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禅七中偶爾會用一種方法:教大家不要用頭腦想,光用眼睛看,或用耳朵聽,這個時候你看到的是什麼?你聽到的是什麼?但是在禅七的頭兩天,不可能用成功這種方法,因爲你的心尚未安定下來,就不可能不用頭腦想,到了第四天以後,能夠要他不用頭腦想就能夠做到不用頭腦想的人,也不會多。修行者的心若不動,就能夠體驗到相似的空間無限。
至于真實的空間無限,則有叁種情況:1.是佛陀的神通境界,其他凡聖衆生的神通境界則不能無限。2.是從很小的一點而看到無限,在《楞嚴經》裏,就說「于一毫端」叁世諸佛轉大*輪。也就是說,叁世一切諸佛同時都在一根毫毛的尖上,說無量佛法度無邊衆生。那是因爲無窮的小便等于無,既是無小可小,那不就是無窮的大嗎?3.是明心見性,親見實性即是無性之時。靈然獨照,照中還妙。
「靈然」不是虛空,而是空間,這個空間不在內外中間,因爲這個地方講的都是心,唯有不動心的體驗,是無限的空間,因此「靈然」即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實實在在、活活潑潑。「獨照」是唯有觀照和覺照之意。默時無雜念、照時不散亂,默時心靜,照時心明。這種經驗只有在默照互資時,才能發生。否則的話,只應稱作「暗然獨疑」,所以衆生看一切的人都是衆生,若能破暗爲明,便可化疑爲照,故以佛眼視衆生,衆生都是佛。曾有一位禅修者在小參時告訴我說:「我好象是在跟什麼人鬥爭呢!」我說:「那是你自己在跟你自己鬥爭。」他說:「自己怎麼可能有兩個我呢?」我說:「何止兩個,而是無數個。雜念妄想如絲如麻。因前念與後念矛盾,所以覺得有兩個人在心中角力鬥爭。那就是疑暗而非默照。」後來我教他一句話:「不除妄想莫求真。」不用排斥妄念,只要不去理它就會安靜下來。如池水本清,只因有外力侵擾,便成渾濁,如能任其自然,便會還歸清淨。「靈然獨照」的功能,必先有其靜默的工夫作前導。
「照中還妙」是在清楚裏面,無所不容。是說默照功力用上之時,對于任何一項大小事物,都能從很多角度、很多層面,得到無量的消息,乃至要說「一沙一世界,一華一如來」。那是不可思議的境界,非語言文字所能表達,也出乎思想符號的範圍之外,其中的奧妙,盡在無言的覺照之中了。露月星河,雪松雲峤。
這是形容正在默照情況下的心境,「露月」是說天上無雲也無霧,只有圓滿明朗清楚的月亮,那是默照時的心境,明淨如滿月。「星河」即是銀河,在有月亮的時候,月亮非常清楚,在沒有月亮的時候,滿天的星看得非常清楚。而釋迦世尊的開悟,也是由于見到了非常明亮清楚的星。這個星河就代表我們正在默照工夫用得很好的時候,可有萬點明星一覽無遺的心境出現。普通人的心,則不見月亮也不見星河,倒是滿天的煩惱烏雲。
「雪松」也是比喻,是在說明默照工夫用上時的心。松樹上面覆滿了雪,外觀不見松樹只見雪。在寒冬降過大雪之後,林間的每一株松樹,看起來都像是玉雕粉妝水晶做的,一片清涼明朗的景色,我們的心能夠到了這樣的程度,必然是開朗、安定、舒坦、甯靜的。「雲峤」是在形容默照時的心好象山
上的雲。雲在山頂能遮山,山卻沒法擋住雲,這是表示心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爲什麼不講天空中的雲而講山
中的雲?因爲雲在空中根本沒有東西可以阻擋它,山
則是阻礙的東西,雖有山頂阻礙而雲不受阻礙,才能比喻默照工夫的灑脫心境。那時若有美人坐懷而心不會亂,威脅利誘而心不會動,分解肢體而心不怖,因爲心得自在,不受境牽。晦而彌明,隱而愈顯。
「晦」是黑暗,「明」是光明,心境在黑暗的現實情況下,更加明朗,就是在煩惱中能使智慧增長。「彌」是經常持久,外表看他好象是糊裏糊塗,事實上他是深藏不露,大智若愚。智者可能木讷,但他的心胸磊落,不會自欺欺人。
隱是隱藏,顯是表現。「晦」及「隱」是默照的「默」字,「明」及「顯」是默照的「照」字。默時有似癡呆,所以如晦如隱,照時智慧靈然,所以如明如顯。默照同時,則其心境不動而萬古長明。這是說明智慧心的形態和智慧心的力量。鶴夢煙寒,水含秋遠。
「鶴夢」是心如夢中化鶴,在碧空飛翔,只見一望無際的遼闊、空曠。「煙寒」是溟溟渺渺,無遮無隔,動靜一如「無邊無涯」。這是「默照」雙運的心境。
「水含秋遠」是形容默照的心境,澄靜深遠。心境澄澄湛湛,清如深秋的明潭,而又潭深無底,幽遠莫及。從水面上一直看下去,水面及水中的景物,雖可一目了然,但又不見其底。同時又因秋水明靜如鏡,能反映無邊的天空,秋季雲薄霧稀,所謂秋高氣爽,天空高遠無極。這是描寫「默照」時的空間感,有無盡的澄靜與深遠。浩劫空空,相與雷同。
「浩劫」就是無盡期的長時間,不論多少長的時間,也有人信有永恒,但在「默照」的心境中,時間並不存在,「劫」是可長可短的時間,無盡的時間都是「空」的,短暫的時間,當然也是空的。「雷同」是說明「默照」的心中,沒有前念與後念之別,前念是寂寂惺惺,後念也是寂寂惺惺,是心中無物,而又明鑒無余的意思。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其間的關系,稱爲「相與」,在「默照」之時,心是非有而有的,若欲求其時間的前後過程,已不可得,所以稱爲「雷同」。時間的感覺,是從念頭的變遷而來,若念即無念,時間的長短,當下即空。妙存默處,功忘照中。
「妙存默處」是說一切好的功能都在靜默裏面,西諺「沈默是金」,還不能形容靜默的微妙。心若對境攀緣,念頭浮動,便失去了靜默,失去了聰明,當然也堵塞了智慧之眼,了無妙意可言。「功忘照中」的「照」字就是觀照的功能,正在觀照之時,便不知是在觀照,已忘了照的功能,那才是照而常默的工夫。此正如永嘉玄覺禅師(西元六六五─七一叁年)的〈奢摩他頌〉有雲:「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的境界。將這兩句話連起來講:默中含有無量的智慧功能,正在使用智慧觀照一切境界之時,恰已不知尚有能照與被照的事物了。
妙存何存,惺惺破昏。
前面既說:「妙存默處」,是于「默」有妙,但請不要誤會,以爲僅僅靜默就算是妙。如果默而不照,可能墮入昏沈狀態,故要接著提示,用「惺惺」而不糊塗的明覺心來破除昏沈瞌睡的現象。就在明白清醒的情況下,心念依舊如同止水一般的安甯。
「惺惺」二字連用,見于永嘉玄覺禅師的〈奢摩他頌〉有雲:「以寂寂治緣慮,以惺惺治昏住。」默照之道,離微之根。
用默照的方法,便能出離煩惱乃至極微細的無明之根。煩惱心有粗有細,有根本有枝末。從粗重的煩惱,逐漸減少,達于心境的默而常照,照而常默之時,連微細的煩惱之根也會斷除。心受境動而執著任何一境之時,心量是極小的,心不著境,默中有照之際,心量是其大無限的。那就是智慧的功能與煩惱的運作適成反比,智慧越大煩惱越小,智慧的功能大到無限大,煩惱的作用就越來越小,小至無限小,最後不見智慧之大,當然也不見極微的煩惱了。也就是說煩惱無明小到最後便沒有了,智慧越來越大,大到最後也沒有了。在衆生來說,修行是爲了斷煩惱增智慧,在佛來講,既沒有煩惱,也沒有智慧。
在洞山良價禅師(西元八○七─八六九年)的〈寶鏡叁昧歌〉中,有「重離六爻,偏正回互」及「正中妙挾,敲唱雙舉」之句,是以《易經》離卦的微妙變化,形容智慧心的功能。宏智禅師既爲洞下大善知識,故亦以離卦那樣的微妙,來形容「默照」的功能。徹見離微,金梭玉機。
在「默」而靜止的心境中,不存妄想雜念,已徹底洞識佛性如空。正因爲「默」非死滅,所以默的工夫越深,照的功力越強,在「默」中藏有離卦那般微妙的作用。「金梭」和「玉機」是形容「照」與「默」互爲賓主的功能,織布須用機梭,機是靜態的,梭則穿來越去是動態的,機梭相配,始能生産布匹。用金梭玉機說明「默照」的方法,是用作禅修證悟的最佳工具。正偏宛轉,明暗因依。
「正偏」一詞,出于洞山良價禅師的〈寶鏡叁昧歌〉有雲:「偏正回互」。
「宛轉」一詞出于洞山良價禅師的〈玄中銘序〉有雲:「宛轉偏圓」。「明暗」一詞出于石頭希遷禅師(西元七○○─七九○年)的〈參同契〉有雲:「當明中有暗,勿以暗相遇;當暗中有明,勿以明相
。」永嘉玄覺禅師的〈優畢叉頌〉也有雲:「明暗之本非殊」;又雲:「暗而能明者,即愚而慧也。」
曹洞宗以偏正二字形容煩惱及菩提,二者相即不相離,由于修證工夫有深淺,而以偏正二字組成五位:1.見性名爲正中偏,2.煩惱薄名爲偏中正,3.煩惱伏爲正中來,4.煩惱斷名爲兼中至,5.煩惱即菩提名爲兼中到。以此五位皆不出偏正關系的相互變換,故稱「宛轉」。唯有宛然轉變,才能表示煩惱與菩提的此消彼長,雖有消長,實則不動,這也就是照與默的功用了。
明與暗即是智慧與煩惱,沒有煩惱便不能顯示智慧的功能,智慧必定是由于煩惱的活動而需要,故在表現智慧的同時,即有煩惱在其中,不過當依智慧,勿依煩惱。在愚癡煩惱之時,若已知有愚癡煩惱,此人必是智者,故當明有煩惱之時即有智慧,不過勿將智慧當作煩惱。明與暗相互依存,明與暗仍須認清。
勿將菩提與煩惱,生死與涅槃分成兩截,但其前後因果依舊曆曆分明。這就是默照禅告訴我們的真相,既不以事昧理,也不倒因爲果。
依無能所,底時回互。
上兩句的「宛轉」和「因依」,都有彼此對換及相互依存的關系,從一般的常識而言,任何兩者的事物之間,多有賓主關系,主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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