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拜之余,我明白了那個夢的意義。我確實希望師父會“死”去。在我的潛意識裏,“自我”盼望上人快點“死”去,它就可以無拘無束,爲所欲爲。當我第一次看到金剛經,我避得老遠。我心裏知道金剛經是揭發“無我”的秘密,故望而生畏。當弟子第一次會晤上人,不肯向他頂禮。我太驕傲了,累劫積聚的“皇帝”習氣,不願意向任何人叩頭。時至今日,拜了差下多兩年,這個狂“我”,仍不願屈服,故我夢見上人“死”了。如果師父“死”了,就沒有人管束我,我又可以居高臨下,恃勢淩人,自居第一,回複“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作風。當然起初我不肯承認自己有如此卑劣的妄想,我企圖掩飾過錯,戴個假面具。但是深思熟慮之後,自知無量劫來,就因爲自己不老實,隱惡藏拙,不知造成多少的困擾和災害。我不要在堆積如山的毛病上,再加上一個“騙子”的罪名。
上人已經走了,沒有機會對他親自道歉。我因爲那時沒有老實認錯,當面錯過大好的機會。我總是拖泥帶水,幸好有善知識走在我前頭,循循善誘諄諄叮囑,才不致完全墮落。
這個星期上人又來訪,停留片刻。
上人:“有什麼要說嗎?”
恒朝:“自從上人上次來過,弟子心裏已改變很多,現在明白我夢到師父“死”去,是因爲“自我”不願意投降。”
上人:“當然嘛!我走了就沒有人可以管束你!”
恒朝:“師父,弟子很慚愧,我願意改過。”
我們坐下來,談談話,上人坐在車尾的保險杆上。在他未到前剛好下了雨,上人到了,天已晴朗,但泥土仍是濕潤的。我的絨帽子,正躺在上人腳旁的泥地上,上人漫不經意地伸出腳來,把帽子蹂踏到泥濘裏,然後又用帽子把自己鞋子上的汙泥揩掉。當時我想說:“師父,那是我的帽子!”但又立刻自抑:“就算是我的頭,也值得被上人踐踏。”我安慰自己:“上人一定以爲這是路旁的帽子,不知是我的。”
未幾,上人把帽子從泥土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把泥垢揩掉,拍得幹幹淨淨,然後還給我。“啊!上人從開始就知道那是我的帽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當上人離去後,我才慢慢明白這無言的教誨。當我初到金山寺,覺得還好,任何規矩我都能遵守,只是最不喜歡拜佛,尤其頂禮上人,最令我吃不消。有一次,上人講經時便說:“這就好似某些人,總想做第一。他要人人給他高帽子戴,對他說你是第一,你真了不起!是不是這樣?”那幾句話,如破空而來的急箭,突然刺到我的心坎。這就是我的寫照!上人把我的毛病,看得一清二楚,絲毫不差!當晚,我第一次頂禮上人,但我的高帽子,並沒有在這一拜之下,跌了下來。
上人在泥漿裏踐踏我的帽子,隱含地在告訴我:“梁武帝蔑視菩提達摩,正如你對你師父的不恭,源于同一個毛病——想做第一,要戴高帽子。但我還可以原諒你,如果你肯改過自新,罪業能消。現在你可以戴上帽子,但不要再糊塗,忘記自己的真面目。如果你又不認識自己,而且擺起皇帝架子,我便要把你的高帽子打下來………可能下一次要打到你的頭顱上。”
“心忘罪滅兩俱空,是則名爲真忏悔。”
這是帽子說法。一切法平等,平坦的自性泥土之上,沒有人是高人一等,自居第一。我應該更加警惕,更加謙遜,不能太隨便。
“推倒須彌心地平,嫉妒傲慢了無形,修行豈有他玄妙,放下叁四佛自成。”
上人,弟子深深忏悔自己的過錯,要改過自新。我不願回到朝廷,再做起皇帝來。我真正的家,是十萬常住佛、法、僧,我要背塵合覺,自強不息,一心忏悔。
從前也有一段時期,我以爲只身跑到深山,嚴洞隱居,就能開悟。“我才不要一個師父哩!”我哄騙自己。但心裏有另一個聲音,一直催著我找尋善知識。因爲“自我”的把戲太多,千言萬語諄諄教導,修行人也很難徹底明了自己的程度及境界。最大的魔,莫如自心魔;其實克製心魔之難不亞于一把刀子,自斷其柄。就是找到了善知識,也並不足以保證成功,還要遵從教言,嚴守規矩。
這個月上人來訪問我們一次,臨別曾警告:“不要隨便接受人家的供養。”我們不著意,果然某次吃了供養後中毒。正當肚子最難受時,上人回來了。
“怎麼樣?有什麼特別境界?”
“師父,我們吃錯東西,病了好幾天!”
“啊,是嗎?”上人淡然一笑,意思就是“早已告訴你,對不對?”
坐在路邊,我們討論食物、美色,與修行。我說:“上人,兩年前在洛杉矶,你
曾告訴我,修行人吃太多或太有營養的東西,會失去精華,當時我不相信。現在我明白了。”我們吃的供養,是最上等的素食。但因爲營養太充足,肚子反而受不了,瀉了好幾天。現在最適合我們的需要,就是最簡單的青菜及幹糧,我們也常常撿路旁的野菜,煮沸了或生吃,倒反而最恰當。
上人:“當然你們不相信,你們還是孩子。滋養元氣,蘊藏精華,是把握天地秘密的樞機。(此時上人做了一個模樣,像一個漲滿的大氣球,忽然見到美色,然後便泄了氣,完全萎縮成一團)…否則你的寶貝會被人搶走的。就算精氣飽滿,一看到漂亮的女人,心光一外漏,就什麼都煙消雲散了,明白嗎?忍人所不能忍,就是這個。”
我心裏想著:“我要老老實實地遵從上人的啓示,不要再淘氣。”
第二天,身體內正熱血沸騰,壓力難熬,我們暫且休息,趁這個機會打坐。到車子裏拿出大水壺,欲把臉上的塵垢洗去。我轉過身來,目光正碰著一個婷婷玉立的女人!她站在那兒,嫣然一笑。目不轉睛地瞪著我:嗨!瑟……瑟………,氣完全漏光了。(什麼也丟光了!)
“菩薩願一切衆生,常過善知識一心履行不違教。”
—華嚴經—
我一直不能置信,自己竟這麼愚癡!就是昨天才剛受到上人耳提面命的訓誨,今天什麼也忘了;用不上了。爲什麼?因爲我還不肯行人所不能行,做人所不能做。“我要獨立”……只是妄心故意逞強,並非真實的力量;不是自製,而是我慢心作怪;是“自我”的叛逆,不是究竟的解脫啊!“自我”是最難調難伏的毒龍,它千變萬化,最難捉摸。
就是因爲我毛病太多,才需要善知識。無論我年紀多大,我的慧命猶如一個嬰孩。到了證得四果阿羅漢,才能想念自己的心思,何況一個出家不久的小沙彌!
你一旦以爲自己有所得,已經被魔轉了,“下來容易上去難”啊!
弟子 果廷俯首忏悔
恒實
一九七九年叁月二十八日
師父上人慈鑒:
真認自己錯,莫論他人非。
他非即我非,同體名大悲。
上人,真奇怪!我發覺我再也不能批評他人。近日來,每次我正想批評他人時,心裏便自然有一種反應:“等一等!你現在看對方的不對,難道這不是你以前的不對嗎?怎可以站在一旁生出分別心、譏嫌心及抨擊心呢?好好地回光返照!你所不喜歡的,正是你自己的毛病。”
譬如我見到某人開著跑車,風馳電掣于險峻山徑之間,我便會想:“這個人怎麼搞的?怎可以尋求刺激便放縱魯莽,而危及自己與他人的生命呢?”但是,我也記起自己從前開快車的模樣,又和這些人有什麼兩樣?還是反求諸己,莫管閑事。
有時,看到遊客們在路旁停了車,匆匆忙忙地拿出相機向金門橋或海岸風景拼命拍照。不到五分鍾,便又一窩蜂的竄回汽車或巴士裏,一溜煙的走了。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懷疑他們是否真有這閑情逸致去欣賞風景?他們似乎是百無聊賴,任性縱情地自我排遣罷了。此時,我內心的警鍾又響起來:“不要批評!反求諸己。我從前還不是像他們一樣,逃避現實,每天沈溺在憂慮、夢想,和未來的幻象中嗎?那有時候念茲在茲呢?我怎麼有資格去批評他人?他們的毛病,不也正是我的毛病嗎?”
這個習氣叫什麼?叫“著相”,亦叫“被妄想轉”。佛家經典不是講得一清二楚嗎?
智者能觀察,一切是無常。
諸法空滅相,永離一切執。
多少年來我做了妄想的奴隸,一舉一動都要預先計劃、預先安排。當然,我得不到自在。腦海中的煩惱思潮奔騰澎湃,無時或已,時時刻刻都在爲自己的利益打算。真是在鬼窟子裏作活計。要吃虧嗎?永遠不肯!
爲什麼總覺得心力交疲,如負重荷呢?因爲是在不停地分別是非,自私自利,怕吃虧,這都是耗費精力的活動。到頭來如水中撈月,一無所獲。是非是永遠不會停止的,唯有摒棄自私自利,心緒才能平定下來。
在叁步一拜的整個過程中,上人不停的告誡我們說:“不要打妄想”,或者“不要想”。爲什麼呢?因爲“自我”是虛幻的!是魅影,是一刹那的生滅相。“自我”當了家,就促使我們做出許多顛倒的事情,爲了名利而不顧一切。故曰:“妄念不起處處安”。不打絲毫妄想,一切法皆變成平等、空寂;是非人我,主客之別便一筆勾消。不要執著世間相,也不要維護“自我”,這是真正的解脫觀。故曰:“性定魔伏朝朝樂。”
—一九七九年叁月廿八日寫于泰武批亞士山—
我們常常攝伏于華嚴經的境界。每晚誦讀華嚴經後,心靈上便有玄妙的轉變。如果妄想及毛病令我們惴惴不安,閱讀華嚴經後便覺得神清智朗,好像打了一針清心寡欲的強心針;有時候心緒不甯,經典便有如清澈的甘泉,滌除熱惱。或者我們心裏已經快樂,經典更錦上添花似的爲我們修證的功果,大事祝賀。
前幾個星期的某一個晚上,我正頭痛,身體的每個關節灼熱如焚,幾至忍無可忍。我很想打架,或吵一吵,以發泄心中的郁悶。但是當我翻開經典誦至十回向品的時候,頓時感到心境有了一個很大的轉變,像獲得一滴甘露,潤澤我心。立刻覺得神智開朗,湛然瑩澈。並提醒我的心境,好把快要外泄的心光收斂回來。挽狂瀾于將倒——這可說是我此時此際降伏心猿意馬的寫照。
誦經完畢,伸手拿了一炷香,預備念誦楞嚴咒四十九遍………忽然眼前呈現靈瑞之象,揭發了華嚴經淵遠的曆史及其無比的價值,令我心安神泰。境界有如好…
《修行者的消息(恒實、恒朝法師)》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