頌: “南泉提起爲諸人,自是諸人眼不親。”胡安國頌:“滿堂兔馬非龍象,大用堂堂總不知。”簡堂機頌:“青蛇提起血腥臊,幾個男兒有膽毛。直下血流猶未覺,舉頭還見鐵山高。”
“賴得南泉能舉令,一刀兩段任偏頗。”兩句一轉,由對爭貓的批評轉向對斬貓的贊歎上來,說幸有南泉能夠施行佛法正令,當機立斷地斬貓截疑,而不必在意別人批評他“偏頗”——如果有人認爲他犯了殺戒,那只是偏頗的批評,任它去好了。南泉斬貓之舉確實令不少人震驚。佛教禁止殺生,認爲殺生會落入果報,南泉卻毅然行之,因此有人認爲南泉斬貓是不惜冒著落入果報的危險。如綠雨蕉頌雲:“誓掃匈奴不顧身,叁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借用唐人陳陶《隴西行》,謂南泉爲了祛除執迷,不顧落入果報的危險而斬貓不顧身。衆僧一無開悟,死在句下喪胡塵。貓兒已死,如無定枯骨;公案流布後世,成爲禅師們參悟的對象。南泉的用意,是揮動殺人刀,斬斷學人的相對念。“禅是一種首先要否定從差別進入平等——真空無相自己之法,但是,真正的否定必須是“大死一番,再活現成”的真正肯定從平等又一次進入差別——真空妙有自己之道。”《一日一禅》第153頁正是在這如擊石火似閃電光的當機妙用中,學人疑團粉碎,徹見本心:“盡力提持只一刀,狸奴從此脫皮毛。血流滿地成狼藉,暗爲春風染小桃。”《頌古》卷11無准範頌
南泉斬貓的當天晚上,弟子趙州回來,南泉把白天的事複敘了一遍,問他如果在場會怎麼做。趙州一言不發,脫下草鞋頂在頭上走了出去,南泉說你如果當時在場便會救得貓兒。趙州參活句不參死句,顯發全機大用。趙州曾說:“我是法王,對各種佛法道理十分通達自在。”趙州的作略確實如天普蓋,似地普擎。南泉、趙州心意相投,機鋒相合。雪窦頌雲:
公案圓來問趙州,長安城裏任閑遊。草鞋頭戴無人會,歸到家山即便休。
“公案圓來問趙州,長安城裏任閑遊。”趙州是南泉的弟子,對南泉的意思了解得很透徹,一撥便轉。才聞舉著,剔起便行。師…
《禅宗哲學象征 第二章 公案頌古與不二法門》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