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十八祖。槃普通年間,菩提達摩尊者來到中國,傳授給慧可,于是達摩成了開創中國禅宗的初祖。達摩也付與慧可僧伽黎衣和寶缽以爲法信。所謂“內傳法印,以契證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並說:“吾滅後二百年,衣缽止而不傳,法亦大盛。”乃說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然後又對二祖慧可說: “吾有《楞伽經》四券,亦用付汝,即是如來心地要門,令諸衆生開示悟入。”由此而知,達摩祖師傳法授衣後,還傳授了《楞伽經》四卷,並說明此經是如來心地,要二祖慧可弘揚此法,開示衆生悟入。從而指出了《楞伽經》對禅門學者的重要性。
但是,達摩大師又說他所傳授的禅法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從而又指出了禅的立宗基礎及體驗的方法;既然是“教外別傳”,故無所依的經典,既然是“不立文字”,;故也沒有文字上構思推究的理論,只以“見性”一事爲“成佛”之道。根據這些教導,所以禅宗接化學人,都是用解粘去縛的手法,應病與藥,使學人直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以心傳心,師徒默契而已。禅的至眼是親證真如法界,而不是一種真理的概念,這必須如實體驗才得理會。所以說禅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但也並不輕視經典,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如中峰和尚在《山房夜話》裏說:“譬如四序成一發之功,而春夏秋冬之令,不容不別也。其所不能別者,一發之功也。密宗,春也;天臺、賢首、慈恩等宗,夏也;南山律宗,秋也;少林單傳之宗,冬也。就理言之,但知禅爲諸宗之別傳,而不知諸宗亦禅之別傳也。會而歸之,密宗乃宣一佛大慈悲撥濟之心也,教宗乃闡一佛大智開示之心也;律宗乃持一佛大行莊嚴之心也;禅宗乃結一佛大覺圓滿之心也。日本臨濟宗的創建者榮西禅師在《興禅護國論》裏說:“與而論之,一大藏教,皆是禅所依之經典,奪而言之,無有一言爲禅所依之經典。”
由此當知,掃除了禅教的矛盾。教即是禅,禅即是教,故教無可舍,一切教都是禅。所以禅宗對于經典的看法,也和其他各宗不同,可取則取,可舍則舍,不受任何束縛,自由任用。心有助于禅旨的舉揚,叁藏教典,拈來就用,用罷即了。這是禅的經教觀。從參禅者自己用功方面來說,有時也須看經教,所謂“以教照心”,就是根據經典J聽說的思想來對照自己的體驗,鑒定其正確與否。從這點來說,禅師也有應用經教的時候,古來禅門大德,從看經教而開悟的也大有人在。所以“不立文字”不等于不用文字,因此,初祖達摩大師在傳《楞伽經》四卷給二祖慧可大師,是有其深遠用意的。
慧可大師在承受《楞伽經》之後,即于邺都隨宜說法,一音演暢,四衆歸依,如此積化叁十四載。《楞伽師資記》說二祖曾引《楞伽經》雲:“牟尼寂靜觀,是則遠離生死,是名爲不取。今世後世,淨十方諸佛,若有一人,不因坐禅而能成佛者,無有是處。”這就說明二祖對之楞伽經》的重視。
但是,慧可的講話《楞伽》是專附玄理而不拘文字的,並且說法也時有變化,所謂通變適緣,隨緣便異(後來法沖從慧可後裔得著的傳授,即是如此)。這完全是一種自,由解釋的方法。因而在他北去邺都講學之時,就受到文學之士的鄙視,還生出種種是非,使他流離多年,終身潦倒。只是由他創始的這一種講經方法,卻給與其後各家以很大的影響。他們都同樣地自由自在來引經據典,到了神秀組織五方便法門,更發展到極點,隨意驅使經論都做了它的注腳(因此宗密的《圓覺經大疏鈔》談到神秀的禅風以“方便通經”做標題)。慧可的撰述觀已無存,他是怎樣的自由解經,難以舉例。不過,據《楞伽師資記》所說,從楞伽師的第一代求那跋陀羅起,就已提出經文…諸佛心第一”這句話(後世還說成“佛語心爲宗”)來做一宗的宗旨。原來此句指的是佛說的樞要,心字是核心的心,譯經者還附經說明。但禅師們還不理會這些,仍舊隨意借用了,認爲是心靈的心。這是自由解經最典型的一例。慧可的講說方式,大概也相差無幾。所以他終于明白地提出四卷本《楞伽》來和當時新譯的十卷本之說相對抗。在達摩祖師去世之後,他又爲道俗徒衆奮其奇辯,呈其心要,使他的《楞伽》創解一時間言滿天下,從此便有了常常隨身帶著四卷木《楞伽》的禅師。這些事實都可以說明原始的禅宗思想是怎樣的和四卷本《楞伽》密切相關。
《楞伽》的四卷本和十卷本,其內容有詳略的不同,可不待言.但它們最根本的分歧,還是在于依《勝鬘》而說佛性的——段。四卷本此段將佛性和人心看成一事,以爲不過說起來的名目有些區別而已(說佛性用“如來藏”,說人心用“識藏”,經文結合兩者說成“名爲如來藏的識藏”)。麗十卷本就完全不一樣,它將兩者截然看成兩事,即已特別加上了“如來藏識不在阿黎耶識(即“識藏”的異譯)中”的一句,又一再說它們是“二法”。從這一分歧點出發,四卷本原來只說有一心,一種自性清淨的心,而十卷本則說成二心,淨心和染心,其它有關的理論也都跟著有了變化。所以慧可聲稱受了達摩的付囑,必需用四卷本《楞伽》爲踐行的依據,是有其用意的。
另外,六祖以前的禅宗傳法,不但對正傳付與《楞伽經》,對旁出也毫無例外地傳法必授經。《燈錄》還在二祖旁出的慧滿禅師傳中說:“常赉《楞伽經》四卷,以爲心要,如說而行。蓋遵曆世之遺付也。”慧滿禅師所持《楞伽經》當然是從二祖那裏承受而得,並且如說而行,即顯示了參禅者遵從禅門曆世的遺付,以及重視《楞伽經》的印證,也說明達摩大師所說入道的“二入四行”與《楞伽》宗旨是一致的。
叁、禅悟的決定因素
自從禅門初開以來,它的實踐早就被人誤解爲一種純然的寂靜主義或定心的法術了,而這便是六祖提出告誡和南嶽警告馬祖的原因。因爲槃腿打坐乃是禅的一種外形,內在的禅悟意識必須加以培養,使其達到成熟的階段才行,到它一,旦完全成熟了,必然爆發而成一種徹見無意識境界:的悟境。我們可以從中國禅宗初期曆史中的一些案例中觀察—下與禅悟經驗相關的幾個主要事實: 1、其中有一種基本的知識裝備,用以促進意識的成熟, 2、其中有一種超越自己的強烈欲望。也就是說,真正的習禅之人,必須立志超越所有一切強加于他個人之上的限製, 3、其中往往需要一位導師的援手,爲這個掙紮或奮鬥的靈魂開導; 4、其中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發生了一種決定性的劇變,在“悟”的名義之下進行。
由此可知,使人深入禅悟境界的曆程,不是禮拜,不是順從,不是敬畏,不是忏悔等一般人通常所想的任何事項,而是追求某種東西、消除種種矛盾、結合種種亂麻而成一條延續之線,以使我們的心靈得以安樂,精神得以和融。
據《顯揚聖教論》卷七說:“無上正等菩提自利利他,無師證覺。”所以,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證悟無上菩提時,也的確是沒有師承的。即無師承,就談不上從通常所說的“信仰”入手。通常所說的信仰,是宗教形式或思想系統已經建立起來以後的事情,如果追究到源頭上,也就是問到釋迦牟尼佛爲什麼會證悟無上菩提的問題,因此“尋思”或“參究”就成爲挖掘真理的工具了。據《景德傳燈錄》卷五雲:
“六祖將示滅,有沙彌希遷問曰,和尚百年後,希遷未審當依付何人
祖曰,尋思去。及祖順世,遷每于靜處端坐,寂若忘生。第一座問曰,汝師已逝,空坐奚爲
遷曰,我禀遺誡,故尋思爾。第一座曰,汝有師兄行思和尚,今住吉州,汝因緣在彼。彼言甚直,汝自迷耳。遷聞語,便辭祖龛直詣靜居……”
這裏是說六祖惠能要希遷禅師用“尋思”去悟道,而第一座卻把它當作“去尋行思”的謎語。當然,那樣解釋也是可以的,後來希遷的確去見了行思禅師,但是他們兩人見面之後,你問我答,不相上下,可見希遷已經得到了“尋思”的利益,六祖所說的“尋思”還是不應該當作謎語看待。這裏又有一個證據,如《古尊宿語錄》卷一雲:
南獄懷讓禅師……直詣曹溪參六祖,祖問曰,什麼處來
曰,嵩山來。祖曰,什麼物與麼來
師無語,遂經八載,忽然有省,乃白祖雲,某甲有個會處。”
懷讓禅師在八年之中究競做了些什麼
怎麼會忽然有省的
如果不是他一直在用“尋思”的功夫, “會處”就成爲天上掉下來的東西了。六祖自己說不識文字,他從“無師智”悟得了上乘佛法(神秀語,見壇經),就是用“尋思”的方法啓發他的門下弟子的。
在《成唯識論述記》卷十八說,尋思有推求的作用,推求就是觀察。《疏抄》卷十六解釋道,尋思是智慧的別名,它不是五十一心所法當中的“尋”,也不是《瑜伽》十七地中有尋有地的“尋”。《瑜伽師地論》卷四十八也說:“未印可位名爲尋思,起忍印時名爲實智。”由此可見“尋思”實在是挖掘真理有用的工具。相傳二祖慧可斷臂見達摩初祖要求安心的時候,達摩只是簡單地反問了“將心來與汝安”。又如四祖道信見叁祖僧璨乞求解脫法的時候,僧璨也只是反問了“誰縛汝”。這些都是靈活地應用尋思方法的例子。
再說六祖惠能,雖然不識文字,聞慧較差,但思慧則特別發達,所以才能體會到《金鋼經》的微妙之處,因爲這部經的裏面隨處皆是見自性的。他一旦體悟了般若語的妙谛之後,其中所含的那種高超的哲理便化成了“父母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的實際問題,乃至後來變成廠馬祖所說的“一口吸盡西江水”等集類的實際問題。
禅宗靈活應用尋思的方法,可以說是“上契佛心”,因爲釋迦世尊就是從尋思證悟無上菩提的。沩山靈禅師稱之爲“單刀直入”,通常所說的“教外別傳”或“頓悟法門”應該也就是這個意思。因此在禅宗的門下,又有“超佛越祖”的說法,照通常的宗教觀點來說,信佛的教徒而要超越佛,好像是講不通的,但禅師們認爲掌握了成佛的方法,覺得成佛並不是神秘的不可企及的事情,就可能有“超佛越祖”的心量和氣概了,如雲門舉“世尊初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雲,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故事道:“我當時看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吃卻,貴圖天下太平。”又如沩山向仰山雲:“《涅槃經》四十卷,多少是佛說?多少是魔說?”仰山答雲:“統是魔說。”沩山說:“以後沒有人能夠奈何得了你。”雲門和仰山的語意如何,現在不談,而他們的氣慨和魄力是非常可貴的。我覺得:千經萬論、叁藏十二部分的聖教,到了禅宗門下都成爲活生生的有用的東西了,這正是禅宗所以能夠在我國佛教史山占據最重要不一頁的基本原因。
《探究禅宗思想溯源的幾個問題(果利)》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