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禅宗思想溯源的幾個問題
果利
閩南佛學
佛教自兩漢時經西域傳到我國,經曆了一個不斷中國化的過程。佛教在中土的流傳發展,既有其內在的邏輯規律,又不斷受到中國社會曆史條件和傳統思想文化的影響與製約。在同傳統思想的沖突、調合中,佛教既改變著自己,也改造著傳統思想,對傳統文化的豐富與發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並逐漸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中國佛教,禅宗就是比較具有代表性的中國化佛教宗派之一。
特別是從六祖惠能大師正式建立了禅宗的門庭以後,經過五家七宗的傳燈弘化,中國佛教史就幾乎成爲禅宗史,它的流風馀韻至今還未見衰歇。一千多年來,深深地影響到我國佛教界的各個方面。雖然禅宗在中國佛教史上占據最重要的一頁事實誰也不能否認,但是問到爲什麼能夠這樣,則有許多不同的解釋。有人說,禅宗屬于般若波羅蜜範圍之內,講究大徹大悟、明心見性,不同寸:禅定,所以能夠盛行。有人說,禅宗思想和印度佛教思想大有出入,它是佛教傳入我國之後,受了我國傳統思想同化的一種表現,因爲它已經同化于我國的傳統思想,適合于我國人民的口味,所以能夠在中國佛教史上占據最重要的一頁。這兩種說法固然都有其史實上和理論上的若幹根據,但是著:實研究起來,就知道這些是不妥當的。
一、 禅宗的大徹大悟與禅定的關系
禅宗或禅定的“禅”字是天竺語Dbyana一詞音譯的簡稱,音譯作“禅那”,意譯作“思惟修” “棄惡”、“靜慮”等,指人類生理心理充分凝集的一種現象而言.關于修習禅定的各種方法以及禅定的各種進度或階段,在我國和印度的古代文化遺産之中都有非常豐富的資料,如果單就印度而言,則在釋迦牟尼佛降生之前,印度宗教界就有很多人在山林、曠野裏專修禅定,如《方廣大莊嚴經》卷—七雲:“有仙名阿羅邏與叁百弟子俱,常爲弟子說無所有處定,……王舍城邊有一仙人摩羅之子名烏特迦,與七百弟子俱,常說非想非非想定。”當釋迦牟尼出家之後,首先就去向阿羅邏等人請教,這也是一般佛教學者都知道的史實。
又據《普曜經》卷五中說,阿羅邏等人修習禅定,都是無師自悟的。可見禅定實在是人類生理上和心理上的一種普通現象,任何人只要去修都可以得到,並沒有什麼稀奇。所以釋迦牟尼隨阿羅邏等人修學了四禅八定之後,覺得不能解決他的問題,于是就舍棄了他們,自己一個人到菩提樹下去思維。那麼,釋迦牟尼是不是也由此而放棄禅定了呢
根據《大智度論》卷七中雲:“一切諸佛十第四禅中行見谛道得阿那含。即時十六心所得佛道。在第四禅壽舍,于第四禅中起入無馀涅槃。”又如《成唯識論疏抄》卷九雲:“佛欲知一切人心等,即入第四禅上品邊際定方始能知。”所以釋迦牟尼並沒有也絕不可能放棄禅定,直到他成了佛還經常鼓勵弟子們勤修禅定。這樣前後一對照,好象又非常矛盾,其實不然,因爲修習禅定的人,在身心兩方面時常會感到各種從來沒有經驗過的現象。例如周身特別輕安舒暢,意念特別調柔空寂等等,很容易使人們在現,實世界之外而發生一種神秘的錯覺。如果把那種神秘的錯覺當作實在而産生崇拜神靈或神秘主義的信仰,那就是佛教所說的外道,這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反之,如果以禅定所發生的現象進一步體會其所以然之故,則可能加深對于宇宙人生的了解,這叫智慧,最透徹的智慧名爲菩提。因此說:“定能生意”,而成佛也離不開第四禅。
記得在《四家語錄》卷一中還有這樣的一個公案:當年馬祖專心一致地坐禅,南嶽見他氣宇不凡,知道他是個法門龍象,于是就上前問他:“請問你學禅是爲了什麼
”馬祖說:“爲成佛。”于是南嶽懷讓就拿了一塊瓦片在馬祖面前磨,馬祖大惑不解地問:“師父,您磨瓦片做什麼
”南嶽笑道:“想磨成鏡。”馬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大腦,便又問:“磨瓦怎麼能成鏡子呢
”南嶽反問他:“坐禅又怎麼能成佛呢
”從這個有名的故事的表面上看來,好象禅宗根本反對禅定,其實不是,如《馬祖語錄》中雲:“問如何是修道
”師雲:“道不屬修,若言修得,修成還壞,即同聲聞。若言不修,即同凡夫。”(見《古尊宿語錄》卷一),由此可知,這裏所講得道的方法,是非修非不修,其實非修非不修,也就是“無修之修”。
因爲有修之修,是有心的作爲,就是所謂“有爲”。它是一種有生有滅的生滅法,所以說“修成還壞。”如黃蘖希運所說: “設使恒沙劫數廠行六度萬行,得佛菩提,亦非究竟。何以故
爲屬因緣造作故。因緣若盡,還歸無常。”又說:“諸行盡歸無常,勢力皆有盡期,猶如箭射于空,力盡還墜,都歸生死輪回。如斯修行,不解佛意,虛受辛苦,豈非大錯
”(見《古尊宿語錄》卷叁),可見,有心的修行,是有爲法,其所得也是萬法中的一法,不是超乎萬法者。超乎萬法者,就是禅宗所謂不與萬法爲侶者。如龐居士問馬祖:“不與萬法爲侶者是什麼人
”馬祖說:“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見《古尊宿語錄》卷一),此中“不與萬法爲侶者”是不可說的。因爲說之所說,即是一法,也就是“與萬法爲侶”了。馬祖所說的“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也就是說不能向汝道,說不能向汝道,也就是有此道。這就是“不道之道”。欲說不與萬法爲侶者,須以“不道之道”,欲得不與萬法爲侶者,須用“無修之修。”
有修之修的修行,也是一種行。:仃行即是于生死輪回中造因,造因即須受報。如黃蘖雲:“若未會無心,著相皆屬魔業,乃至作淨土佛事,並皆成業,乃名佛障,障汝心故,被因果管束,去往無自由兮。所以菩提等法,本不是有。如來所說,皆是化人。猶如黃葉爲金錢,權止小兒啼,故實有無法,名阿褥菩提。如今即會此意,何用驅驅
但隨緣消日業,更莫造新殃”。(見《古尊宿語錄》卷叁),此即不造新業,所以無修,然此無修,正是修,所以此修是“無修之修”。
綜上所述,禅宗非但不反對禅修,而且還非常重視。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禅宗對禅修注重內證而不拘于形式,這樣才能破除一切妄執,尋回我們的本來面目。再說佛教傳入我國之初,就相當注重禅修,後來到了槃、陳、隋以及唐初,大江南北的著名禅師,可見于《續高僧傳》中習禅篇記載,正傳九十五人,附件叁十八人,共一百叁十叁人,比《高僧傳》的二十一人多出了六、七倍,禅道的興盛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但是偏差也很大,如《洛陽伽藍記》卷二雲:
“祟真寺比丘惠凝死,一七日還活,經閻羅王檢閱,以錯名放免,惠凝具說過去之時,有五比丘同閱。一比丘雲是寶名寺智聖,坐禅苦行,得升天堂,有一比丘是般若寺道品,以通四十《涅槃》亦升天堂,有一比丘雲是融覺寺昙谟最,講《涅槃》、《華嚴》,領衆千人,閻羅王雲,講經者心懷彼我,以驕淩物,比丘中等一粗行,今唯試坐禅誦經,不問講經,其昙谟最曰,貧道立身以來,唯好講經,實不暗誦,閻羅王敕付司,即有青衣十人送昙谟最向西北門,屋舍皆黑,似非好處。……太後聞之(即北魏孝明帝的胡太後),遣黃門侍郎徐纥,依惠凝所說,即訪寶明寺,城東有寶明寺,城內有般若寺,城西有融覺寺,問智聖、道品、昙谟最皆實有之,議曰,人死有罪福,即請坐禅僧——百人常住在殿內供養之……自此以後,京邑比丘悉皆禅誦,不複以講經爲意”。
可見禅宗成立之前,我國佛教界修習禅定的人大都沒有和般若波羅蜜結合起來,因而崇尚神通,脫離實際,流入枯禅或小乘禅。馬祖未遇懷讓禅師的時候,獨坐深山,企圖成佛,正是中了枯禅或小乘禅的毛病,懷讓禅師對症發藥,所以說“坐禅豈能成佛”,而並不是反對禅定。
另外,大家都知道,中國禅宗史上的第一代祖師是菩提達摩。關于他的事迹真僞,考據學家有許多不同的說法,這裏不談。現在只想引用相傳是達摩所傳授又見于《續高僧傳》所引的“入道四行”裏面的幾句話:“若也舍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凡聖等一,堅住不動,更不隨于文此即與理冥等,無有分別,寂然無名曰理入。”
“壁觀”就是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的意思,是禅修的一種方法,與一般的禅定只有進度深淺或頓漸的不同,沒有本質上的差異,可見達摩也沒有放棄禅定。在二祖慧可禅師的本傳上雖然沒有修習禅定的記載,但他即從主張壁觀的菩提達摩參學六年,而且達到了“事理兼融、苦樂無滯”的境界,一定是從堅住壁觀下手才得到啓發的,他的門人慧那禅師和慧滿禅師都是在禅修方面下過苦功的人。叁祖僧璨、四祖道信的實行雖然簡單,但我們也可以在傳記上找到他們注重禅修的記載。那麼,禅宗從一開始就是按照釋迦牟尼佛的遺教勤修禅道的,這樣之所以稱爲禅宗,的確是名副具實。禅宗祖師們保持了禅修的傳統,後來才以山林派的姿態出現于佛教界,這對于禅宗正式成立以後的作風,以及整個佛教界的影響,是非常之大的。
二、原始禅宗思想與《楞伽經》的關系
禅宗的起源,在于世尊的正覺。雖然從曆史記載上看“傳燈”似乎成爲問題,然而“傳燈”授受,心心相印,有其由來。根據《景德傳燈錄》卷一說,世尊一日在靈山會上拈花示衆,在座大衆中唯有其弟子摩诃迦葉微笑示意,于是佛陀便對他說:“吾以清淨法眼,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正法,將付于汝,汝當護持,並敕阿難副貳傳化,無令斷絕。”並說偈言:
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
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
然後又告訴迦葉:“吾將金縷僧黎衣,傳付于汝。轉授補處,至慈氏佛出世,勿令朽壞。”迦葉聞偈,頭面禮足,曰:“善戰,善哉,我當依敕恭順佛教。”
經過這場大法授受,大迦葉尊者便成爲彈宗第一祖。自此曆代祖師傳法付衣,成爲大法傳授、燈燈相續的真傳,直到菩提達摩繼承這一傳授,而成爲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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