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正的十二因緣,乃如環扣一般,無始無終。
衆生因爲無明,所以造業;而造業後,因于業障牽引的力量,使他更不能夠去覺悟實相。于是因爲業,所以更無明。因無明,所以更造業。
由是,無明跟業障,就像輪軸一般,一直滾下去。根本無法分辨那個是初始的?那個是隨後的?那個是主導的?那個是附帶的?所以不可一廂情願,而錯無明當作第一因。事實上,佛法根本不承認有第一因。
叁世中的無明、衆生中的無明;雖同名爲無明,但內容與相狀,卻不盡同。
其次,如從業習而産生無明。則無明,名字雖相同;但內容與相狀,卻不盡相同。像有些人貪心較重,有些人瞋心較重;既貪心是無明,也瞋心是無明。可是,貪跟瞋所造的業,就不相同矣!
同理,謂不學佛的人是無明;但已學佛的人就明了嗎?且未必!然這兩個無明,其實還是不一樣的。但因習慣上,都把它稱作無明;所以時間久了,就以爲全都一樣。我的生死煩惱,來自于無明;你的生死煩惱,也來自于無明。我們同爲無明衆生,或同被無明所蒙蔽。似這樣說來說去,卻把無明愈說愈遠了。
無明亦非外铄者
所謂外铄者,就是說無明乃從外面來也。就像西醫多認爲:有些人爲什麼會生病呢?乃被細菌感染故,所以生病。事實上,被細菌感染只是生病的原因之一!有時候太累了,也會生病;有些人情緒過度惡化,也會生病。可是目前的思考方式,還是多把原因向外去找。
「無明」只是與覺悟不相應,或還不到覺悟的境界,故稱爲無明。而非衆生本明,但被另一個「無明」所蒙蔽,因此才變成無明。
同理,所謂「無明」只是還未覺悟到那個本來清淨之理,故稱爲無明。或者爲我們的修行,還體驗不到更高的悟境,所以稱爲無明。而不能說:衆生自心原本清淨光明,但爲被另一個外物蓋住了,所以變成無明。
但是在很多經論裏,卻常說「衆生被無明所覆蔽」。好象無明似一塊黑布,從外面把我們的眼睛蓋住了。于是爲看不見故,乃變成無明。其實,不覺悟乃爲視野狹窄、悟性所不及,故不覺悟。而非因心被蓋住了,所以不覺悟。這情況就像我們常說「不知道」。何謂「不知道」?乃爲知所未到故,所以不知道;而非我們的心是本來知道的,但被另一個「不知道」蓋住了,所以不知道。以上,原是世間很單純、明確的道理,卻被愈說愈離譜了。
事實上,釋迦牟尼佛最初講衆生無明,只是說他沒有覺悟到實相、沒有覺悟到空性,所以稱爲無明。而後來,卻被說成:衆生本來清淨,但被另一個「無明」蓋住了,所以變成無明。這樣,我們就覺得太冤枉了。
其實,不管不知道、還是無明,都跟我們的生活經驗蠻接近的。但是若硬要把無明哲學化,而或把它當作生死的第一因,或把它當作外铄者;則反而將無明的性質,愈說愈朦胧,愈說愈神秘,也愈說愈離譜。這就是何以會産生「若諸衆生本來成佛,何故複有一切無明?」等問題的原因。
簡言之,以不明實相,故稱爲無明。而非謂心被「無明」蒙蔽故,所以不見實相。
如果對無明,最根本的定義,都弄錯了。則再問些有的沒有的問題,還有什麼意義呢?甚至要正面回答,也就愈來愈不可能了。所以要真正回答這類問題,還是得先回歸到:無明真正的定義是什麼?
無明的源由
以不管是個人的初生或文明的成長,都是從最初視野狹隘、所知偏端中,而慢慢去增廣、擴大和涵容的。
以上如已對無明最根本的定義,已理清楚的話;則再來審思「無明從那裏來?」就簡單多了。因爲不管是個人的初生,剛生下來時當然視野比較狹隘,而悟性也不可能那麼高。或如一個文明的進化,最初也都是從比較原始、簡陋的狀態,而慢慢進入文明的曆程。于是以知識愈累積愈多,故悟性也愈提升愈高。
我們既不會期待一個人初生下來,就是全知全能的。也不會假設將有一個文明,從始至終都是一樣完美昌盛。從最初所知有限,而慢慢去增廣、擴大;從最初所知偏端、不正,而慢慢去調整、涵容。這才是生命的常態。
所以無明,乃爲所知不足故,或所悟不高爾。譬如金字塔,既塔底不夠廣,更塔頂不夠高。
因此無明既非全然不知,也非全然誤謬,它只是所知較淺陋或偏端爾。這情況就像初生的小孩,雖見識不足,卻也非無理取鬧。更不能說:爲這小孩子被魔侵擾了,所以顛倒發狂。
所以我倒認爲:無明,才是衆生生命的常態。這就像一座金字塔,既塔底不夠廣,更塔頂不夠高。因而衆生,也才能從這個基礎中,去發心學佛、修行。
這也就說:雖「本來清淨」的道理,是從來就存在的。但是衆生,還得要從無明的基礎去慢慢修行、覺悟。而修行覺悟後,才能開展出更寬廣的彈性空間來。
但是爲衆生習慣用二分法。故以爲「明」,就是絕對的明;而「無明」就是完全的錯誤。如用這絕對的二分法,就不可能從無明而到明了。這也就是何以唯識在解釋衆生「雲何從修行而對治清淨」時,在理論上竟很難跨過去的緣故。
從無明到明
開拓視野,增長知見,並努力提升心智,使臻于覺悟的境界。
因此,我們還需再問:無明從那裏來嗎?當然不必了。然而我們猶得再明辨:雲何從無明而到覺明?而如果前面所講的,已能接受的話;則不出兩種策略:一、從多聞熏習中去開拓視野、增長知見;二、更重要者,要努力提升心智,使臻于覺悟的境界。
這就是在《阿含經》裏,釋迦牟尼佛所作的比喻:譬如一個人被箭所射,你還要窮究「這箭從那裏來」嗎?當然不需要!但應著手處理:如何把箭拔出來?所以要關心的,不是無明從那裏來?而是往那裏去─即如何從無明到明。
由是無明與覺明,乃非對立的兩個極端,而是一條連續的曲線:
之前我已提到這樣的觀念:不管是從有我到無我,或從無明到覺明,皆類似于一條連續的曲線,且這還是數學上所謂的「漸進曲線」。
我們且看圖中,爲什麼把無明畫在X軸的右邊呢?因爲既它的量比較低,也它比較偏端。而經過修行後,一方面使我們的量慢慢增加,二方面使我們的質慢慢提升,故能趨近于中道─也就是圖中的Y軸。于是乃能從無明而趨向覺明。
然既是「漸進線」,則在右端,無明即使量很低,即使很偏端,終不可能與X軸相交,即不可能變成零也。此即前所謂「非全然不知,也非全然誤謬」也。同樣在左端,覺明雖不斷提升而愈趨近于Y軸,愈趨近于中道;但也終不可能與Y軸相交。
這也就是我再叁提到的一種觀念:修行乃無終點,我們只是不斷去努力而已。這樣的觀念,對于急著要去作終結的現代人,應有蠻大的對治效果。故真修行者,既不能指望終點,也不能自覺得我已滿意了。唯應掌握正確的方向,而不斷去邁進也。
舉實例說明
接著,我們再用世間的一些事相,來說明「雲何從無明到覺明」的過程。當然這說法,會與習所聽到的不一樣。
甲、如古天文學的「太陽繞地」說,與伽利略的「地球繞日」說
過去于天文學上,不管東方或西方,都是認定「太陽乃繞地球」而轉。後來有位伽利略,卻發表「地球繞日」學說。這樣的說法,就已究竟了嗎?其實也不見得!事實上,以如今所了解的天文學,雖九大行星是繞著太陽轉沒錯;可是太陽卻又繞著銀河系在轉。而銀河系究又繞著什麼轉呢?
于是若照這樣轉來轉去,其實也很難說是「誰繞誰轉?」除非有一個定位點,才可以說誰繞誰轉?而現在竟連個定位點都沒有,怎可以說誰繞誰轉呢?
然而古人又何以認定「太陽繞地說」呢?因爲古代的視野較爲局限,所以用「太陽繞地」的學說,就足以理會他們所見到的一切現象。而後來,因天文望遠鏡的發明,使人們看到更多的星象。故這時再用「太陽繞地」學說,就無法勝任。于是乃必須建立一種新的模型,故有「地球繞日」說之創立。
簡言之,爲視野擴大了,所以必須建立新的模型。而爲已建立新的模型故,得更趨向于覺明。
乙、如牛頓的古典力學與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牛頓經過一番地參究後,乃把古典力學歸納爲叁大定律。故這叁大定律的發現,對過去人來講,已經是一大悟境了。後來愛因斯坦又發表相對論,以修正牛頓的古典力學。
事實上,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到現在真有幾個人能完全了解呢?我看是很有限哩!因爲相對論,乃更方便應用于特別的時空─即物體的速度,趨近于光速的時空裏。而在一般的世界裏,用牛頓的古典力學就綽綽有余了。如果這時候,還要濫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竟是「殺雞用牛刀」也。
所以,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只是應用的時空不同罷了。這也是因爲視野的不同,故建立的模式就不一樣。
丙、如西方心理學的「自我」與佛法的「無我」
西方的心理學,基本上是以肯定「自我」爲前提。後來覺得這個自我,沒辦法解釋一切現象,于是乃補充曰「本我、超我」等。最後更說:這自我,其實也必從種種人際關系、種種互動因緣中,才使其特性展現出來。故離開了這些關系,自我也就不可得了。
以上的講法,其實跟佛法的緣起觀,已蠻接近了。可是,他們終究還未放棄自我的概念。所以乃以自我的概念爲前提,而更去修正它。使它更靈活、更具彈性些。
相反地,佛以他的視野、以他的智慧,乃比西方的心理學家,寬廣得太多了。因爲我們都肯定,佛有叁明六通;故不管從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皆能看到衆生在無窮盡的生死裏,種種起落變化。于是…
《楞嚴新粹 從「無始無明」到「本來清淨」》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