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它自己本身是什麼就是什麼,而不將主觀的「我」放進去爲它評價。主觀是以自我中心、自我的喜惡來取舍,而直心則是拋開自我,事物原本是什麼就是什麼,應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要叁心兩意地考慮:「如果是這樣的話,對我有什麼壞處?如果是那樣的話,對我有什麼好處?」如果這樣考慮,就不是直心。
譬如,當你看到兩個小孩子跌倒在地上,其中一個是你兒子,另一個是你不認識的孩子,那麼你會先扶誰?你一定會想:「這是我的兒子,所以我先扶他,另外一個不是我的兒子,就讓他自己爬起來,頂多等我扶起我兒子後,再去扶他。」但若是直心的話,就會一手拉一個,同時把他們扶起來。
在唐朝時,有一位宗密禅師,是荷澤神會禅師的第四代,也是華嚴宗的第五祖。他曾經兩次被皇帝請到宮裏供養、說法,並且賜給他紫袈裟,集榮耀于一身,而他與當時的宰相也是朋友。
有一天,宰相看到皇帝身邊的一位大太監,既跋扈又專權,使得皇帝很痛苦,因此准備找機會把大太監殺了。可是,還沒來得及行動,就事機敗漏,反而被太監派去的五百名禁衛軍追殺。
宰相無處可躲,便逃到終南山宗密的道場裏,並且爲了逃過一劫,于是希望宗密能夠讓他剃度出家。結果宗密真的爲他剃頭,還把他藏起來。但是,最後宰相還是被大太監派來的人抓到了。而宗密因爲不但沒有檢舉,甚至還剃度並藏匿宰相,所以大太監也要殺了他。
大太監問宗密:「你怎麼可以把他藏起來?你知不知道他是叛國賊?」宗密說:「當然知道。」大太監又問:「你明知他是叛國賊,爲什麼還把他藏起來?」宗密回答:「我只知道我是一個和尚,而他是一個求救命的人,在那種狀況下,我只知道救人命,沒有考慮到我會不會犯法,你若是認爲我犯了法,那就殺我的頭吧!」
請問,這是什麼叁昧?是一行叁昧。當緊要關頭時,他只知道救人,沒有考慮到自己是不是會因此而被殺頭。這很不簡單,假如換了一個普通人,他一定會考慮:「嗯!我若趕快去舉報,大太監可能會幫我向皇帝說幾句好話,可以封我爲國師,那該多好啊!」這種心態就不是修行一行叁昧了。
所以一行叁昧是直心,是在任何時間、任何狀況、任何地點,心都不扭曲、不自私,事實上這即是智慧。佛法所說的智慧,又叫做「般若」,「般若」是沒有自我中心的一種態度。沒有自我中心,你就是有智慧的人,這時無論你處理任何事,都叫做「一行叁昧」。
因此,一行叁昧是用直心,而非老是坐在這個地方。可是有人誤會一行叁昧指的是修行一項法門,或者是一個動作,也就是做一樁事,把這樁事一直做下去。
譬如,打坐的話,就一直坐下去,並且以爲這即是「一行叁昧」。《壇經》說,如果是這樣子的話,那其實是植物、是枯木、是石頭,因爲植物、枯木、石頭也是不動的。然而,一行叁昧是有「心」的,這個「心」是活動的,我們的身體當然也是可以動的。只要不把自我中心、自我的執著擺進去,這就是一行叁昧。
叁、以一行叁昧用話頭
那麼,一行叁昧和我們用話頭有什麼關系?用話頭的時候,你就是用話頭,不要思考用話頭能不能開悟?不要思考用話頭的時候,自己有沒有雜念?還有多少雜念?也不要思考我喜不喜歡用這個話頭?
話頭只是一個工具,你不斷地問、不斷地參,什麼都不考慮,你的心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參話頭,但是,不再考慮自己方法用得好不好?不再考慮身體舒不舒服?只知道自己是在用方法,這也是直心。因爲舒不舒服、喜不喜歡,都是非常主觀的,當心情轉變成惡劣時,什麼好事都會覺得不好;當心情很平穩時,就算遇到壞狀況,你也不會覺得是很痛苦的。
心不隨著目前的狀況而轉變或起伏,當你正在用方法的時候,就是用方法,用話頭就是用話頭,這也就是一行叁昧。
注1本書所引皆以「敦煌本」爲准。
〈第叁天:上午〉話頭的應用與修持
一、動靜語默修話頭
這個時間要講什麼是話頭?怎麼用話頭?話頭的效果是什麼?
雖然用修禅定的方法,也可以開悟,但是,修禅定一定是在靜態的狀況下,在動態的狀況下是沒有辦法修的。只有專門修行的人,或者是長時間修行的人,才能夠從禅定中得到力量。然而,話頭則是任何人、任何時間都可以用。所以,在中國爲什麼會開發出中國禅的特色,是因爲中國不像印度社會那樣,對于修行人特別的尊敬,而且普遍知道要供養修行人。
在中國社會,除了少數特殊的、有吸引力的修行人才有人供養,否則,一定是自己想辦法生活。因此,才會像六祖惠能大師那樣,開發出在動、靜的任何狀況下,都可以修行的方法,而這即是中國禅的特色。我們現在這個世界,只有少數的出家人,而出家人也需要做服務的工作,所以,話頭是最能夠適應現代社會的禅修方法。
話頭,實際上是從六祖惠能大師開始的。《壇經》中有一個故事:當惠能大師得到五祖弘忍大師的傳承之後,就到南方去了。弘忍大師座下有一位弟子叫做惠明,他原來是將軍出身,因爲弘忍大師不再說法和指導修行,所以他就追隨惠能大師去了。
惠能大師只是告訴他一個方法:「你現在不要想什麼是好或是不好、善或是惡,心中不起任何的分別心,在這個時候問『你的本來面目是什麼?』、『什麼是你自己的本來面目?』。」惠明因此而開悟了。惠能開悟得法之後,惠明是他第一個傳授方法的人。
修禅定是漸漸地把我們的妄念心集中于一處,心止于一境,這叫做「心一境性」。所謂「一境」,實際上是一點或者是一念,在這個狀況下,你會自然而然地入定。但是,問話頭不是要我們將心止于一境,成爲一般的禅定,而是雖然有雜念、有妄想,仍然只是用一句話頭。
我們形容話頭是一把金剛王寶劍,它跟虛空一樣大,見到什麼破什麼,見到什麼斬什麼,任何妄念、任何狀況出現,只要用一句話頭問:「什麼是無?」、「什麼是我的本來面目?」這樣一來,你的妄念自然就停了;如果反複地問,你自己就會進入這個問題裏,變成了一個大疑團。
這個時候,即使你不再問,但你的心其實還是在「什麼是無?」、「什麼是我的本來面目?」或是你所用的其他話頭的疑團裏。
二、用話頭取代妄念、製造疑情
話頭的功能,不是用話頭去打壓雜念或妄想,而是用它來取代雜念或妄想,到最後雜念和妄想都沒有了,只剩下疑——「什麼是……?」,待機緣成熟的時候,突然間,疑團一下子消失不見了。所謂「不見了」,就是疑團爆炸,感覺好象一切都放下了,虛空沒有了,大地也不見了,而你自己當然也不存在了。雖然身體還在、環境還在,但是執著沒有了,這個時候又形容爲「大地落沈,虛空粉碎」。
話頭主要是讓我們産生疑情,如果不能産生疑情,自己要製造疑情,也就是要對這個問題很有興趣,想了解這個問題究竟是怎麼回事。假如「無」本來就是一個沒有的東西,爲什麼還要問?這個字裏有什麼東西呢?爲什麼有這麼多的禅師都在用這個話頭?他們不是傻瓜,所以一定有它的道理,那麼「無」裏面究竟會有什麼呢?告訴自己︰「我不服氣,我一定要問出個名堂來,這究竟是什麼東西?」你就像這樣自己想辦法製造出疑情來。
過去禅師們用兩種比喻來形容參話頭時的感覺,第一種是好象咬棉花絮。將一團棉花拿到嘴裏咬,這到底有什麼味道?棉花是沒有味道的,那要不要咬呢?我現在的工作是咬棉花,我不咬它,那要做什麼呢?所以我還是咬,這其中一定有道理,要咬出個什麼名堂來才行。雖然沒有味道,但是很多人都咬過了,而且咬得有用,那我相信是有用的,所以還是要繼續咬下去。
到最後,棉花絮給你咬爛了、咬碎了、咬得不見了,而你還在咬——「這是什麼?……」這是疑情出現了,你不再注意有沒有味道,因爲被你咬爛了、咬碎了,甚至于你把它吞下去了,這時候已經沒什麼好咬的,但是你還在繼續問,就這麼進入疑情、進入疑團了。
這個譬喻是形容自己沒有疑情、沒有想要知道這個話頭是什麼,但是沒有辦法,老師給了這個話頭,那只好用了。可是怎麼用,都覺得沒有味道,這真是奇怪了,咬棉花沒有意思,淡而無味,但是老師說要咬的,所以還是繼續咬吧!咬、咬、咬,漸漸的疑情會出現:「這是什麼?這是爲什麼?究竟有什麼味道?」最後只有疑情,而疑情出現以後,味道也出現了。
第二種譬喻,是吃滾燙的熱湯圓。因爲湯圓裏有非常好吃的餡,很想一口把它吞下去,可是湯圓好燙,吞又吞不下,吐了又舍不得,在這個時候,什麼妄想都沒有,只知道湯圓又燙又好吃。
這個譬喻,則是形容用話頭的人對話頭已經很有興趣。譬如,問「未出娘胎前的本來面目是誰?」的時候,是對「自己現在的面孔是父母生的,那麼自己的本來面目究竟是什麼樣子」産生疑惑。
實際上,「本來面目」是不會變的,不會因爲年齡而改變,更不會因爲出生或是不出生而改變。既然如此,那麼除了現在這個面孔、這個身體之外,我的本來面目是什麼?其實這是指衆生共同皆有的「佛性」。不稱「佛性」而說「本來面目」,是因爲這樣比較具體一點,否則感覺很空洞、很抽象,沒有辦法想象。
對于這個問題,你要非常深切的,而且是很迫切的希望知道答案,否則自己永遠是在煩惱之中,對自己是困擾的,對他人也會困擾;沒有得到解脫,所以被煩惱困擾,這都是因爲不知道本來面目的緣故,一旦知道了本來面目之後,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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