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20] 海德格爾從一世生命的存在論角度說人“是向死的存在”,死亡對人生而言是具有絕對意義的全程終點。而以佛教叁世論的觀點來看,死亡只是衆生一期生命中帶有相對意義的分段終點,是生死輪轉的一環。即, “死”並非只出現于人生命的終點,而是滲透于人生的整個過程之中,人活著的過程同時也就是死亡的過程,人“生”一日,即人“死”一天。佛教認爲,生命同時包含有兩個不同的層次與向度:一者,不生不滅;二者,緣起緣滅。從義理上解析,有“十二因緣”的流轉緣起,從事相上說,則有“分段生死”[21] 的“四有”[22] 次第循環,無始無終。
佛教傳入中國後,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受到地域、民族文化、時代背景等因素的影響,形成北傳佛教和南傳佛教兩支[23],由于對教義均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和闡釋,由此形成的死亡觀稍有差異。小乘由于在涅槃的認知,與強調對于現世的無執上面有所發展,因此對于個人能帶著深切的自信,進入平靜的死亡狀態,做了十分周全的准備工作。大乘則在培養修行者的慈悲之心上有所發展,並將注意的焦點集中在有生之年時完成死亡的經驗上面。至于金剛乘則是十分詳細的指導修行者,在臨終之前要如何參入死亡的經驗。[24]
因果相續,業力相牽,佛教關于死亡的學說,建立在業感緣起、因果報應理論的基礎上,生與死無法割裂。由此,佛教發展出一整套破除我執、了悟生死的聞、思、修體系,它不僅以涅槃、往生、六道輪回等觀念來闡釋對生死的理解,說明人死之後的安頓問題,而且用“念佛救度”、“中陰得度”等等極具實踐性的方法來指導人們如何面對死亡,甚至超越死亡。因而,對于並不知道什麼是死亡教育的絕大多數中國人而言,流傳近兩千年的佛教在這個問題上可以適應各類根器的衆生,可能更具實際操作性。
叁、佛教的死亡教育
死亡教育研究主要涉及死亡教育的定義、目標、內容、實施者及對象,以及死亡教育的意義等方面。這些問題,在現代佛教死亡教育中同樣需要厘清。
佛教中關于死亡的學說極其豐富,例如《佛說無常經》對生老病死的人生“實相”問題進行了闡述:
爾時佛告諸比丘:有叁種法,于諸世間,是不可愛,是不光澤,是不可念,是不稱意。何者爲叁?謂老病死。……頌曰:外事莊彩鹹歸壞,內身衰變亦同然,唯有勝法不滅亡,諸有智人應善查。此老病死皆共嫌,形儀醜惡極可厭,少年容貌暫時住,不久鹹悉見枯羸。假使壽命滿百年,終歸不免無常逼,老病死苦常隨逐,恒與衆生作無利。[25]
除了專門談論死亡的經典,還有大量散見于各類文獻中涉及生死問題的內容。佛教最根本的指導理念是把“死”作爲一個與“生”密切相關聯的存在,全面綜合地考察種種死亡相與死亡的發生變化。佛教爲衆生超越生死提供了很多種方法,以下筆者試以當前國內佛教界普遍興盛的臨終殊勝之道——“念佛救度”和“中陰得度”來淺析佛教死亡教育的意義、目標、內容以及施教者與受教者。
1、“念佛救度”與“中陰得度”
“家家阿彌陀,戶戶觀世音”,西方淨土對中國佛教影響最大,並隨著曆史的遷延形成了“淨土宗”。淨土宗念佛法門被稱爲末法時代衆生脫離輪回之苦的殊勝之道,它以信願念佛、帶業往生極樂淨土爲宗旨,對臨終關懷及助念等也極爲重視。《觀無量壽經》有言:
若善男子及善女人,但聞佛名、二菩薩名,除無量劫生死之罪,何況憶念!若念佛者,當知此人即是人中芬陀利花,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爲其勝友,當坐道場,生諸佛家。[26]
再如《無量壽經》說:“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覺”,即一切衆生若能至心念佛,身心可獲得無邊利益,更能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永脫輪回之苦,爲人助念則是自利利他的具體表現。
藏傳佛教是中國北傳佛教的一支,像大多數佛教派別一樣,承認死亡是一個自然的、正常的、不可避免的因果過程,但又不是絕對的終點。藏傳佛教的僧侶們相信,人死後意識仍然具有連續性,他們發展出精微的儀式,同時設計出複雜的程序指導和幫助死者順利過渡到另外的世界。這種別具一格的死亡教育被寫成《中陰得度》(即《西藏度亡經》)[27],目前被整個藏傳佛教界廣泛運用,近年來也在內地藏傳佛教信徒中流傳。書中說:
上根智者,若依“指導叢書”修習,十拿九穩,當已得度;設或未然,若于死時中陰境相現前之際修習遷識之法,亦可僅因憶念此法而得度。
一般凡夫信士,若修此法,十之八九應已解脫;其或未然,應于實相中陰境相現前之際堅忍不拔,一心谛聽此一聞教得度大法。[28]
“中陰得度”認爲死亡對上等根器行者而言是證悟的機會,對常人而論是解脫生死的時刻。[29]
因此,“念佛救度”與“中陰得度”雖然分別歸屬淨土與密乘無上瑜伽兩個不同的解脫路徑,但指向並無區別。
2、佛教死亡教育的目標
如果人們缺乏途徑去真正了解生命的整體意義,就無法觸碰到生命的深處。死亡教育的目標,狹義而言,在于幫助人們建立對死亡的正確認知和態度,自然地接受死亡,調適情緒;廣義地說,還包括教導人們從死亡來求索生命的意義。不同的生死觀可以造就不同的生活態度,有的人的生活態度建立在“死是一種完結”之上,而有的人則認爲“死是另一段人生的開始”。因此,死亡教育的真正目標,是“通過教育課程的設計引發個體省思自身生命的有限性及意義,表達其對死亡害怕或接受的真正感受,能面對死亡帶來的悲傷,能緬懷死者且能與生者共處,而非簡單的減除死亡的焦慮或害怕”。[30]
無論是“念佛救度”還是“中陰得度”,從世俗谛的層面來看,或說它的最基本目標,是讓每個人都能夠了解死亡的過程,正確地看待和面對死亡,避免墮入惡道。其中,臨終關懷的目的,則是爲臨終者及其家屬提供生理、心理等各方面的支持和照顧。就勝義谛而言,“生死涅槃”是“佛陀所持的教育目標,是人類如何解脫的問題,而這曾被稱爲無死的境界……這是所有佛教徒的終極目標。在此,得到解脫的人超越了死亡,而他或她的淨化,則是一項全然的自我超越”。[31]
“念佛救度”的目的,是要通過長時間“執持名號”的熏習,以便臨命終時一心不亂,或是通過助念提起亡者的善念,蒙佛接引,得生淨土。《阿彌陀經》有言: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聞說阿彌陀佛,執持名號,若一日、若二日、若叁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亂。其人臨命終時,阿彌陀佛與諸聖衆現在其前。是人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32]
印光大師也說:
今既得聞如來普度衆生之淨土法門,固當信願念佛,預備往生資糧,以期免生死輪回之幻苦,證涅槃常住之真樂。[33]
淨土宗裏還有“帶業往生”一說,教導衆生通過念佛名號,仰仗西方叁聖[34]之力從生死輪轉中解脫,往生極樂世界之後,再慢慢修習,達到業盡情空的境界。
“中陰得度”則強調,對死亡的實際經驗是達到最高解脫境界的開始。對覺悟者而言,他能夠自如地控製自己死亡的時間、地點和環境,死亡被有意識的完成,從而獲得解脫。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之書》的第一章談到了他幼時所經曆的兩位喇嘛的死亡,他這樣敘述其中一位:
桑騰的死把他折磨得很痛苦,但我們看得出他內心很平靜,對自己也充滿信心。最先我無法解釋這一點,但後來我知道了他的來源:他的信仰,他的訓練,還有我的上師在身邊……他能夠幫助桑騰解脫。[35]
但依照佛教的因果關系,一般的亡者無法背離其自身的業力,因而“中陰得度”的另一個重要目的,是通過對死亡後中陰期各種現象的描述及觀想,來培養適當的臨終思想,幫助生者建立正確的心態和方法來面對死者及其死亡的事實,並指導死者順利完成從死亡到再生之旅。“中陰得度”中“誦法的實施”一節這樣說:
先令亡靈入觀死時所現種種症候,設令亡靈運用此種偉大警策,于中陰境相現前之際入觀實相,最後曉示中陰境中,欲求投生閉胎法門,以得較佳之轉生。[36]
由于長期浸潤在佛教氛圍裏,與其它民族相比,藏民族更爲注重視臨終關懷和死亡教育,面對死亡時,表現出的多是安定、祥和以及信心。在《西藏生死之書》的另一章,索甲仁波切談到他的大姑媽阿妮貝露:
她是一位很能幹的女人……但就在她去世的前一個月……忙碌了一輩子的她,突然安靜而自在地放下一切,持續吟唱她從大圓滿傳承聖者龍清巴的著作中摘出的喜愛句子……在她生命的終點表現出非常的莊嚴甯靜,修行也很穩定。[37]
一般像阿妮貝露這樣負有工作和家庭責任的西藏人,無法奉獻他們的一生在研究和修行上,但當他們接近生命的終點時,會專心修行,爲死亡作准備,叫作“爲來世修路”。
3、佛教死亡教育的內容
關于死亡教育的內容,Daniel Leviton[38]在1969年提出了叁個層面,包括:死亡的本質、對死亡及瀕死的態度和其引起的情緒問題、對死亡及瀕死的調適。目前其他學者的主張大多從Leviton的主張推衍而來。[39]
佛教認爲,基本上“真正存在的只有不斷變化的五蘊……死亡則是這種短暫蘊合的消解或分解……”[40]此即是死亡的本質。因此,佛說四聖谛、十二因緣,以世俗谛“因果報應”、“六道輪回”或勝義谛“緣起性空”、“生死即涅槃”來教導不同根器的衆生。人在臨終時候,大都會恐懼、痛苦、放不下,且神智昏迷,而佛教對死亡的超越和轉換“並非僅僅是觀念上的消解,或哲學意義上對生死界限的打破,而是經過某種不可或缺的生命實踐所達到的境界…
《從“念佛救度”和“中陰得度”看佛教死亡教育(彭蘭闵)》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