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有著忘我忘言的境界。所以孔子四絕有“無我”,他還自說“予欲無言”。儒家心學,有一套完整體系,它與禅學處處吻合,禅講“佛性”,儒講“德性”;禅講“明心見性”,儒講“明明德”;禅講“拂塵見淨”,儒講“靜存動察”,禅家之無相禅亦即儒家忘我忘言之執中。真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兩種心學幾無二致。所以宋、明以來理學盛行,儒生秀士多訪僧問禅,而禅門僧侶亦多讀儒書,特別是“大學”“中庸”兩篇。甚至有以爲入道之門,而自命其名爲中庸子者。我以于禅門探禅,總是半明半暗,結果把禅學與儒家心學對照參究,以禅印儒,以儒印禅,而相得益彰,對祖師禅的理法境界,有著較完整的理解。既知入禅方便,如獲至寶拳拳服膺,守而不釋。行了一段自思教下定法,皆屬聖言,亦是至寶,與其手握一寶,熟若手握兩寶之爲美,故于禅法定法力求貫通。但修學水平有限不能遂願,心常欠然。某年春節,趙生來家作客問法,我矚其取架上王師所著《人生學中解脫道論》閱讀,趙對篇中所引“瑜伽”、“根律儀”及其解釋一節,不能理會,請爲解說,我叫他朗讀,他便朗讀道:“雲何根律儀”,謂安住正念修常正念,以念防心,行平等位,眼見色已,而不取相,不取隨好,乃至意了法已,而不取相,不取隨好,恐依是處,由不修習眼根律儀防護而住,乃至意根律儀防護而住,漏泄其心,所有貪憂惡不善法,故即于彼修律儀行,防護眼根乃至意根,是名此中根律儀”。又讀了王師注釋,至所引禅語“如牛食草,急拽其鼻”一句,我聽了不禁恍然有悟,隨即以道:這難道不是禅宗的無念法門麼!便向他解說道:“瑜伽”此段只是兩句,從安住正念至意了法已,而不取相不取隨好是上句。大意是,心要常常安住正念,念頭要若存若亡地,微而不粗,以防止心意的散動,就會使心寂然不動,與境界接觸,自能不取相及隨好,正是禅宗“于念而離念”不于境上生心的功夫。從“恐依是處由不修習眼根律儀防護”而住,至“故即于彼修律儀行,防護眼根乃至意根”是下句,這句大意是,識與境接,取相隨好,心即走動,也就是起了妄念,就當立即察覺,收斂其心仍住正念,使心靜定,這就是禅宗所說“念起即覺覺之即無”的功夫。趙生聽了有省而笑。我以前常修根律儀,于安住正念不得竅妙。若一切正念都當安住,其中先後次第又怎樣排列
這樣反使心不安定,曾以此函問王師,終不得到解決。以後探究參禅常把心安住在念真如本性的正念上,就得到了以一貫萬而使心和根常得防護,由此就不期然而然地把修根律儀與參禅融貫一起了。于是便長期守此方法而不易,並對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一行叁昧也得省悟。從此我便按照這種方法長期修習。正修習過程中,每每感覺在靜坐或在家休息沒有與外界特殊環境接觸時,心常安靜少有妄念,偶爾念起,隨即覺察,妄念即消,深覺這和定學九止中“寂靜”、“最極寂靜”微細尋伺和微細隨煩惱現行,隨即除遣之修法相同。心境寂靜,念起即覺,覺知自消,消了就不管它;若專以某種正念遣除妄念,則心反缭亂,久難入寂,這是寂靜或最寂靜修止之法。同樣同無念功夫參禅時,遇到這種情形也應如此修,這就意味著參禅還須修止。此中所說的修止,是指一般察念不須過分用力,以勞其神而亂其心;所說的修觀是指妄念頻作,伴有特勝煩惱現行,必須觀空對治,這也和牧牛一樣,牛兒初出犯禾,隨拽其鼻就會拉過來,若拽鼻過猛,反傷其鼻;倘牛兒肚饑犯禾,或獸性發作亂跑,就須緊把鼻繩狠狠的拉,才能使之轉過來。通過這些實際經曆體會,深知無念禅法與定學止觀是相互貫通,而且還會在實際修習中,不期然而然地自相結合的。既得教禅貫通之處而通之,心境豁然,痛快生平,不覺蹈足而歎!教禅妙道千錘煉,頓漸法門一線穿!
能所雙遣唯識觀
探究了祖師禅,繼續前進,勢必向如來禅問津。唐代香岩禅師在答其兄試問“什麼是如來禅”時。曾說:“去年貧,不算貧。去年貧,尚有立錐之地。今年貧,連錐也無”。他師兄便說:“如來禅許師弟悟。”按此中香岩之意,隨順勝義取相,以遣所執相,而入無所得空,是如來禅法的特點。因此,我要回憶起這段禅語,便不自覺地聯想到《辨中邊論》頌文所說“依識有所得,境無所得生;依境無所得,識無所得生。”也不自覺的聯想到成唯識論引《分別瑜伽論》頌文所說:“菩薩于定位,觀影唯是心,義相既滅除,審觀唯自想。如是住內心,知所取非有,次能取亦無,後住無所得。”這兩論頌文大意都是說,大乘人住“加行位”修唯識觀,遣能所取執,進入“見道位”的事。一切凡愚,由不了知所見一切境界的內識,是隨緣所生,自無定性,非真實有,而妄執所能見境之識,是真實有,是爲能取執,爲了遣除此能取所取的妄執,主唯識教。修唯識觀人,反複觀察自所見境,皆是身心所現影像,非外實有,破除了所取執,而能取執猶存,這就是香岩所說“去年貧尚立錐之地”之意。所取既空,隨即觀察此能見境之識皆從緣生,非真實有,唯識之名亦是假立,由此便遣除了能取之執,而進入無分別境。這就是香岩所說“今年貧,連錐也無”之意。香岩所說雖亦包括觀空亦空遣除法執,而最後觀空的空觀,不專指修唯識而言。可是修唯識觀,先取唯識相以破外境執,境執既空,再觀唯識亦空,是與香岩所說如來禅的特點完全符合的。那麼,香岩以爲取相遣相入無分別是如來禅,則能所的雙遣唯識觀,正是取相遣相的如來禅。而修此唯識觀以達到無所得,正是他所說的修如來禅。基于這點體會,所以我把修唯識觀作爲探究如來禅的方便,而決心修能所雙遣的唯識觀。
我是怎樣修唯識觀的呢
按唯識教義,修唯識觀是依于世間定地,住加行位,用四尋伺或五重唯識的觀法來修習。可是我沒有這樣的禅定基礎,環境也不許可閉關。只好根據自己的具體情況,取禅家頓悟的精神,用動靜結合的方式,按境由識現,實無外境、悟所取空;由識從緣生、如幻非真、悟能取空。要求對二取空理,要悟到堅決忍可,而無絲毫懷疑的地步,而使之真能遣除二取上所有種種我法執相。
在觀唯識無境破所取執上,首先依“解深密經”所說:“我說識所緣,唯識所現故。此中都無少法能取少法。然即此心如是生時,即有如是影相顯現”這段聖言,由淨信力,肯定境不離識,所取執空。其次,經常用入睡時由境所顯現的種種夢境作事實來生動地、有力地證實晝日所見種種境相,亦屬識變,如夢非真。再次,用世間共許爲真實的科學理論佐證來證實唯識無境之理。如科學界一致公認人所感知的東西,都是通過外界物體與人體接觸所發生物理變化過程而出現的,故境無定性。生理學和其它一些科學,都認爲人之見色聞聲等感覺以及意識的思維,都是人體受到外界物體刺激所發生反射反映。這就有力地說明了離能緣識別有實境,是不可得的。更有爲世出世間之本的藏識,含藏種種心色功能差別,由業力鼓動,變現根身器界,即人體和宇宙萬物,以爲眼、耳、鼻、舌、身、意六識變境所籍的疏緣。這樣雖無外境,而仍有客觀本質境可以刺激引發,使住在根身的眼耳等六識受到刺激而生發反映。無量有情之間,其識所變境,都能互爲境上,互作疏緣,輾轉依仗,雖無識外之境而仍有較爲固定的,不能隨個人意志轉移的客觀世界存在。由是更對唯識無境之理,提供最充分最徹底的說明。我在獨處空閑時,或結跏趺坐,或一般閑坐,將上述唯識無境的要義融成一股,從容不迫地,隱約微細地加以思維觀察,使心專注在唯識無境的理境中,逐漸養成“心一境性”。在外行動或工作時,也隱降約約地安住在修唯識觀所形成的正念上,以念防心,使心靜定,使心輕安,再遇空閑時又靜坐,對唯識無境之理進行反複而細微的思維。這樣動靜結合,不計年月日時,常常如是。平常時修唯識觀所起到的作用還沒多大感覺,但在某種緊要關頭它卻發生出不可思議的威力,能轉危爲安,化苦爲樂,戰勝驚心動魄的凶濤惡浪,抵製強人的殘暴橫行,更重要的是極大地增加了我心靈的真善美。
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一年,我帶子爲徒,負責本公社七大隊保健工作。我晝夜六時,挎著藥囊醫具,左手撐著孩子肩頭,右手拄著拐仗,日日夜夜在病院出入在山上山下走,在深溝河畔摸來摸去。有幾分鍾行一步,一小時竄一院,孩不堪其苦,往往呼天哭啼。我安慰他道,這是在做夢,夢境是空的,有什麼苦呢
其時我內心正安住在如幻叁昧之中,如像夢境,只覺有樂,不知有苦。有時光著頭,赤著腳,雪花紛飛滿身皆白,我感覺這是廣嚴城維摩精舍的天女來給我奉獻香花。遇六月炎天威陽燒人,我和孩子跑得又熱又累,不時在綠蔭叢中,或蒼松翠柏下憩一會,林子裏的涼風從頭拂來,我感覺這是法王用醍醐給我灌頂,把四肢百骸五髒六腑都洗得幹幹淨淨,身心輕安;清涼清涼.其實這正是修唯識觀悟達境空所引起的輕安和清涼啊!由于內心安靜,不知苦,不怕累,故滅病成績顯著。縣委幾次在我處召開滅病觀場會。全縣醫療單位都來這裏取經。
一九六六年冬,正當十年浩劫初期,有鬧而優者,率衆百余人,把我列爲施威對象,以泄私忿出發,加上種種莫須有的罪名,我常常受到批判與挨鬥,但是我愈被批判,愈挨鬥,越抓緊修唯識觀。念念達空求所取了不可得,所以內心分外安定,身體分外強健。鬧而優者,見勢不妙,就把我鎖在一間黑屋裏。不許送茶飯,企圖餓死我,孰知這恰是修禅難得之機。我日夜靜坐,對所取執行徹底的破除。數日後,幾個肇事的急先鋒,以爲我死了,忙開了鐵門,走進來看看,我莊嚴而坐,容光煥發,大聲向他問了一句:“同志你們好!”嚇得幾個人抱頭鼠竄而去。這場大禍就以殘忍無人道者,行凶之計窮力盡,反致自困而告終。
在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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