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心得明淨?“信曰:“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計心,亦不思惟,亦不觀行,亦不散亂,直自運。亦不令去,亦不令往,獨一清淨,究竟處,心自明淨。或可谛看,心即得明淨,心如明鏡。或可一年心更明淨,或可叁五年心更明淨。或可因人爲說即悟解,或可永不須說得解。經道:衆生心性,譬如寶珠沒水,水濁珠隱,水清珠顯。爲謗叁寶、破和合僧諸見煩惱所汙,貪、嗔顛倒所染,衆生不悟心性本來常清淨,故爲學者取悟不同,有如此差別。今略出根緣不同,爲人師者善須識別。”(63)
就是說,上面所說的安心方便,也未可一概而論。由於人的根機的不同,“心得明淨,悟解法相”,也可以不藉助念佛看心等,自然獲得。“爲人師者善須識別”,方能作到因人施教。他最後的結論很靈活:“略舉安心,不可具盡,其中善巧,出自方寸。”自證如何,就看各人的因緣、根機和解行的程度了。這爲後來南禅的無所執著,隨心任運,種下了方便的種子。
東山寺和“東山法門”的正式建立,最終還是完成在弘忍的手裏。不過,沒有道信的北渡黃梅,禅燈就不可能曆史地傳給弘忍。但是,弘忍的青出於藍,也是不可否定的事實。《傳法寶紀》說:“道俗投學者,天下十八九。自東夏禅匠傳化,乃莫之過”。(64)“乃莫之過”當然也包括了道信。
弘忍(601-6074),俗姓周,黃梅人。童真出家,十二歲事道信。(65)“緘口於是非之場,融心於色空之境”。(66)《曆代法寶記》說他:“常勤作務,以禮下人。晝則混迹驅給,夜便坐攝至曉,未常懈倦。叁十年不離信大師左右。”(67)道信臨終,問誰可承傳,道信說:“弘忍差可耳。”(68)唐高宗鹹亨五年(674)示寂,春秋七十四。(69)
弘忍同其列祖一樣,沒有自撰過著作,其《修心要論》(70),也題名“導凡趣聖悟解脫宗”或“蕲州忍和上導凡趣聖悟解脫宗修心要論”,(71)是弟子們撮其大旨筆記而成,並非弘忍親自擬定。《楞伽師資記》說:“其忍大師,蕭然淨坐,不出文記,口說玄理,默授與人。在人間有禅法一本,雲是忍禅師說者,謬言也。”(72)近人研究發現,《修心要論》同《楞伽師資記》裏慧可所說法甚爲相似。由此推斷,弘忍不但傳有本禅法,而且是上承著二祖。(73)但是,淨覺是弘忍的弟子,不可能對於禅宗傳燈不了然於心,即使本書不是弘忍而爲慧可所說,也決不至斥爲“謬言”。因此,淨覺所指可能非是《修心要論》。
弘忍的基本禅學思想仍是秉承道信,但是有所深化和拓展。他認爲:一切衆生本具清淨之心,在這個理論基礎之上,進而提出他的“守心”論,認爲是達到自證菩提、解脫成佛的根本法門。《修心要論》一再地強調這一點:
一切衆生迷于真聖,不識本心,種種妄緣,不修正念。不正念故,即憎愛心起。以憎愛故,即心器破漏。心破漏故,即受生死。有生死故,即諸苦自現。《心王經》雲:真如佛性沒在知見六識海中,沈淪生死,不得解脫。努力會是,守真心妄念不生,我所心滅,故自然與佛平等。(74)
又說:
既體知衆生佛性本來清淨,如雲底日,但了然守真心,妄念雲盡,惠日即現。(75)
道信只提在一切行住坐臥中,觀其清淨本性;而守住本淨之心,不讓妄念汙染,提出修心的要求,則是弘忍禅學思想的發展。後來的北宗,就在“不使惹塵埃”一點上,投入了更多的注意。弘忍還說:
夫修道之體,自識當身本來清淨,不生不滅,無有分別,自性圓滿清淨之心。此見(76)本師,勝念十方諸佛。(77)
又說:
欲知法要,守心第一。此守心,乃是涅槃之根本,入道之要門,十二部經之宗,叁世諸佛之祖。(78)
弘忍雖說沒有說放棄念佛,至少是置於了不太重要的位置。又像如此將心性駕淩乎叁世諸佛和十二部經之上,也爲前此宗師言論中所不曾見。這與南宗後來專重心解,而將教門其余棄而不顧,當然有著直接的關系。
弘忍在對待念佛這一問題上無疑是繼承了道信的思想的。(79)此時的黃梅,已經“十馀年間,道俗投學者,天下十八九。”(80)這麼多的人,如何教化?在運用念佛這個修行方式上,與道信又有何同異?《傳法寶紀》爲我們透露了一些消息:
根機不擇,齊速念佛名,令淨心,密來自呈,當理與法,猶遞爲秘重,曾不昌言。倘非其人,莫窺其奧。至乎今之學者,將爲委巷之談,不知爲知,未得謂得,念佛淨心之方便,混此彼流。真如法身之端倪,曾何仿佛。悲夫,豈悟念性本空,焉有念處?淨性已寂,夫何淨心。念淨都亡,自然滿照。於戲,僧可有言曰:“四世之後,變成名相”,信矣。(81)
但是,究竟是怎麼一個念佛法,《傳法寶紀》語焉未詳。《修心要論》在這個方面作了詳細的介紹:
若初心學坐禅者,依《無量壽觀經》端坐正身,閉目合口,心前平視,隨意近遠,作一日想,守之,(82)念念不住。即善調氣息,莫使乍粗乍細,即令人成病苦。若夜坐時,或見一切善惡境界,或入青黃赤白等諸叁昧,或見自身出入光明,或見如來身相,或見種種變現,知時攝心莫著,皆並是空,妄想而現。經雲:十方國土皆如虛空,叁界虛幻唯是一心作。若不得定,不見一切境界者,亦不須怪。但于行住坐臥中,恒常了然守真心,會是妄念不生,我所心即滅。一切萬法不出自心,所以諸佛廣說若許多言教譬喻者,只爲衆生行行不同,遂使教門差別。其實八萬四千法門,叁乘位體,七十二賢聖行宗,莫過自心是本。(83)
可見,東山門下的念佛,至此時已經不完全采用道信的念佛名的辦法,而是賦予了很強的“觀念”色彩。即依據《觀無量壽經》所述之“十六觀”法,(84)以爲入定之方便,其中“若不得定,不見一切境界者,亦不須怪”一語可證。“作一日想,守之”,修的正是“十六觀”中的日觀(也叫日想觀),即觀日落,正坐向西,憶想西方,令心堅住,觀日沒狀如懸鼓,閉目、開目皆令明了。(85)這樣長時間地修下去,直到“但于行住坐臥中,恒常了然守真心,會是妄念不生,我所心即滅”,了悟“一切萬法不出自心”之時,“即自見佛性”。這個時候,就該如《傳法寶紀》所說,“密來自呈,當理與法”了。
然而,弘忍對念佛求生西方始終是否定的,他甚至說念他佛不免生死,守我心才能得到彼岸:
問曰:“雲何凡心得勝佛心?”答曰:“常念他佛,不勉生死。守我本心,得到彼岸。故《金剛般若經》雲:“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故知守真心勝念他佛。又言勝者,只是約行勸人之語,其實究竟果體,平等無二。”(86)
這樣,就從根本上同淨土宗的念佛劃清了界限。當然,念佛不能了生死,只是宗門見解,多少帶有自高門戶的意味,並非符合經典的了義。但是,弘忍是從方法論而不是從本體論上否定念佛的。他所否定的,其實是借助他力向心性之外別求往生這種修行方式,對念佛往生最後成就的佛果與守心最後成就得佛果,他不認爲孰高孰低。但是,念佛名下手尚易,觀念成就甚難,而通過念佛達到淨心(守心)則難上加難。淨心後“密來自呈,當理與法”,在弘忍門下乃“秘重”之事,“倘非其人,莫窺其奧”。大家看到的只是表面的念佛,而難知念佛後的印心。未能登堂入室者自然有種種的揣測,也難怪《傳法寶紀》中感歎“至乎今之學者,將爲委巷之談,不知爲知,未得謂得,念佛淨心之方便,混此彼流”了!
南能北秀
弘忍的弟子衆多,出類拔萃的也不在少數。其中最著者有十弟子,而惠能、神秀又是十弟子中的翹楚。因爲他們兩個後來各在一方傳法,禅法上又有著漸、頓的分歧,被當作南頓北漸的代表。
神秀(?-706),俗姓李。汴州尉氏人。(87)年四十八,從忍禅師所受得禅法。“禅燈默照,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不出文記”,(88)與禅宗曆代祖師的宗風一脈相承。據張說《唐玉泉寺大通禅師碑銘》說,弘忍曾經贊歎:“東山之法,盡在秀矣!”(89)武則天久視元年(700),迎請神秀入京,備極尊崇。神龍二年,滅度於洛陽,大概活了上百歲。(90)歸葬當陽玉泉寺,賜谥“大通禅師”。
張說在《大通禅師碑銘》中,說到神秀的禅法:“持奉《楞伽》,近爲心要。”(91)《楞伽師資記》和《傳法寶記》,都只收有神秀傳,而不及惠能。朝庭推他爲“兩京法主,叁帝國師”(92)。世人尊之爲“得道果”、“不可思議人”(93)。說明當時的朝野上下,都是把神秀視作禅宗的嫡傳(94)。而神秀對於師承由來,也未敢或忘,據《楞伽師資記》載:“則天大聖皇後問神秀禅師曰:“所傳之法,誰家宗旨?”答曰:“禀蕲州東山法門。”問:“依何典诰?”答曰:“依《文殊說般若經》一行叁昧。””(95)
我們注意到,神秀的作答與道信的禅法有了不同,只提《文殊說般若經》,而未提《楞伽經》。(96)這也給了我們一個信息,此時的東山門下,已經不太以《楞伽經》爲重,而逐漸地將目光移向了《大乘起信論》。這或許也是整個北宗理念變化的反映,因爲杜朏的《傳法寶紀》序和淨覺的《楞伽師資記》序,都是先引《大乘起信論》爲據,《楞伽經》已經退居其次或竟只字不提。但是我們不能以此而說神秀放棄了《楞伽經》,他所倡的漸修之法,便是來自《楞伽經》;也是來自達摩及東山法門,所以張說才說“遞爲心要”。四卷《楞伽經》說:
爾時大慧菩薩,爲淨自心現流故,複請如來白佛言:“世尊,雲何淨除一切衆生自心現流,爲頓爲漸耶?”佛告大慧:“漸淨非頓,如庵羅果漸熟非頓;如來淨除一切衆生自心現流,亦複如是。漸淨非頓,譬如陶家造作諸器。漸成非頓;如來淨除一切衆生自心現流,亦複如是…
《略論禅宗與念佛--以四祖至六祖爲中心(上)》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