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頭陀苦行法
濟 群
在人們心目中,大多覺得佛教是既不主張苦行也不主張縱欲的中道教。說到苦行,往往認爲是外道的修行方法。其實佛教也提倡苦行,翻開叁藏典籍,會發現衆多經論都有關于頭陀行的介紹。
或許有人會覺得,在今天這個時代,物質水平已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再來說頭陀行,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我們要知道,學佛是爲了脫生死,作爲與了生死相應的生活方式,頭陀行永遠不會過時。
佛法的流傳分正法、像法和末法叁個時期,正法時修行者多,得道者也多。而進入像法和末法之後,成道者卻日益減少。原因究竟是什麼?閱讀曆代高僧傳記,我們會發現,古人重視的是修道,今人重視的卻是享受;古人能爲法忘軀並以苦爲樂,今人卻不耐勞苦,不甘寂寞。由此可見,秉持苦行精神乃至修習頭陀行,對修證佛法具有重要意義。
頭陀行是佛陀最初爲弟子們製定的生活規範。僧團成立之始,五比丘向佛陀提出:我們應穿何衣?吃何食?住何處?患病如何醫治?當時佛陀的回答是:應著糞掃衣、常乞食、樹下坐,患病則食腐爛藥。這些生活方式又稱“行四依”,依此修行,能安住于不貪愛、無執著的生活。雖然佛陀後來又開許叁衣、百一、長衣、僧食、受請食、聚落住、僧伽藍住等種種方便,但僧尼受具戒時還要受四依法,以顯示頭陀行的重要。
此外,佛陀也曾多次贊歎頭陀行的意義。《增一阿含經》說:“其有歎說諸頭陀行者,則爲歎說我已。所以然者,我恒歎說諸頭陀行,其有毀辱諸頭陀行者,則爲毀辱我已……此頭陀行在世者。我法亦當久在于世1。”
《雜阿含經》也記載:如來移身分座給迦葉,于大衆中稱贊頭陀大行2。
這都說明了佛陀對頭陀行的重視和提倡。
既然頭陀行在佛教中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身爲佛子,我們必須對此有所了解,乃至身體力行。所以筆者撰述此文,以飨同道。
一、頭陀的含義
頭陀爲梵語音譯,又作杜荼、杜多,漢譯抖擻、抖揀、洮汰、浣洗等。《善見律毗婆沙》說:
頭陀者,漢言抖擻煩惱塵垢3。
《聖善住意天子所問經》雲:
若比丘抖擻貪欲,抖擻瞋恚,抖擻愚癡,抖擻叁界,抖擻內外六入,我說彼人能說抖擻。如是抖擻,若不取不舍,不修不著,非是不著,我說彼人能說頭陀4。
此處,引《善見律》和《聖善住天子所問經》,說明頭陀的內涵所在。頭陀爲抖擻義,也就是振作、振動及向外傾倒。依靠佛法智慧,抖擻對五欲的貪著及貪瞋癡煩惱。《大乘義章》卷十五說:
頭陀胡語,此方正翻名爲抖揀,此離著行,從喻名之。如衣抖揀能去塵垢,修習此行,能舍貪著,故名抖揀5。
頭陀又譯抖揀,這是從譬喻而言。如果衣服沾染灰塵,經過抖揀就能清除。同樣的道理,行者修習頭陀行之後,就能遠離貪著、煩惱等心靈塵垢。
另外,《玄應音義》、《瑜伽倫記》以爲,頭陀正音是杜多,譯曰洮汰、洗浣等,這都明確了頭陀一詞的含義,也就是遠離貪著和斷除煩惱。
二、頭陀行者的衣服
明確頭陀的含義,還需要對十二頭陀法作進一步說明。律中是從衣食住及威儀四個方面進行闡述。
首先是衣,僧尼可以擁有的衣服主要是叁衣。此外,佛陀還爲比丘開許了帽子、鞋子、腰帶、面巾等,可根據實際需要,擁有一件乃至多件,在律中稱爲百一、長衣。但頭陀行者只許擁有納衣和叁衣。
納衣即糞掃衣,由世人所棄零碎布帛縫綴而成。《十住毗婆沙論
解頭陀品》說:
糞掃衣有十利,一不以衣故與在家者和合,二不以衣故現乞衣相,叁亦不方便說得衣相,四不以衣故四方求索,五若不得衣亦不憂,六得亦不喜,七賤物易得無有過患,八是順行初受四依法,九入在粗衣數中,十不爲人所貪著6。
糞掃衣好處很多,既容易得到,又不會引起貪著。從修道角度來看,確實大有深意。
叁衣爲叁種衣:一、梵語僧伽黎,漢譯集碎衣,從用則名入王宮、聚落衣,是入王宮或聚落時所穿。有叁品不同:九條、十一條、十叁條爲下品;十五條、十七條、十九條爲中品;二十一條、二十叁條、二十五條爲上品。下品二長一短,中品叁長一短,上品四長一短。二、梵語郁多羅僧,漢譯中偕衣,從用名入衆衣,爲集體活動時所穿。其形狀七條二十一隔,二長一短。叁、梵語安陀會,漢譯下衣,從用名院內道行雜作衣,是走路或者幹活時所穿。其形狀五條十隔,一長一短。
佛世時,僧伽衣服來源有二:一者糞掃衣,二者居士施衣。叁衣是佛陀允許比丘接受居士施衣後所作的規定。之所以但製叁衣,依《十住毗婆沙論
解頭陀品》說:
但叁衣亦有十利:一于叁衣外無求受疲苦,二無有守護疲苦,叁所蓄物少,四唯身所著爲足,五細戒行,六行事無累,七身體輕便,八隨順阿練若住處,九處處所住無有顧惜,十隨順道行7。
僧伽的衣服除糞掃衣外,便是從居士處乞得,衣服少,可以減少乞求的麻煩。而佛世時僧尼多過著閑雲野鶴似的生活,衣服少也方便行腳。更重要的是,使比丘減少對衣服的貪著,從而與修道相應。這都是但畜叁衣的好處。
叁、頭陀行者的飲食
食是生活的基本所需,俗話說“民以食爲天”,佛經也說“一切有情皆依食住”。所以,人們對飲食很容易産生貪著。有鑒于此,佛陀在成立僧團之初就提倡乞食。隨著僧團的壯大,僧尼逐漸增多,爲適應不同根基的需要,才有僧食、受請食。但乞食始終是佛陀所提倡的方式。在頭陀行中,就有乞食的規定,及不作余食法、一坐食、一揣食。
(一)乞食法:這是印度修道者的常規方式。印度宗教信仰濃厚,沙門乞食倍受尊重。僧團成立時,佛陀覺得這種做法有利于修道,因此也提倡乞食。其方式如《四分律》說:
蘭若比丘入村乞食者,清旦淨浣手,至衣架邊,一手舉衣,一手挽取抖擻,著七條已,揲大衣著肩上,若缽囊中,執打露杖在道行,當思惟善法。若見人,先問訊言:善來。若近聚落,便著大衣。至于村門,應看巷相,空處相,第一門相,第七門相,右手執杖,左手持缽,道側而行,次弟乞食。若俗人送食,不得迎取,除喚來,往取,不得強取,應知當得立待,得食已,乃至出村安缽著地,揲僧伽黎如前進否,至阿蘭若處,方共食之8。
這段文字爲我們勾畫出一幅形象的沙門乞食圖。一個居住阿蘭若的比丘,清早披著袈裟,一缽一杖,具足威儀,端心正念,次第乞食。乞食結束,回到阿蘭若再吃。
沙門以乞食爲正命。關于乞食的利益,《十住毗婆沙論
解頭陀品》歸納爲十種:
見有十利盡形乞食者:一所用活命自屬不屬他,二衆生施我食者令住叁寶,然後當食。叁若有施我食者當生悲心,我當勤行精進,令住善布施作已乃食,四隨順佛教行故,五易滿易養,六行破憍慢法,七無見頂善根,八見我乞食余有修善法者亦當效我,九不與男女大小有諸因緣事,十次第乞食故于衆生中生平等心即種助一切種智9。
乞食可以讓衆生種植福田,培養自己的慈悲心、平等心,同時降伏憍慢,起到自利利他的效果。
遺憾的是,乞食製度在中國始終沒有普遍地實行過。當然,這也與中國的國情有關。在國人心目中,乞食非但得不到尊重,反而爲人所不齒,有損出家人的形象。不行乞食法,勢必要考慮衣食來源,爲衣食奔忙,這就會引發一些邪命現象,正如靈芝大師在《資持記》中所說:
嗟乎末法,五濁益深,我慢自高,略無正信,而乃奔馳世路,請谒門徒,折腰于村叟之前,谄笑于闾閻之下,或躬爲商賈,或親執耕助,畢世營生,終身不足,自甘下劣,孰畏勤勞,可謂世間愚人之所輕慢,甯知清淨之妙術,自在解脫之法門10。
靈芝大師所痛斥的時弊,也是至今仍然存在的現象,這都是因爲沒有實行乞食製度的結果。
(二)不作余食法:根據律中規定,僧尼先食正食已,日未中前,若還想進食,作余食法已,還可再食。但修頭陀行者,只允許日中正一食。《大智度論》說:
求一食尚多有所妨,何況小食、中食、後食。若不自損,則失半日之功,不能一心行道。佛法爲行道故,不爲益身,如養馬養豬。是故斷數數食,受一食法11。
養馬養豬者,養馬圖力,養豬圖食,出家行道不圖色力,所以不能像豬馬似的飽食無度。
(叁)一坐食:也就是在一坐處吃飽爲止,但受一食,不同不受余食法,猶受小食。受一坐食法也有十種利益。如《十住毗婆沙論
解頭陀品》說:
一坐食亦有十利:一無有求第二食疲苦,二于所受輕少,叁無有所用疲苦,四食前無疲苦,五入在細行食法,六食消後食,七少妨患,八少疾病,九身體輕便,十身快樂12。
受一坐食法,不必數數乞求于他。此外,少食能使身體輕安、快樂,減少疾病。
(四)一揣食:是對食物數量的限製,限在一缽之內,吃飽而已。如果不斷添飯,也會增長貪心。
總之,受不作余食法、一坐食或一揣食者,都是爲了對治貪心,所以食時要節量。如《大智度論》說:
有人雖一食而貪心極噉。腹脹氣塞妨廢行道。是故受節量食法13。
《解脫道論》也說:
雲何受節量食,若餐飲無度,增身睡重,常生貪樂,爲腹無厭。知是過已,見節量功德。我從今日,斷不貪恣,受節量食。雲何節食功德?籌量所食,不恣于腹。多食增羸,知而不樂。除貪滅病斷諸懈怠,善人所行是業無疑14。
飲食要有節製,因爲多食會導致昏沈,妨礙修道,還會引起腸胃不適,引發各種疾病。所以節量而食。
四、頭陀行者的住處
與衣食同樣重要的是住處。凡夫的特點是心隨境轉,不能自己,所以選擇住處環境,對于修道能否成就至關重要。僧尼的住處,佛世有兩類:一是僧伽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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