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有欲,乃至營私舞弊、貪贓枉法、偷劫詐騙、吸毒販毒,醜化人格,汙染社會,被世人斥爲衣冠禽獸,謂其喪失了應有的人性。
實際上,這種向下的欲求,雖可歸咎于社會經濟結構、生活方式、政治製度、文化教育等外緣,但若人性中無先天的因種,亦難以形成惡業的現行。
對于人性中這種向上與向下的矛盾,歌德《浮士德》第一部通過浮士德心中的兩種精神的鬥爭,予以揭示:
一個沈溺在迷離的愛欲之中,執拗地固執著這個塵世;
另一個猛烈地要離去凡塵,向那崇高的靈的境界飛馳。
在未斷煩惱的佛弟子心中,這兩種精神的鬥爭往往也很激烈。
對于人性中的矛盾,基督教“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獸”的說法,可謂相當精辟深刻。一半是天使,意謂人因具有理性、靈性,有超越人欲的向上追求之本性;一半是野獸,意謂人因其動物性的軀體和生活方式,有人欲和向下淪墮的本性。人性中的這種矛盾,基督教又稱爲聖靈之性與魔鬼之性的矛盾。
正因爲人類本性中存在著矛盾沖突,所以人類社會從來便充滿了善與惡等的矛盾鬥爭,曆史舞臺上扮演著唱不完的正義與奸邪、智慧與陰謀、光明與黑暗、道德與墮落、進步與反動等鬥爭的活劇,現實生活中處處都可見到人性正面光明的放射和人性負面汙穢的肮髒。因爲人性中有善性、理性、向上性的正面,故曆來有代表人性正面的社會倫理、宗教信仰等,發揮著社會教化的作用,力圖創造強緣,促使人性正面的光輝發射,使社會文明、世界和平,人們的精神境界得以提高,人性負面的消極、破壞作用被抑製。
但由于人本性中畢竟有惡性、破壞性、向下性的負面,人的生活方式和人類創造的財富總是提供誘引人向下淪墜的外緣,所以盡管賢哲們在不斷地立言說教,宗教家們在虔誠地勸化感化,社會文化用各種方式不斷地灌輸正面教化的信息,政治法律在力圖製止罪惡的破壞性行爲,但代表人性負面的種種罪惡與墮落,仍舊在頻頻出現,至多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被抑製,出現較少而已,到今天爲止,還沒有哪一個社會教化體系和政治製度可以徹底消滅人間的陰暗面、醜惡面。即使在原始的共産社會,部落成員們可能有在今天看來頗爲高尚的道德,出現過先秦道家們所向往歌頌的羲皇之世,但即便在那個時代,部落、種族間爭奪厮殺之殘酷,大概也要超過動物群之間的爭鬥。中國遠古有黃帝血戰蚩尤之傳述,今日地球上尚可看到生番食人的太古遺風。就是在物質財富相當豐足、科學文化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人性負面的創造物,並不比古代少了多少。扒偷劫盜、謀殺詐騙、作奸犯科、貪汙受賄、販毒吸毒、道德淪喪、縱欲無度等醜惡現象,在哪片國土上都遠未被消滅,戰爭的殘酷性和規模,遠遠超過了古代。科學、財富、社會進步,不但無力消滅人性中那獸性的、破壞性的負面,而且還能起放縱、誘長人性負面的消極作用或副作用,使人逐物不返、沈迷不覺。科技的發達總是與高科技犯罪結伴而行。
但人性負面所造成的罪惡和墮落,終究掩蓋不住人性正面的光輝,具有刺激和推動人反省追悔、追求向善向上的作用。飽嘗墮落沈淪之苦,更易于發起求解脫向上的道心。黑暗、醜惡的社會現象的存在,能促使人們反省科學、財富、文化和教化體系的功過,反省自心,探究堪以補救文明過失、淨化社會人心的大道。衆生因人性負面而起惑造業,輪轉叁途,備受諸苦,促使菩薩發起大悲心,精勤求道,成就佛果,故經中喻衆生苦難爲生長養育菩提覺樹、結出佛果的田地。《華嚴經·普賢行願品》雲:
一切衆生而爲樹根,諸佛菩薩而爲華果。
佛法,正是發揮人性正面的光輝,以理性、智慧對社會人生和人性中的矛盾進行深刻反省的結果。佛法不僅如實揭示了人性中的各種矛盾及其因緣果報,而且深入挖掘了人性負面的根源,開辟了一條堪以解決、消融人性中根本矛盾的大道。
證自性空 消融矛盾
佛陀運用緣起法則,在禅的清澈心中觀察一切,反省自心,發現人性中煩惱之負面,終歸以人們違悖真實、不如實知見的我法二執爲根荄,以自我中心的立場爲基礎。欲圖消滅由煩惱造成的生死流轉,必須徹底斷除煩惱的根子——我執,轉變凡夫自我爲中心的立場。欲期達此,唯有發揮人性正面理性的特殊功用,如實觀察諸法無我的真實,獲得現證真實的智慧。佛法叁乘,皆以得如實知見真實的智慧、以智慧斷煩惱,爲超生死、入涅槃的通途。只有現證真實的智慧,方堪以解決人性中的諸矛盾,解決人存在的根本問題,從而解決一切社會問題。
所謂現證真實的智慧,按大乘性宗的圓滿了義之說,終歸爲明心見性,證見佛性真我,亦即那真正稱得起人性的、超絕依待的不變不易的自性。作爲凡夫不覺真實、起惑造業之本的無明,終歸是不明白自心佛性,不認識真正的自我,迷昧不覺。轉迷爲悟,即超生死。無明與明、迷與悟,于是便成了産生人性中一切矛盾的最根本矛盾。
依大乘如來藏緣起論,佛性、心性、自性,乃絕對真實,大無不包,細無不入,宇宙萬法,無有一法能出其外。故從究極了義而言,不但人性中的善性、理性、向上欲求,是心性中所本具,即煩惱、惡性,亦心性中所本具,爲心性本有的一種功能。天臺宗依此義立“性具”說,《大乘止觀法門》卷二雲:
一一諸佛,一一衆生,悉具染淨二性。法界法爾,未曾不有。
天臺宗性具說的突出論點,在于“性惡”(惡乃性中本具)。《天臺傳佛心印記》點明:“今家性具之功,功在性惡。”天臺宗分惡爲性惡、修惡兩種,性惡,指性體上本具能惡的功用,修惡,指凡夫由無明現起的惡。諸佛亦不斷性惡,只是斷盡了修惡,衆生亦不斷性善,只不過缺了修善(應修的善行)。這種性具說,既不同性善論、性惡論,又不同于善惡二元論,可謂一種體用論的人性論。
密乘無上瑜伽則從心所乘的質、體的角度,說一種體用論的性具論。謂屬于善的慈悲、智慧、方便、精進,與屬于惡的貪瞋癡慢嫉,都是衆生深層生理機製“細身”中兩種生命能量凝聚體——“明點”的功能。陽性的生命能量凝聚體“紅大”(紅菩提),有活動、進取的陽剛之性,既能隨善緣而出生精進、方便,又能隨惡緣而出生瞋怒嫉恨,俗話所謂“肝火旺”,即紅大功能亢進之意。陰性的生命能量凝聚體“白大”(白菩提),有冷靜照察及情愛的功能,既能隨善緣而出生慈悲、智慧,又能隨惡緣而出生貪愛、愚癡,俗話說“癡情”,即有愚癡與貪愛同源的意味。凡夫因缺乏智慧,不識心性,致使先天的智慧明點成爲後天的業明點,與煩惱和合,將性體本具生命能量作負價值的使用,出生貪瞋,起造惡業,嘗受苦果。諸佛以智慧觀照,轉業明點爲智慧明點,使性體本具的生命能量作超越性的正面發揮,創造利人濟世的最高價值。問題並不在性體上本具的生命能量,而在于能否以正智去使用它。
無上瑜伽還把煩惱中的“五毒”(貪瞋癡慢嫉)分爲正邪二種,正五毒,指性體上本具能生起五毒的功能,如能貪的功能爲不能離,能瞋的功能爲摧壞,能癡的功能爲無分別,能慢的功能爲不退,能嫉的功能爲不容,此五毒分別爲五方佛的五種智慧;邪五毒,爲凡夫由無明而起的貪瞋癡慢嫉的現行。正五毒即天臺宗所謂性惡,邪五毒即天臺宗所謂修惡。
由此深秘了義而言,視煩惱如怨敵,亟求斬絕斷盡,只是小乘不了義的方便之說,或者說斷煩惱,應僅指斷凡夫的修惡、邪五毒。煩惱既然是性中本具,便不可能被斷除,尤其是性體上所具能現煩惱的性惡、正五毒,是不可斷的,此若斷除,則慈悲、智慧、方便、精進,便都失去了根本,豈非斷了佛種
故禅宗、天臺宗、華嚴宗、密乘,都說煩惱不須斷。如果說斷煩惱,應該說煩惱中的癡、無明、邪見,是必須斷盡的,至于貪瞋等煩惱,應以智慧照破,以智慧轉化,轉煩惱爲菩提,轉凡夫擴張私我占有欲的貪愛爲對佛法真理的法愛、對衆生的慈悲,轉瞋恨爲精進不已的精神,轉傲慢爲對必定成佛的自信。就是無明,若深究其實,亦依明而有,乃本具覺性的妄動,亦宜轉而不宜斷,應轉之爲明爲覺。
轉煩惱爲菩提,被無上瑜伽稱爲“轉位道”,作爲與斷煩惱而證菩提的大乘(般若蜜多乘)道的重要區別。實際上,轉煩惱爲菩提,乃大乘圓教之常談。即大乘漸道,也說見了道的悲增菩薩,爲度化衆生,故意不斷盡貪愛等煩惱及煩惱習氣,以“誓扶習生”、“留惑潤生”,留作與衆生結緣以方便度化的因種。只要證得智慧,能自主其心,不被修惡、邪五毒所轉,而能自在回轉煩惱,則煩惱不妨用爲度化衆生的方便:以貪愛去度多貪衆生,如《華嚴經》中的婆須蜜女;以瞋怒去降伏暴惡衆生,如佛菩薩現爲忿怒威猛的金剛、明王以調伏諸魔。密乘法以有相的本尊形相表示這一深義,以文壇城中文靜慈祥、莊嚴俊美的寂靜諸尊,表衆生自性中的慈悲智慧,以武壇城中猙獰凶猛的忿怒諸尊,表衆生自性中的精進方便。無上瑜伽還設有即煩惱爲道,轉瞋怒爲菩提的拙火定、轉淫欲爲菩提的欲樂定等法門。無上瑜伽秘密叁昧耶戒中,有不斷五毒一戒,不僅正五毒不可斷,即凡夫之邪五毒,亦不應斷,只作回轉。
禅宗的參究法門,則是即根本煩惱中的“疑”爲道,由疑而悟,有“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之說。禅宗人還說,煩惱愈是熾盛的人,一旦翻轉身來,見道成佛的速度往往愈快。爲什麼
煩惱熾盛,說明其生命能量強大,能轉爲修道之動力者也就大,佛不是說他是因“欲心不止故得佛”嗎
煩惱熾盛,因煩惱所受的苦痛必深,由痛苦激發的道心就易于堅固,也易于由反省痛苦、煩惱而出生智慧,看破煩惱。
不用說見道成佛的聖人不能缺了煩惱的方便,即凡夫衆生,若缺了貪瞋等世俗的方便,也難以過好生活。做父母者對其子女沒有愛,做子女者對其父母沒有愛,夫婦之間沒有愛,同志、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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