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果禅師叢林建設思想研究
溫金玉
佛教東傳,在本土化的曆程中不僅體現在義理層面與中土固有文化的協調與融合,在修持儀軌、寺院生活方面也有著重大的生存與發展的範式轉換。從戒律、僧製到叢林清規、寺院規約,其間之創立、演繹,不僅是教團自身護法安僧之內在需求,也是社會及民衆對佛教的規範與期許。佛教是在與社會的互動中推進發展的。近代社會,風起雲湧,中西文化交融激蕩,廟産興學風波不止,中國佛教如同一葉漂浮于大海中之小舟,險象環生,波谲雲詭。護教安僧成爲佛門頭等大事。其間雲起龍骧,出現了以太虛法師爲代表的一批佛門志士。他們因應時代,銳意改革,以“不忍衆生苦,不忍聖教衰”的情懷爲中國佛教的複興帶來一線之曙光。在這一場挽救民族危亡、護國愛教的運動中,來果禅師以其特有的行事風範,诠釋了處于這種動蕩時節、中西碰撞中的佛門領袖于困境之中欲抓住僧製建設這一根本來重整僧團的決心。來果禅師自出家後,苦撐大願之舟,參禅行腳十余年,輔佐金山數載,主持高旻叁十秋,于叢林規矩,因時因地,多有損益,更以事必躬親,不容飄忽,感天機自動,創《高旻規約》,國內各大叢林,風行草偃,引爲法則。斷水陸、焰口等大小經忏佛事,高旻獨標一幟。來果禅師以其特立獨行的人格魅力、“念佛是誰”的禅修意境和厚重殷實的佛學底蘊,诠釋著中國佛教叢林文化的精髓。其叢林建設思想已成爲中國佛教製度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見證著佛教製度從來就是維系佛法久住的根本基石之曆史真谛。高旻家風影響了一代禅林生活,爲近現代中國佛教製度建設的創業垂統樹立了曆史性的豐碑。
一、來果禅師行履
來果禅師(1881—1953),俗姓劉,名永理,字福庭。出家後名妙樹,字來果,一號淨如,湖北省黃岡縣人。父名嘉缜,母方氏,祖上耕讀爲業。1881年(清光緒七年)農曆七月初二日寅時出生。生具異秉,幼能事佛。7歲便萌出家之志,12歲外出尋求披剃,爲家人找回,出家未遂。15歲時皈依大智老和尚,居家念佛、參禅。他曾向大智和尚請教:“佛門如何修行?”大智和尚告訴他說:“念佛能了生死。”他晝夜誦佛聖號,日久能念佛成片,于夢寐中猶大聲念佛。大智和尚對他說:“這才是真念佛。但是,念佛者是誰,你知道嗎?”他回答不出。和尚對他說:“等你尋到念佛之人的時候,我再對你說。”至此,他一心念佛。曆數年,出家之心愈切。他嘗聽人說:“不剃頭,不戴笠,不穿履,圍衲襖,方便鏟,拗蒲團,出入行腳,名行頭陀行。”因此,他十分向往頭陀生活。1905年(光緒叁十一年)六月初一日,至浙江普陀山自剃發易服,口念偈雲:“久困危塵竟少知,覺來今日幾多遲,一腳踏翻離垢地,寸絲難挂未生時。”他行頭陀行,刻苦參究。其間流落寶華、投師寶塔、受戒金山。在金山留駐禅堂,習坐長香,自誓以悟爲期,立行不倒單,不告病假、香假、縫補假、經行假、殿假,單參“念佛是誰”一法。1908年(光緒叁十四年)農曆九月二十六日,在金山寺大徹堂中坐晚香,開靜木魚聲響,猛然豁悟,如千斤擔子放下,頓覺雲空川流,礙滯全消,從此開悟。此後,倍加精進。一日,慈本老和尚舉手巾作洗臉的姿勢,問他:“這是甚麼?”來果答:“多了一條手巾。”老和尚不答而退,來果自是也益爲仔細謹慎。他在金山一住數年,其間曾充任飯頭,力事撙節,極有成效。首座見他有才幹,勸他任班首,他自度學淺,一再辭謝。離開金山,曾朝禮過五臺山,又想去印度朝禮聖迹。赴印途中,經過湖北,趕回黃岡家鄉,去探視他老年的父親。他的一身裝扮,仍是頭戴一涼蓬,身穿一衲襖,方便鏟,圓蒲團,一瓢一筷,不帶其它雜物。清宣統末年,他到揚州高旻寺挂單。高旻寺月朗老和尚十分器重他,命他任班首,他爲老和尚誠意所感,不得已接受。在高旻住了一段時間後,他認爲雜事纏身,無法靜心修行,遂決意到終南山結茅潛修。陝西終南山是高僧潛修的聖地。清季末年,高僧如虛雲、冶開、法忍、月霞等都在山中潛修過。翌年,高旻寺屢屢來信催他回揚州,他未與回音,不欲返回。後來,月朗老和尚托徒步行腳的旅行家高鶴年居士帶口信給他,促他盡早返回高旻寺,才不得已仍回揚州。
1915年農曆九月十五日遵高旻寺月朗祖師命,承高旻寺明軒長老法,爲臨濟宗第四十六世祖。接法後數年,參常州天甯、甯波天童,于福建雪峰掩生死關。1919年(民國八年)農曆六月初四日接揚州高旻寺住持位。未幾,月朗老和尚圓寂,臨終之前,命其在病榻前發願:“生爲高旻人,死爲高旻鬼,護持高旻。”來果繼主高旻後,矢志恢複高旻舊製,整頓寺院,嚴行戒律,革除積弊。他以高旻爲專主禅宗之道場,所有常住,只許坐香,其它閉關、般舟行、念佛七、持午、講學、學社、學戒堂、大小經忏佛事,及焰口等,悉行禁止。並整治叢林規矩,製定“高旻寺規約”,聲明任何人皆不可擅自更動。以此受到諸山長老的贊譽,故有雲:“天下叢林不止單,守禅製者,獨有高旻寺耳。”
來果禅師領衆叁十余年,僧俗輻辏,獨蹈大方,中興高旻宗風,終成一代家業。1950年移錫滬渎,假上海鳳陽路侯在裏崇德會內,辟靜七茅蓬道場,領衆坐香,一開上海禅風。1953年農曆十月十七日寅時在上海靜七茅蓬安然示寂,世壽73歲,僧臘49春。荼毗後,得舍利累累,安奉于揚州高旻寺河東塔院。十年浩劫,高旻寺與塔院同遭不幸。1986年秋,重建來果禅師舍利塔于塔院東南隅。遺著有弟子彙編、揚州高旻寺印行之《來果禅師語錄》、《來果禅師禅七開示錄》、《來果禅師自行錄》,及其親製之《丈室、禅堂、客堂、庫房四寮規約》等行世。
二、來果禅師叢林建設思想
揚州高旻寺,位于江蘇揚州南叁汊河西岸,爲臨濟宗法系,承自明末天隱圓修之弟子玉林通琇,其後四傳至天慧實徹,曾予重興。佛教界普遍認爲,近代高旻寺的複興,以及在國內外佛教徒中所享有的極高聲譽,是和來果禅師主持叁十多年,苦心孤詣,整頓協調分不開的。來果禅師入主高旻寺後,重振綱紀,再立祖規,使高旻規約成爲一方模範,也使高旻寺成爲近代佛教的一面旗幟。其實,在來果禅師大刀闊斧的運作背後,是有著厚實的叢林建設思想作支撐的。
在中國佛教史上,禅宗法門強調以心傳心,教外別傳,從東土初祖達摩始便以安心爲法門。到六祖慧能大師主張“定慧等一”、“佛心不二”,張揚“即心是佛”、“見性成佛”。其禅修理論表現爲一種“不道之道”,在行爲修持上傳授“無相戒法”,落實于禅行生活中,便成爲一種任運自在的“無修之修”。但日後禅宗弟子在修持過程中,過多地強調“頓悟成佛”的理念,而冷落了戒、定、慧叁學之修學次第。結果“貶學律爲小乘,忽持戒爲執相”的風氣在僧界極爲普遍,衍生出許多爲世所诟病的弊端。至明清以後,佛法凋零,僧衆混濫。不守戒規、作奸犯科的行履成爲佛教僧團普遍存在著的現象。來果禅師自述當年初至普陀山,滿懷信心,然山上的出家人有手持洋傘,身穿藍褲褂,腳踏粉底鞋,腕帶銀表者,眼見如此名山道場,竟有這種出家人,使他大失所望,曾自警說:“我若出家,不是與他們成爲同類?”從其《自行錄》這一段話就可想見當年出家人的情形。僧界弊端種種,說明持戒意識的失落和僧人素質的窳敗問題,已經到了非整頓不可的地步,這一問題不僅嚴重損害了佛教僧團的整體形象,而且也引發了太多的社會問題。來果禅師首先從整頓叢林秩序入手。
1、勸住叢林
我們粗檢《來果禅師語錄》,對其時佛教之敗落,字裏行間無不有痛心疾首之論述。“生歸叢林死歸塔”本是出家生涯之寫照。但當時許多僧人遊走民間,四處行腳,所謂行無軌迹,動無彰記。這給個體修行與團體管理都帶來不少的困惑與缺位。叢林本是集衆修學之處。《大智度論》卷叁載:僧衆和合居住于一處,猶如樹木聚集之叢林,故以之爲喻;又《禅林寶訓音譯》載:“叢林”二字系取其草木不亂生長之意,表示其中有規矩法度。來果法師反對修行人厭住叢林,認爲叢林是衆僧所止之處,行人棲心修道之所,不僅能生植道芽,趣登聖果,還能福利群生,維護正法。所以他對叢林建設傾注無量心力,並苦口婆心地教說學人要明了叢林對于修行的重要性。
《來果禅師語錄》中專有“勸住叢林”一節,最爲直接地表達了他叢林修學的思想:“滿世僧人,漂流零落,漫無主宰,實可痛心。當知叢林爲宏道利生之法窟,爲明心見性之佛場,如衣有領,如網有綱。身心安樂,飲食調和,有道者慰之以深加,無道者警之以前進。如滿林之竹,比比爭高;如大園之松,雄雄上進,不負四恩,有光叁有。誠爲僧人之僧寶地也。”[1]在來果禅師看來,叢林是禅僧開悟進德的最好場所。正因如此,他說:“如是非住叢林,不能培其佛因,非住叢林不能成其佛果,否則因地不真,果遭纡曲,要知道叢林爲叁寶主體,亦爲辦道礎基。叢林衰,正法無從久住;叢林興,叁寶爲世福田。雲能發心住叢林,叁五十年不犯一毫苗稼者,此人具大福報,有大正因。又雲,若在深山辦道,不如叢林睡覺,誠哉斯言也。”[2]叢林乃正法久住之所在,是護法之基地,是安僧之道場,沒有叢林,佛法僧叁寶無所依托。來果法師告誡禅和子說:“果能立志爲人,將叢林法,巨細各事,深知底蘊,所見者無不是利,所聞者無不是益,所學者無不是道,所行者無不是法。如此深入,以禅堂爲身,以規矩爲行,以禅悅爲食,以參禅爲念,如此埋頭苦幹,叁二十年去,不但閻王老子不奈你何,任是釋迦老子亦不奈你何。自得大益,轉教他人,亦得其益。得深益已,明了今後,所受因果,拈一草,焚一香,皆培性德;聞一聲,見一色,盡…
《來果禅師叢林建設思想研究(溫金玉)》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