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社會上的很多平民子弟,由于生活無著或笃信佛法,進入寺廟充當僧人,在寺院得到師父的指點,接觸到以佛經爲主的文化典藉,又能與同門師兄弟互相切磋,無形中使一大批僧人受到了文化教育,僅從佛教僧人的人數看,受教育面就已相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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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播方式和傳播內容都具有濃厚的文學藝術性和深厚的曆史文化底蘊,足以化洽蒙昧、啓迪人心。
(一)傳播方式—— 演義式的“唱導”
佛教寺僧行走自由,可以廣弘佛法。爲了吸引和教化民衆,允許宣講者采用靈活多樣的形式、方法和法門,佛教把這些手段統稱爲“方便”。《法華文句》卷3對“方便”的解釋是“方便者,門也;門名能通,通于所通,方便權略,皆是到因,爲真實門”。也就是說,“方便”是引人登堂入室,領悟佛教真谛的具體手段。在傳播過程中,佛教徒主要通過唱導等形式向信衆宣傳教義,演義不同于解釋,它更強調一定程度的藝術加工。唱導師除了具備廣博的知識,“商榷經論,采擢書史”外,還要有即興創作、隨緣發揮的能力。關于“唱導”,《高僧傳·唱導論》雲:“唱導者,蓋以宜唱法理,開導衆心也。……夫唱導所貴其事四焉:謂聲辯才博。非聲則無以警衆,非辯則無以適時,非才則言無可采,非博則語無依據。至若響韻鍾鼓,則四衆警心,聲之爲用也。辭吐後發,適會無差,辯之爲用也。绮製雕華,文藻橫溢,才之爲用也。商榷經論,采撮書史,博之爲用也。”這段文字告訴我們,
當時的唱導注意到了如下幾點:① 聲音的感染作用,“若能精達經旨,洞曉音律。叁位七聲,次而無亂;五言四句,契而莫爽。其間起擲蘧舉,平折放殺,遊飛卻轉,反疊嬌弄。動韻則流靡弗窮,張喉則變態無盡。故能炳發八音,光揚七善。”總之,借音律的深妙婉轉來“起暢微言,怡養神性。……令人樂聞。”蕭齊時高僧釋昙憑:“誦《叁本起經 ,尤善其聲。……每梵音一吐,辄鳥馬悲鳴,行途住足。”即是說聲音的感染作用之大。②論辯講求適時,在論辯過程中闡明觀點,馳騁口才,能當時當地靈活應變,隨緣發揮即興創作。所謂“言無預製,發響成製”。劉宋時釋昙宗:“少而好學,博通衆典。唱說之功,獨步當世。……辯口適時,應變無窮。”③ 用生動形象的故事、譬喻、史詩、偈子來誘導信衆,頗具文學色彩。釋慧嚴,“博涉經典,……發響含奇,製無定准,修章折句,絢麗分明”。“絢麗”二字體現了通過文學藝術加工而獲得的動人心弦的效果。④ 引經據典,闡釋佛經,眼界廣闊。蕭齊釋昙智:“性風流善舉止,能談莊老。經論書史,多所綜涉。既有高亮之聲,雅好轉讀”。其實,像釋昙智這樣同時精通佛老,又具備豐富的文史知識的僧人很多,高僧道安、慧遠、僧肇等都是內外兼修,精通玄理和文學。正是由于佛教僧人在學識上不囿于自家園地,廣泛涉獵,因此在講經的過程中就可以縱橫捭阖,揉進多種曆史文化知識。另外,唱導還注意了對象的不同,“若爲君王長者,則須兼引俗典,绮綜成辭。若爲悠悠凡庶,則須指事造形,直談聞見。若爲山民野處,則須近局言辭,陳斥罪目”。這說明佛教寺僧在唱導佛經時注意“知時知衆”的針對性,對下層百姓采用淺近易懂的方法。由于唱導是演義式的,自然可使聞之者“阖衆傾心,舉堂恻怆。五體輸庫,碎首陳哀”。唱導的唱詞有些是傳承下來的,有些則是應時編成的,這些口頭形式的講經融合了佛教經論中的故事、寓言以及中國本土的一些寓言、傳說,滲入到帝王、士人和百姓的心中,特別對失去受教育機會的下層民衆起到了一定的文化熏陶作用。
(二)傳播內容—— 濃厚的文學藝術色彩
1.文學方面
佛教在中國的傳播雖然是以滿足人們心裏需求的宗教形式而出現的,但當傳播者面對文化水平較低的民衆時,就不能用抽象的說理形式進行講說,而是采用故事和寓言等形式,把抽象的佛教理論具體化、形象化,因此,佛教徒特別注重以文學語言這種形式來宣傳佛教。《法華經·序品》載佛言:“我以無數方便,種種因緣、譬喻言辭,演說諸法。”漢譯佛典中的譬喻經,既有內容詳盡的傳奇故事,也有篇製短小的寓言,頗具文學色彩,如被魯迅先生極爲重視並出資刊印的《百喻經》,另外還有《雜譬喻經》、《雜寶藏經》、《賢愚經》等。如《百喻經》中的故事《蹋長者口喻》:“昔有大富長者,左右之人欲取其意,皆盡恭敬。長者唾時,左右侍人以腳蹋卻。有一愚者,不及得蹋,而作是言:“若唾地者,諸人蹋卻。欲唾之時,我當先蹋。”于是長者正欲咳唾,時此愚人即便舉腳,蹋長者口,破唇折齒。長者語愚人言:“汝何以故蹋我唇口
”愚人答言:“若長者唾出落地,左右谄者巳得蹋去。我雖欲蹋,每常不及。以此之故,唾欲出口,舉腳先蹋,望得汝意。”凡物須時,時未及到,強設功力,反得苦惱。以是之故,世人當知時與非時。”此寓言闡明的佛教教義在最後一句,但大量的篇幅,都在用文學手法敘述故事,寫得深入淺出、親切生動,人們除了領悟它表現的宗教旨趣外,還可以欣賞它完整的故事情節、鮮明的人物形象、生動的心理活動。另外,它還攜帶著大量的社會生活信息—— 世人的谄媚阿谀、愚人的弄巧成拙等等,讓人在譏笑愚人愚不可及時,又看到社會風氣的敗壞。佛教還經常用敘事文體來宣揚教義。如《雜寶藏經》卷10的《婆羅們婦欲害姑緣》,用情節生動的故事來宣揚因果報應,與生活緊密相連,反映了人們對那些不盡孝道的惡人的痛恨。其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惟妙惟肖,情節上起伏跌宕,峰回路轉足以打動人心。佛教史詩和佛本生故事也具有敘事文學的性質,如《摩诃婆羅多》與《羅摩衍那》內容豐富、情節完整、形象鮮明,這兩大史詩的文學原型在佛教經論的翻譯中,被介紹到中國。《佛本生經》以佛的前生爲骨架,把幾百個流行的民間故事彙集起來,內容非常豐富。除此之外,許多佛經的譯本具有文學性,如佛陀跋羅譯的《華嚴經》、鸠摩羅什譯的《維摩诘經》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佛教的“淨土思想”,爲了向廣大衆生展示天國的誘人魅力,其文學性的描述簡直是天花亂墜。《阿彌陀經》描述的西方樂土是:“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是故彼國名爲極樂……四邊階道,金、銀、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樓閣,亦有金、銀、琉璃、玻、砗蟝、赤珠、瑪瑙而嚴飾之。池中蓮華,大如車輪,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無量壽經》“泉池功德”篇描寫阿彌陀佛的講經殿堂:“岸邊無數旃檀香樹、吉祥果樹,華果恒芳,光明照耀。修條密葉,交覆于池。出種種香,世無能喻。隨風散馥,沿水流芳。”清池流水,果樹飄香,光搖影動,真是一幅讓人流連的山水畫圖!又“受用具足”篇寫居室“稱其形色,寶網彌覆,懸諸寶鈴,奇珍妙異,周遍校飾。光色晃耀,盡極嚴麗。摟觀欄楯,堂宇房閣,廣狹方圓,或大或下”,居室的裝飾華美精致,曆曆如在目前,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像這樣具有文學色彩的描寫俯拾即是,的確可讓人得到美的享受。總之,佛教向人們宣揚宗教的人生觀、道德觀,“談無常”、“語地獄”、“征昔因”、“談逸樂”、“敘哀戚”,用可歌可泣、感人肺腑的故事或寓言來打動人心,具有強烈的文學色彩;同時,佛教經論中的故事和寓言原型,其根源又是社會心理和曆史文化的,因此,這些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的文學或本身即是佛教文學的故事、寓言、譬喻、史詩結合著中國本土文化而走入了千家萬戶,在無意中爲下層百姓提供了一些文化教育的機會。
2.藝術方面
佛寺既是佛教教義的重要載體和傳媒,也是佛教藝術的重要載體和傳媒。南北朝時期佛寺、石窟大量修建,有關佛教題材的繪畫和雕塑借佛寺在當時得到了廣泛的傳播。比之佛教題材的文學作品,建築、繪畫和雕塑具有可視性、公開性、開放性,更有利于傳播,接受者不需要什麼文化水平就可以理解和接受,因爲它們都屬于視覺藝術,依靠視覺就可以得到傳播。拿東晉來說,宗教和文藝關系密切,許多書法、繪畫、雕塑作品都是借佛教得以傳播。如東晉著名的畫家顧恺之在瓦官寺創作壁畫維摩诘像的時候,觀者如堵,畫完之後,觀賞的人更多。又如戴逵在瓦官寺創作的文殊菩薩像也是婦孺皆知,這裏當然有名人效應,但藝術卻借宗教而得以傳播到下層平民百姓那裏。南朝的佛寺建築很多,《南史·郭祖深傳》載梁武帝時,“都下佛寺五百余所,窮極宏麗”。北朝佛教更重視佛寺藝術的宣教作用,如著名的莫高窟,以彩塑、壁畫最爲出名,彩塑多屬佛教人物及其修行涅槃的故事人物造像。北魏時期的壁畫題材主要有諸佛菩薩、天王及其說法相,佛經故事畫,各民族傳統的神話和各種裝飾圖案。從壁畫可以看到各階層的各種社會活動,如帝王出行、農耕漁獵、冶鐵釀酒、商旅往來、使者交會、歌舞百戲、彈琴奏樂等,西方學者將之稱爲“牆壁上的圖書館”。當下層平民觀賞這些宣揚宗教思想的藝術時,這其問包含的文學、繪畫、建築、音樂、風俗等方面的知識以潛移默化的方式走進了平民百姓的心中,使他們擴大了眼界。
正因爲如此,南北朝時期的下層平民,由于佛教的大興而獲得了一定的文學藝術的熏陶。雖然佛教的最初目的是宣揚其宗教思想,但從客觀效果上看,佛教的確充當了教育平民大衆的角色。
《南北朝平民教育的主要承擔者——佛寺僧人(喻進芳)》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