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後有幾點補充說明︰
第一,本文曾數度批評佛教以外的其他思想,但是並不表示筆者對于那些思想的敵視或攻擊,雖然他們不承認佛教高過他們,佛教卻永遠範圍著他們,正像《西遊記》上的孫悟空,一個筋鬥翻了十萬八千裏,他自己以爲了不起,但卻仍在如來佛的掌心裏。如要敵視或攻擊自己範圍以內的事物,豈不笑話!比如主張「薪盡火傳」,主張犧牲小我而完成大我,都是一種貢獻或施舍的精神,也是一種爲自性放光的工作,即使他們不信生死輪回,而找不到解脫生死的直線大道,但其現前的犧牲貢獻,還是值得景仰和贊歎的,中國人也向有容忍的美德,故對一切善良的思想,都能以「一致而百慮」「殊途而同歸」的態度來看待。如果依照筆者本文的看法︰人性的圓成是總體多面的發展,那麼只要光芒向外的,就比光芒內縮的好。故以我們初機學佛而如筆者的人去看世出世間的聖賢豪傑,都不能不有所感佩和慚愧!
第二,佛教講頓漸二教與大乘小乘,若以本文看來,似乎是不適合頓教也不宜于小乘的,因爲本文主張日積月累,生生世世的漸漸擴大與慢慢升華,沒有說到一悟就悟的道理;同時小乘教義,可以不度衆生而先度自己,不用廣結善緣,便可沖破生死界限。但以筆者看來,似乎沒有多大的問題,因爲所謂頓悟,乃是最後一念的點破或最後一緣的成熟,比如通常所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周瑜火燒曹操的赤壁戰船,一切已經准備妥當了,孔明替他借來「東風」,只是最後一緣的成熟;次如「千裏姻緣一線牽」,一對夫婦的配偶,早就有了所謂「宿世因緣」,現在這「一線」的湊合,也是最後一緣的助成,再如一個孵了二十來天的雞蛋,如因小雞無力掙開蛋殼,經母雞輕輕用嘴一啄,小雞便會脫然而生,並且生氣盎然,但這母雞的一啄,也是最後一緣的助成。同樣的,我們學佛,因爲往昔生中的根機深厚,所以生到現世,只要偶受一個禅門所說的機鋒,便可一念點破,而頓超悟入凡上的聖域。那麼所謂頓悟,也沒有什麼神秘可言了。正因爲佛是人成的,佛陀又說人身難得,衆生成佛雖要經過叁大阿僧祇劫,我們既生爲人,就不能小看了自己,說不定我們已到了這一時間過程的最後一個階段乃至已經到了「只欠東風」的最後一念,由此可知,我們只要精勤努力,隨時隨地都有一念點破,頓超直入的可能了。再說小乘的聖者,他們到了叁果「阿那含」的境界,便不會再受生死的束縛了,他們既然不度衆生,怎麼也會超出叁界?這一點,我們應該知道,小乘聖者,也是人成的,他們之所以能得人身,必有他們的來曆,他們以人生學佛證果,更必有其不平凡的來曆,所以我們不能因其修學小乘而說他們在過去生中不曾結緣放光,也不能斷定他們的光圈不能超出叁界之外。同時,小乘聖者的超出叁界,也不等于佛光普照的自性圓成,小乘成佛,仍須回小向大,而來大放光明。因此筆者以爲,這與本文論點也沒有不調和的地方。這樣說法,究竟有沒有錯誤或歪曲,筆者雖願負其全責,唯因學力行持不足,挂漏未盡之處,當望多方教正。(一九五八年五月十日新店病中,刊于《人生》雜志一○卷六期)
從人生的痛苦到人性的升華
痛苦的壓力,迫使人們去思想,思想的結果,便是智慧的出現,智慧的功用,乃在引導人性的升華。
一般不解佛法,也不能透視曆史本質的人,往往誤解佛法,曲解曆史,認爲佛法的出發點是苦,佛法的目的地是離苦;以苦來概括人生和人類曆史,是悲觀失意者的論調,要擺脫生死輪回的苦海,乃厭世逃遁者的宗旨!並且以爲人類的生活之中,雖有痛苦的成分,但總不是絕對的主宰;人類的一部曆史,雖有很多戰亂災荒的事實,但卻不能否認我們的先祖,也曾有過若幹階段的升平景象。由此推論下去,他們便不得不說︰「佛法只知有苦不知有樂,在苦的觀念的強調之下,無異是否定了人類生存的真實趣味,和曆史演化的究竟價值。」這樣看起來,他們接著要說的便是︰「佛教雖有其誘導人心向善的功能,奈何其不是終極圓滿的真理!」
筆者爲了正視這一問題的嚴重性,願就個人的知見,探索曆史,觀察事實,做一番綜合的演繹,以俾對于苦的問題,重來一次估計。
一、看看人類的曆史
中國的古人嘗說︰「憂以啓聖,樂以亡身。」每當人們的生活瀕于絕境,或者生存的希望有了阻礙,所謂「急中生智」,乃是自然的現象;相反地,人們一旦居身于聲色奢華之中,便難保不是腐化或墮落的開始,最後的結局,也很難不是樂極生悲的寫照。由此證明,人生苦樂的演變,如果沒有一種宗教(或哲學)思想的主宰,永遠是在由苦到樂,由樂到苦,再由苦到樂,正反反正,循環不已,可惜我們的生命很短,往往在樂的終了,便是生命的結束!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
我們人類的曆史,爲時並不久遠,但它所有的記載,已夠我們得到一個結論︰曆史是人類智慧的說明,更是人類苦痛的結晶。有人說,人類的祖先發明了擊破石片,拿來當作武器或器具的偉大智慧,並不亞于二十世紀科學家的擊破原子核。這是說明人類的智慧是累積演進的,並不是突然躍進的。但是試問:人類那裏來的智慧,而且又將這些智慧堆積起來,造成了時代的文明與社會的文化呢?很簡單,那是由于連續不斷的痛苦,壓迫著人類的生活,刺激著人類的心靈。每當遭遇了困難或痛苦,便會勾起一連串的回憶,希望從回憶中能夠找到類似情形的經驗,以便解決面臨的危急。如將回憶的過程拉長,經驗的範圍擴大,那就是對于曆史知識的尋求。所以政治家要從中外今古的政治史中找得現實的答案;軍事家往往要研究兵法參考戰例,然後才能以果斷的決心擬就戰鬥序列;藝術家要從古人的作品中吸吮風格,品味神韻,再來發揮自己的創作;至于農業、礦務、航海、天文以及醫藥等等,無不要仰求于曆史的陳迹,作爲實用的參考。萬一沒有曆史的先例作爲處理的依據,那麼就要運用我們自己的思想了,再將我們自己從思想中所發現的經驗傳流下去,便又成了後人的曆史價值。因此,我要肯定地說︰痛苦刺激思想,思想發揮經驗,經驗留下曆史。
且看曆史的事實︰古代的希臘,由于地理環境的關系,不能産生一個統一完整的政治系統,只有部落式的山城村落,或巿府城邦,每一個小的政治單位,隨時都准備著向外發展,擴充自己的地盤(如雅典與斯巴達)。當然,要想擴充,就不能避免戰爭,要戰爭,就不能沒有戰爭的方法和手段,所以奠定了西方世界向外擴充領土的野心。然而,戰爭是殘酷的也是痛苦的,雖然戰爭的洗禮(蘇格拉底曾經從軍作戰)也能孕育出古希臘哲學家,可是他們的民族性,限製了他們的思想家,故到亞裏斯多德的學說出現,還是著重于巿府政治的研討。再說到基督教的出現,盡管耶稣是個標榜原始罪惡與強調原始罪惡的人,但他不能否認,他之所以要反對猶太教,是爲了猶太教的狹窄與殘忍、虛僞與自私,故他極力提倡博愛,即使耶稣並沒有完全擺脫猶太教義《舊約聖經》的桎梏,但他卻有著這樣的努力;其次耶稣之要宣揚他所謂「神愛世人」的「福音」,乃是爲了當時的政府以及當時人的嗜殺好鬥,人命沒有保障,人權毫無尊嚴,如中國人所傳:「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君要臣活,臣不得不活。」很像今日鐵幕中的人民,失卻了生與死的自由,沒有理由不問理由的暴政,在在促成耶稣的悲心,這種悲心,不但培養了他在「髑髅地」殉道的精神,同時也博得了後世人們的同情。直到經過一千叁百多年,又因爲基督教會變成了羅馬政府的褓母,教會的勢力占據了整個歐洲大陸,教會內部腐敗,教會對外黑暗,形成了專製暴虐,人民沒有了思想與行爲的自由,因此便有「文藝複興」的偉大先鋒,義大利人伯臘克(西元一叁○四─一叁七四年)的出現。接著來的便是新教改革運動的開始,有一位名叫威克裏夫(JohnWyclif西元一叁二○─一叁八四年)的英國神父,曾以公開的言行,來攻擊若幹天主教的教義與實施方法。跟著進行的人,便是聞名後世的日耳曼人──馬丁路德(MartinLuther西元一四八叁─一五四六年)及法蘭西人──約翰喀爾文(JohneCalvin西元一五○九─一五六四年),自從接二連叁的文藝複興宗教改革的時代思潮之後,西方人的政治意識(平等自由),也就連帶著活躍起來了,例如孟德斯鸠(Montesguieu西元一六八九─一七五五年)的學說對于英國政治及美國聯邦政治的影響,伏爾泰(Voltaire西元一六九四─一七七八年)及盧騷(Rousseau西元一七一二─一七七八年)的思想,對于法國革命的影響。由于宗教政治的過度壓迫人民,過度沒收人民的自由,才會引起各種思想的革命──科學,以及人文主義的擡頭。這些種種的事實,無不說明了痛苦的刺激,促成了智慧的果實。不過筆者願在這裏附帶說明,今日共産主義之影響著整個的世界,正因爲西方文化的矯枉過正︰在文藝複興之後,證實了宗教(基督)的教義與科學的事實脫了節,由于科學的方式,揚棄了宗教的精神,這期間便是馬克思唯物辯證法與曆史唯物論之能産生的溫床。
我們再將視線拉回東方來看。先說印度,印度與中國,並爲東方世界的文明古國,不過印度也跟西方民族一樣,他們先民的政治生活與思想活動,多半是以宗教的信仰,作爲發展的重心,這和我們的中華民族,是一個最顯著的不同點。比如約在西元前六世紀之際,因爲印度社會中,以祭師爲主的婆羅門教,僧侶腐敗墮落,階級等差不平,人民沒有自由的權利,失去了對婆羅門的宗教信仰,才有摩诃毗盧(Mahavira)起來樹立耆那教,又有釋迦牟尼(Sak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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